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喝酒養花夜之冬(一)
喝到最後,徐江南也是醉生夢死,不省人事,醒來的時候眼前漆黑一片,晃了晃腦袋的昏沉感覺,正要起身,耳邊微弱的呼吸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徐江南皺了皺眉頭,不過想到了一種可能,臉上一熱,好在也沒人看到,他轉過頭,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往旁邊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躺在裡間抱著被褥熟睡過去的人正是衛月,可能喝了酒的緣故,然後加上和衣而睡,可能有些熱,便將半個身子壓在被褥外面,睡相憨態。
徐江南偷偷把身子往床頭抽了抽,靠著涼枕偷偷看了衛月幾眼,心境祥和,無論以前還是現在,他看人,都是憑藉第一感覺,其實不止是他,許多人都這樣,第一眼的印象是最深的,就像沈涔,撇開身份不說,在懂得好壞美醜之後,沈涔就是雍容國色,小煙雨的姿色則是增一分則麗,減一分則淡的驚艷,然後還有煙花柳巷的女子,一顰一笑一勾手一彎腰都是風情,這幾個詞就像定了性一樣,揮之不去,尤其前兩種,世上難有,總覺得看上一眼兩眼就要折去許多壽命。
到了衛月這裡,他一時半會想不到合適的詞句來定性,只能說如果不相識,他可以大方的看一眼兩眼三眼,然後心滿意足,以後再見面,可能會頓首一下,想想曾經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但如果把人換成小煙雨,他絕對會很篤定的想起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遇見過這個人。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且深入骨髓,即便自幼無父無母,他也沒有怨天尤人過,以前只是覺得李先生待他並不上心,後來大了,沒理解先生的苦心,但是知道沒有一個人是天經地義要對另一個人好,再到後來,又大了一點,便理解了先生的苦心,尤其是說書的時候,喜歡說一些美滿大俠的故事,以至於讓他覺得這個江湖還是有光亮的,只是一時半會還沒燎原而已。
到了如今,他感激至極,養育之恩,養育之恩,可不單單是生養,最重要的還是育人,李先生很好的做到了第二條,至少徐江南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大俠,非但如此,還一直將自己放在一個不起眼的卑微位置,不管衛城,還是金陵,還是以後的北上,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會引起多大的風波或者後果,他只是覺得他在還債,還李先生的債,還天下人的債,即便很多人覺得天下人都欠他徐家的,可到了徐江南這裡,他只覺得是他欠天下人的,因為當年他還是活了下來,並且無人相擾,因為聽先生說了那麼多年的書,似乎除卻小女子願以身相許這句話,就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說的最多。
當初弘道要他不去金陵,他還在猶豫,是不是就這麼活下去就行了,江湖再也沒有人記得徐家,再沒人記得他爹,要不是方雲一路追殺,讓他別無他法,可能以他耳根軟的性子,也走不到如今這一步,充其量跟魏青山做一個江湖裡的背劍遊俠,名聲不大,但樂得自在和逍遙。
要是李閑秋在這裡,聽到徐江南的心聲,怕是也是感嘆一句,西夏江湖讓一個胸無大志的人走到這裡,是江湖不幸,也是江湖大幸。
徐江南發著呆,聽著衛月微弱的呼吸聲音,心情從未有過的寧靜,他朝著衛月伸出手,懸在空中半天,還是沒有任何出格動作,然後給衛月掖了掖被角,隨後想起兩人的過往點滴,莫名其妙輕笑出聲,真要說起來,他很多事沒跟小煙雨說過,但不知不覺中,跟衛月似乎說了不少。
只是這樣的寧靜沒有持續太久,門外傳來一陣陣細微聲響。
徐江南皺了皺眉頭,輕手輕腳下了床。
刻意沿著陰暗一側走到門口,突然推門,望著門外連忙直起身子的三人,戒備心瞬間煙消雲散。
不過瞬間也是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沒好氣的詢問說道:「看月亮?」
劉伯單連忙應聲說道:「是啊是啊,看月亮。」
葉平猛然拍了拍方杏文的後腦勺,「狗腿子,你說你一個提刀殺人的,大晚上睡不著非要拉著老子看月亮。等回到軍營,老子讓你看一個月。」
劉伯單這會拉著徐江南走到院子一旁的石桌上坐下,神神叨叨說道:「小侄子,之前有些話,當著衛姑娘的面,我也不好多說,這會正好,我聽說金陵的時候,咱們君上那位公主給了你一刀子?這事是不是真的?」
徐江南愣了一下,卻沒有隱瞞的點了點頭。
劉伯單思索一般哦了一聲,笑顏逐開,朝著徐江南豎了個大拇指?
就在徐江南滿頭霧水的時候,葉平扳著黑臉走了過來,後面跟著個幸災樂禍的方杏文,徐江南笑著說道:「怎麼了?」
方杏文拍了拍徐江南肩膀,走到徐江南對面坐下,打著哈哈說道:「你的兩位世叔打了個賭,一個說此事是假的,一個說此事是真的。至於賭本嘛,十壇上等女兒紅。到時候徐公子可是有口福了。」
葉平似乎不想就這麼認輸,拉了拉徐江南的袖子,低聲說道:「侄兒,我就納了悶了,你說你一個九品,怎麼會躲不開呢?」
徐江南收了笑顏,不說話。
葉平自言自語道:「難道那條傳聞是真的?」不過隨後又是拉著徐江南說道:「不對啊,侄兒,要是說當年是李閑秋截下的公主,那麼你和公主就應該是青梅竹馬。她怎麼會捅你一刀啊,這說不過去啊,可若沒這一層關係在,賢侄你一個九品都躲不開,這也說不過去啊。而且,現在朝廷不是都發了話,要給咱這位國色天香的公主擇親,賢侄就沒一點想法?」
徐江南笑了笑說道:「第一,傳聞是真的,因為當年我也在,換句話說我和小煙雨的確是青梅竹馬,所以從金陵出來以後,我就在想,這事是不是也是陳錚給安排的,畢竟只有他有這個能耐,不然哪有那麼巧,我和先生三年沒回雁北,剛回去,就撞上個公主,得多大的福緣?至於第二條,兩個人相依為命那麼多年,肯定還是要相依為命下去的,那一刀子其實是在給我活路,我如果一條路走到黑,死在金陵是必然的,當時在宮廷裡面,至少還有三位九品,任何一位在當時出手,我都只有死這一條路,跑不掉。」
徐江南頓了頓之後,又是苦笑說道:「再一個,當時也沒想到她會出手,躲不開,也不想躲了。」
劉伯單豎了個拇指出來,誇讚說道:「真漢子。」
葉平卻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繼續問道:「既然如此,那擇親一事?賢侄真放的下?」
徐江南正要開口,突然神色一僵,然後溫和說道:「跟人各有志一個道理,路是人走的,兩個人的路如果不是一個方向,走下去也是沒結果的。而且等我北上回來,就會和月兒成親,而且這件事我已經託人跟老太公說了,到時候還得兩位世叔過來撐個場面。」
葉平滿臉喜氣說道:「自然自然。到時候給賢侄準備一份大禮。」
正在說話間,衛月走了過來,撫著額頭,神色有些萎靡,手上拿了件外套,一邊給徐江南給披上一邊笑著說道:「世叔在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葉平嘿嘿一笑,不回應。
反倒是劉伯單大大咧咧笑道:「說你的婚事呢,過了這個年,衛姑娘你可就是咱北騎的人了。要不這樣吧,到時候賢侄北上回來,下一次大戰估摸著也得等上個好幾年,至於反攻,我是不想了,北齊那邊還得盯著,不然被這群小崽子抄了退路可就不好了,謝長亭可不好對付,于越和謝安城道行不到家,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虧。
要不,你也跟你爹一樣?婚事就在咱北騎給辦了?保證給你辦的紅紅火火。」
葉平一聽眼睛一亮,搓了搓手附和說道:「對啊。咱這群弟兄可是念著這一茬呢。賢侄不瞞你說啊,當年徐將軍待我們恩重如山,北騎的這群老人可都心心念念著,二十年前徐將軍擱下北騎去了燕城,咱其實知道什麼意思,也懂這個理,遼金是秋後螞蚱,跳不了幾天,西夏的對手其實在北齊,但當時一個個血氣方剛,都覺得是徐將軍拋下咱們北騎了,心裡怨氣還是有的,不過後來徐將軍消息傳來的時候,這點怨氣就散了,再後來,有幾個弟兄去了金陵,一個個因此也是丟了官職,貶去了洛陽,老葉我這一點比不得他們,心裡慚愧的很,今日倒是放下許多,但如果能看到公子大婚,老葉真的就心滿意足了。這以後也有話可以跟徐將軍嘮叨了。」
衛月起先臉上一紅,有些羞澀,聽到後來,便只有感動,來長安才一天,這兩位老人的真性情讓衛月觸動不已,她的心裡其實也想替這兩位老人做一些事情。
徐江南想了想,望后看了一眼衛月。
衛月咬著唇,紅著臉說道:「不過不知道我爹願不願意。」
劉伯單大手一揮,大喜說道:「這個好說,衛姑娘,不單你爹,到時候唐老爺子我也一併接過來。」
衛月喜上眉梢嗯了一聲。
兩相皆宜。
倒是方杏文神神叨叨說了一句,要是今年那就好了,等到了明年,不知道要少多少人。
葉平一巴掌又拍在方杏文頭上。
徐江南抹了把鼻子說道:「這件事既然世叔覺得是件大事,改個日期也不礙事,主要還是小子在長安有件事要解決一下,然後還要要去洛陽一趟,最後還得去燕城看看,就怕一個秋天來不及。」
葉平張口接道:「好說,不就是辦事嗎?咱北騎別的沒有,就是人多。什麼事,那不就是順手的事情?」
徐江南搖了搖頭,「這跟人多沒關係。」
葉平好奇問道:「那是什麼事?」
徐江南從懷裡掏出一枚扳指,擱在石桌上,笑著說道:「世叔看看這個再說。」
葉平在徐江南掏出扳指的第一時間就已經認了出來,驚奇說道:「這個東西賢侄你是哪裡來的?」
劉伯單拍了拍臉,像是活在夢裡,夢囈一般說道:「這東西可是個寶貝,難怪當年徐將軍走後,這玩意就不見了,原來在賢侄你這裡。」
徐江南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世叔要不要看清楚一點?」
葉平看著徐江南的臉色,想到了一種可能,訝然說道:「這不是徐將軍的那一枚?」隨後驚訝說道:「這是君上的那一枚?!」
徐江南點了點頭。
葉平正色說道:「賢侄,這扳指哪裡來的我也不問,但的確如你所說,不是人多就能辦下來的,這扳指關乎到北騎三十萬人的性命。因為這件事是君上給定下來的,一旦兩枚扳指在一個人手裡,就算那個人讓北騎赴死,絕對沒有一個人敢活著。這話是君上說的,也是經過北騎所有將士認可的,說是以防不測,又因為北騎是徐將軍一手帶起來的,所以有一枚在徐將軍那裡,另外一枚則是在君上手裡。」
葉平說到這裡的時候,自信笑道:「其實徐將軍不用這東西,只要一句話,北騎赴死都不帶眨眼的。」
劉伯單拍了拍額頭,笑道:「這事咱不管,也管不著,反正有一枚在賢侄這裡,這就夠了,老劉我這就去找人,把老太公給接過來,當年徐將軍大婚,北騎窮的叮噹響,沒什麼家當,就偷偷湊錢買了幾頭牛宰了,如今不一樣了,托徐將軍的福,手裡多多少少也能拿出點東西。」
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就要走。
葉平趕忙拉住劉伯單,沒好氣說道:「你看看現在什麼天色?」
劉伯單朝著葉平打了個眼色。
葉平心領神會,趕忙也起身說道:「哎,沒想到天色這麼晚了,賢侄你不是有事要辦嗎,我們就不打擾了。」
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微笑,一點也沒有長輩架子。
徐江南還沒來得及開口,三個人一溜煙也就沒見了影。
只留下一對小年輕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