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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一夢十年

  徐江南知道這只是夢境,第二幕是他娘身懷六甲在西蜀道衛府門外跪了三天直到昏厥,第三幕是他爹臨死的時候,說的最後一句話,不是有愧於西夏,有愧於百姓,而是一句對不起,沒來得及見你一面,到了最後便是一些由東鱗西爪憑湊出來的畫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在夢裡的緣故,這個江湖上風頭最盛的九品宗師在人來人往的街道邊上哭的一塌糊塗,一直到夢境消散,徐江南都沒來得及開口,等到半夜醒來,他發現自己還是趴在酒桌上,身上披著件長衣,而衛月就趴在他左側,用手墊著臉,睡相憨態,額前的青絲順著眼瞼搖搖擺擺,夜裡很靜,他甚至能聽到她輕微的呼吸聲,他盯著衛月的臉,從眉眼到下頜,仔細打量。


  以前走江湖,就算再油嘴滑舌的時候,也沒有這麼看過一個女子,跟陳煙雨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他都沒有這樣看過後者,一個是如此看人本就不在禮節允許的範圍之內,再一個就是身份原因,若是平時,他定然也不會這樣,可衛月熟睡的樣子,給了他不少膽量,當然不是色迷心竅,反而是一股難以言喻的安詳味道,跟欣賞也沒關係,就像看一副山水畫一樣,他就是單純的想把這幅畫面給記下來。


  之前夢裡很多話他一時都想不起來了,可有幾個字讓他心神一顫,一家人,想著以後他和衛月會成為一家人,他也隱隱有些心熱,準確說是期待,他就這麼類似發獃一般看了盞茶功夫,不知不覺間兩個人的呼吸都是一個頻率,可能是夜裡有風順著窗沿的縫隙潛進來,衛月縮了縮脖子,徐江南這才回過神,想了想取下背後的長衣,給衛月蓋了上去。


  沒動還好,一動覺察到自己腦袋漲得生疼,環顧了一下四周,他走到房間的另外一側,開了半扇窗子,夜風吹到臉上,徐江南這才覺得舒服不少。


  看了一下夜景,突然聽到了些許聲響,徐江南回過頭,才發現衛月已經醒了過來,在他旁邊推開了另外半扇窗子,雙手撐在窗沿上,有些好奇說道:「你怎麼了?之前我瞧見你……」


  徐江南望著街道夜景打斷說道:「我夢見了我爹和我娘。」說著深吸了一口氣,補充道:「夢見我爹和我娘在涼州軍營。」


  衛月疑惑的嗯了一聲,沉吟了一下又是說道:「不過你怎麼會夢見伯父伯母。」


  徐江南雙手交叉伏在窗欄上,側過頭溫和道:「應該是寧先生吧。」


  衛月驚訝說道:「他很厲害?」


  徐江南輕笑出聲,嘆了口氣點頭說道:「邊城數萬人的性命,就是死在他手上,桃花觀的呂掌教,南北寺的齊紅塵,還有青城山的邱掌教都奈何不了他,你說他厲害不厲害。」


  衛月聽著深吸了一口氣,好奇說道:「不是傳聞你贏了他嗎。不然他為什麼收手?」


  徐江南白了衛月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也知道是江湖傳聞啊,傳聞能有幾個是真的?還記得衛城那天夜裡有一個無故要殺我的女劍仙?」


  衛月嗯了一聲,笑著說道:「挺好看的一個白衣姑娘。怎麼了?」


  徐江南突然給衛月豎了個大拇指出來。


  衛月滿頭霧水。


  徐江南嘿了一聲說道:「姑娘?當你祖宗都綽綽有餘了,寧先生是大秦時候的侍詔,那位劍仙可是大秦的女遊俠。我張嘴閉嘴都是前輩,從你這裡出來就成姑娘了,你膽子可比我大多了。」


  衛月白了徐江南一眼。


  後者繼續說道:「可是這位女劍仙死了。一魂一魄都沒了。」


  衛月驚呼出聲,遲疑說道:「這就是邊城……」


  徐江南點了點頭,嬉笑說道:「對啊,我答應了幫他殺人,所以這事才過一段落,誰說我能贏他的,我在他手裡可過不了三招。」


  衛月還當徐江南在開玩笑,哪有九品在人手上過不了三招的,這事太過駭人,可隨後徐江南又是回頭,看著衛月認真說道:「可能一招都過不了。」


  衛月瞧著後者的姿態不似作假,驚疑說道:「既然這樣,那他為何不自己動手,反而要讓你去,是不是害那女子的仇家很厲害?」


  徐江南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衛月話語急促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江南看著衛月略微緊張的樣子,笑了笑,沒有說話。


  衛月憤懣的踢了一下徐江南小腿。


  徐江南這才說道:「寧先生打不打得過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打不過,而且,這仇家可是陰陽教的人,底氣可比我大多了。」


  衛月皺著眉頭擔心說道:「那你過去豈不是送死?」


  徐江南回望了衛月一眼,笑著說道:「不用擔心,我去衛城去金陵的時候,別人都以為我去送死,不一樣活下來了。」


  衛月小聲說道:「等能打過了再去可以嗎?」


  徐江南聞言笑出聲來,搖頭醇和說道:「最遲今年大雪之後,打不打得過都得走。」


  衛月看著後者的討打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偷偷摸摸伸手朝著徐江南的腰間捏去,誰知才到一半,便被徐江南抓了個正著,被抓正著之後,衛月用力往後扯了扯。


  徐江南沒有順勢鬆手,反而是轉過身子,背靠窗沿,盯著衛月的眼睛說道:「我若不去,會多死很多人。」


  衛月忽然很是驚疑,跟徐江南認識這麼久,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可從沒聽到過這種擔責話語,伸出另外一隻手就要去摸他額頭。


  徐江南有些苦笑不得,抓住衛月另外一隻手腕說道:「我沒有病,這話也不是醉話,做了個夢,醒來就清醒很多了。你知道我在夢裡都聽到什麼嗎?」


  衛月起先還有些許掙扎,等聽到後者話后,便開始安靜下來。


  徐江南等她安靜之後,手上的勁也鬆了很多,只是依舊沒有放開,將手擱了下去,兩人的距離也是因此近了不少,衛月臉上一紅,卻沒有拒絕徐江南的此番舉動,或者她自己心裡也很喜歡如今的樣子,以至於夜風吹著髮絲迷了眼都不捨得伸手去捋。


  徐江南勾了勾嘴角,伸手將她額前的髮絲捋到耳後,然後說道:「下午一場夢,我倒感覺跟過了十多年,我夢見了我爹點兵南下,他在點將台上說了一番話。你想不想聽?」


  衛月抿了抿唇,點了點頭。


  徐江南吸了口氣說道:「我爹說了四句話,第一句是家有父母而無嗣者,出列。第二句是兄弟同在軍中,幼者出列,第三句是父子俱在軍中,子出列。最後一句是,凡出列者,留守軍營,送死不該你們來。」


  衛月微張嘴唇,想要開口。


  徐江南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麼,點頭說道:「那一年我娘還沒懷我,我爹卻南下了。」徐江南摸了摸衛月的頭,然後轉過身子對著外面。「都說我爹用兵如神,洞若觀火,實際上在哪裡打仗不死人?他就是覺得自己還有點能力,他若是跟著南下,會少死些人。」


  徐江南嘆了口氣,望著外面若隱若現的明月說道:「以前我覺得天下萬事,都是該管的人管,朝廷管百官,百官管百姓,可到頭來他們都不管了,我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管個卵啊!西夏五州兩京有多少城,死多少人一個大俠一個名臣就管得過來?嗯,大俠就有千手千眼啊,名臣就得剜肉補瘡?還不如爛了,爛的一乾二淨的好。」


  衛月怔怔說道:「你在賭氣?」


  徐江南拍了拍窗沿,很多話憋到嘴邊,最後又咽了回去,很沒出息的點了點頭。「有點。」一會又補充說道:「就一點。」


  衛月嘴角噙著笑,眼睛彎著像懸著月。


  徐江南繼續說道:「下午夢見我爹,才知道這個想法錯了,他們不管,可總要有人管,爛攤子就在那,爛到底死的人只會更多,不止百姓,還有江湖。所以在這之前,我去遼金,是不得已過去,如今不一樣,是我自己要過去。七品八品的江湖人都去了,你說我好歹是個九品,他們眼裡的高山,應該也能鎮一下場子,我不去,他們就得死多少,才能到高山的高度?」


  衛月靜靜呆在他邊上不說話。


  徐江南沒聽到衛月說話有些奇怪,便好奇說道:「不說了。」


  衛月學著徐江南的樣子,撐著窗沿,唉聲嘆氣說道:「你都拿出伯父了,我還能有什麼底牌能壓著啊,伯母當年可是跟伯父私奔的,情深如海,伯母都沒攔住伯父,我有什麼理由能攔著你啊。」


  徐江南笑了笑,他也沒想到他還沒和衛月成婚,衛月已經在角色上開始代入了。


  其實他也沒有想到,不僅僅是衛月,包括他自己,擱以前的時候,這些話,怕是陳煙雨,也聽不到,他就這麼不設防的跟衛月說了。


  衛月想了很久,側過頭假裝無事一般給他理了理衣襟,緊接著把頭埋在徐江南的胸口,聲音帶著哭腔說道:「得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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