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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長安風雪

  徐江南眼瞧著馬車入了宮,這才回神,晌午過後,天邊又開始陰沉起來,起先陳煙雨過府的時候也下了場小雪,才停了小會,如今陰冷起來又是一副欲雪樣子,他本想折去納蘭府邸,可回頭的時候,正好瞧見一抹青衣。


  徐江南迎上前去,拱手說道:「大學士別來無恙。」


  納蘭還是那麼一副鹹淡不進的表情,看了一會徐江南,突然握拳說道:「相請不如偶遇,找個茶館?」


  徐江南雖然意外從納蘭口中聽到這話,但依舊一副笑意,「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納蘭率先回頭,朝著街邊的茶館走去,「這一點,你不如你爹實在,你爹糖是糖,劍是劍,你可有點口蜜腹劍了。」


  徐江南笑而不語。


  茶樓這會樓門半掩,只有夥計在廳堂里不斷往外掃著灰塵,瞧見納蘭領了個人,趕忙上來招呼,納蘭不飲酒,就喜歡飲茶,而且每次飲茶就愛來這自來齋,夥計自然也認識這殿前紅人,還刻意留了個雅間。


  落座以後,納蘭率先說道:「我猜你有事要找我,所以在那等你。」


  徐江南站起身將窗戶推開一點,漏了點寒風進來,然後心滿意足回到原處坐下,開始燒水澆茶餅。「大學士既然能猜到有事,自然也能猜到是什麼事吧。」


  納蘭嗯了一聲,然後望著窗外發了一小會呆,緊接著說道:「你們徐家的事我一點都不想摻和進來。」


  徐江南將第一道茶水倒掉,沏上第二道茶水,「那為什麼還摻和進來。」


  納蘭抬起頭。「你剛去西蜀道的時候,青城山的掌教是我請過去的。功過相抵。」


  徐江南豁達一笑。「成。不過小子想問一句,這事不是納蘭先生安排的吧。」


  納蘭抬頭看了徐江南一眼。「若是我的摺子,這會我也不會過來。」


  徐江南趕緊給納蘭沏茶賠罪,「玩笑話,還請先生勿要上心。不過我還是想知道先生對此從何而知?」


  納蘭捧起茶吹了吹茶麵,啜了一口,面色不改說道:「因為這件事從頭至尾我也算是知情者。」


  徐江南皺了下眉頭。


  納蘭繼續說道:「君上去青城山找你,是我勸的,也就是說他準備招你當西夏的駙馬,也有我幾分心力。這也是當前各方勢力都能接受的局面,當然,除卻嚴騏驥,朝廷必須要在你們兩者之間取一。」


  徐江南聞言臉上也無驚奇神色,自顧沏茶,然後聞了聞氣味。「河朔脂麻氣,沒想到大學士好這口。」


  納蘭呼了一口氣,雙眼望著窗外宮牆,「不好這口,但這地段好,可以瞧見朝廷,其實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就是聖賢所描述的世道究竟存不存在,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可我致力朝廷二十餘年,處理的,好像都不算公事。」


  徐江南收斂起嬉笑神色,也是飲了一口並不喜歡的茶,望著窗外又開始紛揚的雪,正色說道:「我在劍閣見過很多一直辦著公事的人,但很可惜,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但是每一個人都有好名聲。名聲在我看來,是最無用的補償。遠的不提,就說我爹,再不濟,他為西夏做的事,比嚴騏驥要多吧,他的下場比嚴騏驥可慘多了,甚至說他的結果都是由這些人來操控,我不知道這個世道對不對,但為眾人拾薪者,卻被人推出去,凍斃於風雪了,尤其是被嚴騏驥推了出去,我爹是西蜀人不錯,但他出仕在西夏,也是他打下來的


  東越,最後被東越遺臣污成反賊,細想之下其實挺荒唐的。


  如果這不能算,如今北齊上演的場面算不算?謝長亭在北齊任勞任怨近四十年,西夏朝廷估計也在琢磨該怎麼除掉謝長亭,甚至想的焦頭爛額,如今卻不費一兵一卒,謝長亭已經鋃鐺入獄。整個西夏朝廷都知道北齊錯了,北齊不知道?那麼公道在哪裡?」


  納蘭依舊沒回頭。「這跟公道沒關係,中原講究孝道,祖制不可違,祖法不可變,你要動祖制,丟一個人的命算是輕的,因為你往前看,哪個動了祖制的不是被夷了九族,謝長亭的命是丟了,可推恩令下去了,到時候北齊再出一個謝長亭,只要君主不點頭,舉國之力都扳不倒他。有些事,就得有人站出來。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跟我想的是兩件事。」


  徐江南悶不做聲,良久以後說道:「祖制迎合的本就是世家的利益,而如今天下間絕大部分的銀錢都在世家手裡,甚至有些地方,限領還不如世家,現在你要世家將這些銀子分出去,如何不死。」


  納蘭笑著說道:「一個世家只有一位長子,可嫡子次子卻占多數,原本嫡子次子只分世家的兩三分財產,現在有機會能拿數倍,總會紅眼的。世家家主也知道,所以給北齊君主壓力,如今謝長亭入了獄,算是陳秀給這些人的交代,交代已經提前給了,日後動起手來,怕也是不會手軟。這是縱橫謀略,帝王手段,跟公道無關。


  我要說的是我朝二十年前與遼金一戰受盡屈辱,二十年後要雪恥,可這二十年養士,錢糧滿倉,兵馬皆壯,草木皆肥,但朝廷文武,心氣皆無,大多不願戰,不敢戰。為何?」


  徐江南給納蘭倒了杯茶,笑著說道:「君子比而不周,小人周而不比。天下沒那麼多君子。先生說說為何為官之前,大多數人都是一身正氣,為官之後,卻又開始顧頭顧尾,假公濟私,可能先生要說位置變了,人自然會變,人心也會變,百官不一樣,百官位置可沒變,但先生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時間,就像西夏入東越,二十年的時間,東越臣工不是連家國讎恨都忘了?以前西楚東越包括齊魯,都稱西夏為豺狼之國,莫說以後西夏統領九州,就如今五州地,短短二十年,西夏就成了五州正統。


  二十年前,百官敢戰,那是因為沒有退路,只有勝仗,他們才能從一無所有到榮譽加身,如今銀子夠了,官服也夠紫,縱然功成之後名垂千古,但是誰願意賭上身家。說白了,還是怕。」


  納蘭笑著說道:「怕什麼?是怕那遼金二十萬鐵騎?還是功成之後朝廷卸磨殺驢。」


  徐江南迷著眼笑出聲來,「原來先生在這裡等我。」


  納蘭作為西夏學士,主管朝政,可二十年沒沾過北騎,北騎將士自然不會賣他面子,而且他是站在徐暄的屍骨上上位,更加沒有好感,北騎將士願報世仇,但不見得願意聽從朝廷的調遣。就像如今,北騎任何一位將領都能率領將士征戰,但納蘭調動不了謝安城,而跟北騎並無半點關係的徐江南,僅憑徐家字型大小就敢讓千騎衝進長安,這就是徐家跟北騎的情分所在。納蘭不想插手北騎,但也不能任由北騎,掛著天子親軍的稱號,眼裡卻沒有這位天子,那這算什麼親軍。


  納蘭用手指抹了抹窗柩上的寒露,「不是等,事就是這麼個事,理也是這麼個理,你找我是什麼事,我知道,我也可以答應你,但你要知道事成之後,你會失去什麼。」


  徐江南怔了一下。


  納蘭繼續說道:「以北騎對你爹的情分,朝廷有愧於你爹,你以徐家的名號娶公主,在某些人眼裡,可能你算


  是投敵。」


  徐江南笑著說:「先生都說了,是娶親,而不是招婿,至於某些有心人,水來土掩便是。」


  納蘭嗯了一聲,捧起茶杯搖了搖,之前嘗過一口,偏濃,不太喜歡,一邊倒在茶盤上一邊說道:「點到即止,說多了招人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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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會倒是徐江南換了個話題,「聽說謝長亭入了獄。如此一看,北齊要變天了?先生對此怎麼看?西夏北上會不會有變數?」


  納蘭換了個姿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西夏佔了二十年的先機,后二十年先機北齊想爭一爭,畢竟謝長亭只是問路的石子。推恩令這把刀還是懸在北齊世家的頭上,並沒有撤下來,所以影響不到西夏北上遼金。」


  徐江南皺著眉頭說道:「先生何以見得。」


  納蘭右手摸了摸桌沿,「北齊不是還有個江秋寒在西夏,北齊若是要戰,留個使臣何為?西夏的朝廷確實羸弱,尤其遷都之後,誰又能說的清楚,但他們這群縱橫一派,不就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這邊的好處要拿著,那邊的生意還是得談。換句話說,西夏邊境常年受遼金侵擾,北齊又何嘗不是,甚至北齊更甚,至少西夏在遼金方面沒丟過城池,北齊可是丟了小半個幽州。再談如今國力,遼金最強,西夏次之,北齊最弱,與虎謀皮不是自尋死路?北齊的朝廷沒那麼傻。哪怕不上船,也不敢鑿船讓西夏沉下去。就像如今,西夏跟遼金明裡暗裡打了幾仗,北齊最不濟也是在觀望,並不敢出手。」


  納蘭斟酌了一下,還是輕聲開口說道:「十年。」


  徐江南不解其意,皺著眉頭望著後者。


  納蘭開門見山,推心置腹低聲說道:「西夏國運盡在這十年裡。若是能安然渡過,再往後跟北齊拼,都不是看誰國運昌盛,而是看誰家先出個敗家子。所以與遼金一戰,可以不勝,但必須要拖過這十年。」


  徐江南狐疑看了一眼納蘭。


  後者一臉淡然,起了身子,似乎也不想多說。「西夏的朝廷將來定然是要交到公主的子嗣手裡,你這個當爹的也該替兒子守幾年國門吧。」


  「天色不早了,我也該進宮了。」


  納蘭走了幾步卻是被徐江南叫停。「我有一個問題。望先生解惑。」


  納蘭頓了頓身子,窗外的寒風還是滲了進來,納蘭的長袖也在微微擺動。


  徐江南斟酌說道:「宮中有幾位九品?」


  納蘭背著身子說道:「三位,除卻江莫,還有兩位守著內城。」


  徐江南晃著茶杯。「西夏九品皆北上,為何他們不用?」話說完,徐江南隨後補充說道:「我不是君子,所以我做不到有人搖旗吶喊,但背地裡卻在算計漁翁之利。」


  納蘭回了下頭。嗯了一聲說道:「君上的身子離不開這兩位九品。若是這兩位離了長安,君上可能撐不過這個凜冬。」


  徐江南手上頓了一下,先生慢走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前者已經消失在街道的風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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