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長安不醉人
再是如何脾氣好的人,聽到徐江南這樣一句話,心情也不會太淡定,就算是這位吳家的老劍仙,二十年前被徐暄一句話逼退,二十年後又被徐江南一句小兔崽子教訓,任憑他的養氣功夫多好,這個時候也是怒目,連連說了三個好字,「老夫唐桀,記住這個名字,免得下輩子找不到仇人是誰!」
說著,老劍仙身形陡然峭立,氣勢節節攀升。
這會本在看戲的方雲,眼裡徒然開始凝重起來,要說現在,可能這位老劍仙的劍意比他厚重,但方雲卻不會覺得等自己上了九品之後,會比這個老頭差,天下九品,都有自己的得道之處,有人是劍法超絕,有人是劍意渾厚,像徐江南則是生死淡然,尋常時候,他可能會顧及生死,就像方杏文,或多或少有些江湖氣,但只要是他認定要做的事,那又成了個沙場將軍,一往無前,一劍下去,不問生死。
而今的徐江南就是這樣,他想著早點去北地看看,無論是浩蕩的雪景,還是慘淡的江湖,都想看看,或許有機會,他還想去沙場看看。
以前修為不到家,見到草菅人命的時候,無能為力,如今已經成了江湖人眼裡的劍仙,不說見一個救一個,至少力所能及的要做點事,不為七級浮屠,只為心安,只為厚道二字。
衛月其實早就到了,為了不讓徐江南分心,躲在遠處,即便清晨時分徐江南說的雲淡風輕,到了現在,她還是有些擔心,畢竟是個九品劍仙,尤其在唐桀氣勢攀升之後,與她這種境界的人來說,就是翻不過去的山嶽。
徐江南卻只是微微抬頭,呼了一口壓抑胸口許久的濁氣,輕聲說道:「要是只有這點本事,劍匣你都拿不走。」
唐桀冷笑說道:「本事沒瞧見學到你爹的幾分,口氣倒是跟你爹一樣。」
徐江南哈哈大笑,「當然,我爹什麼都沒留給我,但在我看來,他已經把最好的東西給我了。」
徐江南把劍提起來,指著唐桀朗聲說道:「就是這寡斷的性子,還有這個徐字。」
一字落下,氣勢一上再上直至九霄,原本已經落下許久的夕陽,像是緩緩從西而起一般。
唐桀袖口如浪花翻湧,嘩嘩作響,在不似之前的平靜安穩。
徐江南一聲嗤笑,身影突然消散,眾人只見天邊日月同輝,一道血色光影從九霄上直墜而下,「姓唐的,接好了,這一劍,我稱它九霄。」聲音裊裊飄蕩,恍如仙人仙語。
唐桀皺了皺眉頭,被徐江南氣勢壓過一頭,他心頭有些不舒服,但也緊緊是不舒服,徐江南這一劍氣勢很足,但也不是接不下,氣沖斗牛,原本氤氳在山嶽間的劍氣霎那間四溢而出,一劍破長空。
生猛將日月之間畫出一道界限,秋毫不再犯,讓原本西起的夕陽又是沉了下去,興善寺再歸黑夜。
血光落下,山嶽再開,劍氣四散流轉,一劍砍瓜切菜般直到山嶽底部,唐桀退了三步,避開要害一劍,徐江南欺身而上,「這一劍你不接也要接。」
唐桀身形急退,徐江南劍尖一直在唐桀喉嚨三寸左右的位置懸著,退了十餘丈的距離之後,唐桀手腕一翻,銀白劍身抵住桃木劍的劍尖,花白髮絲瞬間往後四散飄蕩,而身後的百年老槐更是往內塌陷數寸,枝葉搖擺簌簌。
徐江南面色不改,一往無前。
唐桀抵劍而退,又是十丈,猛然而立,唐桀手上的劍已經貼著喉嚨變得彎曲,可是臉上也沒有什麼慌亂神色,只是手掌突然用力,徐江南翩然而退,等站定的時候,徐江南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出了一壺酒。
咬開壺蓋,徑直就往嘴裡灌,一口飲盡大半,隨意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酒漬,這才痛快說道:「都說長安三好酒劍仙,好酒好劍好仙,我之前跟人說好,他管眼福,我管飽酒,就是不知道之前那一劍算不算,如果不算,那就再來一劍。」
徐江南念念不舍的將剩下一半太和樓的新豐酒飲盡,自言自語說道:「不做點殺人越貨的勾當,這酒都買不起了,就是不知道你唐桀的腦袋能值幾錢銀子,值幾分酒錢。」
別人可能聽不到徐江南的自言自語,但唐桀卻是罵道:「猖狂。」
說著,唐桀身上星光點點,猶如披星戴月一般,劍氣成罡風,凝成一點,隨後又是綻放開來,整個興善寺風聲大作,徐江南眨了眨眼,可就在眨眼時候,一道銀光閃掠過來,直取頭顱。
徐江南側身躲過,又是一道銀光,從背後閃爍過來。
這一劍速度極快,又有風聲掩護,饒是徐江南反應再快,身形前沖,也是被銀光劃破衣帛,躲過之後,後背這才慢慢溢出一道鮮血。
在徐江南落定之後,唐桀的身影這才緩緩顯現出來,譏笑說道:「小子,口氣還猖狂不?」
徐江南扭了下肩膀,這點傷與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一般,並沒有什麼緊要。
不過放在衛月一干人的眼裡,臉上緊張神色愈加,手指握拳,掌心已經一片青白。
至於方雲那邊,不知不覺多了個人,方雲背著劍,臉上神色並沒有太多變化。
而一旁的那個人便是吳源,臉上有些喜色,也是望著戰局,嘴角輕笑說道:「方公子,之前的話我也不說二遍,你也瞧見了,這徐江南連唐老這一關都過不去,若是再加上你,相信能讓他見不著明天的太陽。」
一邊說著,手一邊就要往方雲肩上搭去。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便是方雲非但沒有給他答案,反而唰的一聲,佩劍出了大半,「話我只說一遍,把手收回去,不然我不介意讓你少一條手臂。」
吳源一臉悻悻然。
方雲收劍入鞘繼而往前走了幾步,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吳源的脂粉氣,不過愈加看不起這個年歲差不多的吳家人。
他在北地的時候,遇見過不少從北齊過來的江湖人,聽過不少關於北齊那邊的事,自然也聽過不少關於吳源的評價,說是吳家中興之人,如今一看大失所望。
相比之下,徐江南更能引起他的興趣,尤其在這個時候,他在衛城見過徐江南八品戰九品的狀態,一個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會因為這點小傷就心生怯意?
他只見過後者越戰越勇。
至於吳源說的關卡,他只是想看看後者是如何破關。
正在這時,遠處灰塵鋪天蓋地,地面也是微微顫動,馬嘶長鳴不斷。
徐江南笑了笑,總算來了啊,這一劍不算白挨。
數息之間,葉平和劉伯單領兵到此,方杏文也是一身黑甲,手放在刀柄上,神色堅毅。
唐桀瞥了一眼,身子微微前傾,「這就是你的底氣?要是二十萬北騎在此,說不定你還能苟活一命。三五百人,一劍而已?」
徐江南鬼魅笑道:「誰說他們來是送死的?」
隨後,徐江南突然朗聲喊道:「方大哥,瞧好了,我師父有一劍可上九天斬鳳,下幽冥屠龍,我徐江南也有一劍,可搬山移海,還有,殺劍仙!」
方杏文在葉平身後,神情激動。
而前者話音一落,整個興善寺的樹木搖曳作響,清幽的聲音恍如魑魅降世的前兆,萬鬼巡山,所有身在興善寺的人都是由衷升起一股陰森感覺,以前桃木劍被呂清以道法封印,邪氣收斂,在邊城戈壁的時候,呂清解開了上面的禁錮,而之後徐江南就很少用,雖說他步入九品之後,那些陰寒血腥的氣息已經不足以讓他神智全失,但也正是因為處在清醒狀態,那股子濃厚的血腥味道讓他也有些不舒服。
徐江南腳下突然生出一個血色太極,四周氣溫驟降,一劍遞出,從劍尖開始,一圈一圈的漣漪擴散開來。
當中三道劍氣朝著唐桀激射過去,後者袖口微盪,一道細小微光沖了出來,微光雖然小,可當中劍氣之盛卻是罕見。
方雲難得開口說道:「這就是吳家給的吧。」
吳源眼中厲色一閃,望向唐桀的那把銀制小劍,溫氣說道:「是啊,叫玉泉,還有一把劍氣一樣凌人的,叫天瀾,你要不要,送你啊。」
方雲沒有理他,吳源也不在意,本就是緩和氣氛的打趣玩笑話,吳家和方家沒多少過節,不至於因為幾句話就翻臉,但方家的人絕對不會到他吳家拿劍,這是他們世家骨子裡的驕傲,就像他,如果有一天會死,他也不會求著方家人來救。
三道劍氣被輕鬆化解以後,徐江南舔了舔嘴唇,有些口渴,可是沒酒了啊,實在為難,這一兩年走下來,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劍道沒修到巔峰,倒是肚子里的酒蟲越養越大。
就在他分心胡思亂想的時候,背後一道譏諷語氣十分濃厚的話語傳了過來。
「如果你就這本事,我也就不用打了。你徑直把命給我,我繼續去北地殺人。」
徐江南不回頭也知道這聲音是誰,哈哈一笑,「本來這一劍是留給你的,你想看,那便給你看了,聽說長安劍客必醉酒,今日沒酒也行,那便乘風乘酒,做一番長安的不醉人。」
眼睛輕輕一閉,再開時已經劍氣四野,寒梅點點。
徐江南往前一踏,腳下一個像蜘蛛網一般的深凹,接著就跟第一劍如出一轍,不過速度慢了很多,就連常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只有到了一定道行的人,才知道這一劍的可怕之處。
就像大江大河,明流可怕,但暗涌才是致命的,唐桀瞪大眼睛,要說之前他的劍氣是山嶽,這一回便是江洋,鋪天蓋地,劍氣未到,腳下土地已經率先塌陷。
不過唐桀好說也是堂堂九品,不至於沒有還手之力,大喝一聲,銀光肆掠回來,一道古樸手印甩出,銀光便如撲火一半直擊江洋當中的桃木劍,叮的一聲好似鐘鳴,所有的平靜在這一剎那被打破,煙水朦朧。
不過在一干眾人心裡確是一股子淋漓酣暢的感覺,大河傾瀉,潮水噴涌。
而在場中便如孤舟一般的唐桀這回眼裡總算是有了些許驚慌,想要後撤。
徐江南瞧見此狀,劍身再下,潮水引流一般在地面砍出一道三十尺左右的深坑,讓人目眩。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這位吳家請來的劍仙要命殞當場的時候,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而徐江南的劍就懸在唐桀額頭不到一毫的距離上,分毫難進,而唐桀側倒在劍坑邊緣,滿身狼狽。
「小傢伙,給老夫一點薄面,饒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