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張 專訪 (二合一章節)
張述將手中的報紙攤在桌子上。「哎喲,拍得還挺帥嘛。」
他摸著下巴,欣賞著報紙上自己的英姿。上面並排著兩張碩大的照片,一張是他們5個人轉身離開RadetzkyPossibly的照片,每個人的臉都很清晰,還能看見他們背後RadetzkyPossibly的霓虹燈招牌。另一張則是他們和幾個小混混在路上打架的視頻,其他的隊友還站在原地沒動,而張述跳在半空中,動作舒展,伸出的拳頭正砸在了對方的臉上,看上去就像《街霸》遊戲的宣傳畫一樣。
本來他一大早出門,是為了看看報紙上是如何誇獎自己在比賽中的表現的,結果誰知道頭條上竟然是自己和幾個隊友一起泡吧打架的新聞。這幾張照片拍得相當清晰,根本沒有留下任何辯解的餘地,配合著記者的新聞稿非常具有說服力。
照片的下面還有一行說明文字。
「在昨天與AC米蘭的比賽結束后,布雷西亞的五名隊員來到了米蘭著名的RadetzkyPossibly酒吧慶祝。其中包括在比賽中表現出色的16歲青訓小將張。在酒吧的門口,他們與其他的顧客發生了衝突,張就像在比賽中一樣勇猛的沖在了最前面。」
饒有興緻的看完了整篇報道,張述將報紙揉成一團塞進了垃圾桶。他沒將這件事兒放在心上,準備去吃個午飯。
自從俱樂部放假以後,球員餐廳也關閉了,張述只能走出俱樂部的大門去找吃的。
但是他剛走到大門口,就被記者們堵住了。
從國內飛來的記者們本打算在米蘭的比賽結束之後就回國,結果現在他們走不了了,張述接二連三的爆出大新聞,他們的上司直接讓他們繼續留在這裡深挖熱點。
「張述,能回答幾個問題嗎?」「張述,米蘭媒體的報道是真的嗎?」
面對這樣被圍攻的場面,張述已經習慣了。對付這些難纏的記者,他總結出了一套自己的辦法。
「我現在要去吃飯,有人願意請客嗎?」他拍了拍肚子,對面前的人群說道。
「我,我,我!」「我請你吃飯!」「張述我請你吃大餐!」「海鮮大餐!」「我知道有一家中餐館味道可正宗了!」「你知道個毛,你才剛才幾天!」「你不也才來幾天嗎?!大家都差不多!」
記者們瞬間反應了過來,這可是搶獨家的好機會啊!於是他們爭先恐後的競爭起這個寶貴的名額來。原本對張述齊心合力的圍攻變成了一場血腥的內部鬥爭。
拉攏一批,打擊一批,安撫一批,這從我黨學來的鬥爭經驗果然好用。
張述隨便點了一個記者,剩下的人頓時如喪考妣,對那個幸運兒投去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
陳國棟今年37歲了,還只是《華西商報》的一名普通體育記者,平時主要跑跑國內體育新聞,足球,籃球,圍棋,什麼都跑,什麼都報。在媒體圈他屬於最平凡無奇的那種人,圈外人見了他會叫一聲「陳老師」,而體育圈裡稍微有點成績的運動員對他最多也就是有點印象,見面點一點頭。
他從未發表過什麼引起強烈反響的新聞,在他的筆下,對方說什麼他就寫什麼,從不會多餘的去引申對方的話。不像其他的記者那樣喜歡用驚悚的標題和誇張的文字來吸引讀者。按理說他這樣只以事實為標準的記者理應成為記者中的翹楚才對,然而正好相反,這樣的新聞千千萬萬,他的文章就像新聞聯播里的通稿一樣毫無特色,讀者自然也沒什麼興趣。
作為一個地區性的報社,《華西商報》在義大利並沒有設置專門的記者站。在對張述報道的新聞大戰中,《華西商報》雖然不願落後,但限於報社實力,只是派出了陳國棟一個人來到義大利。這大概也算是一種姿態,向讀者表示報社對張述還是很重視的,你看我們都專門派記者去義大利了。
實際上他們才不奢望陳國棟能發回什麼獨家勁爆的消息呢,只要陳國棟到了義大利,將其他一起採訪張述的記者文章湊一起抄一些,再從義大利的報紙上抄一些,然後發回來他們就滿足了。
但陳國棟不這麼看,他一直記得在傳媒學校的時候老教授曾經告訴過他的話。
「作為一名記者,對自己所寫下的每一個文字,都應該保證它的真實性。」
抄其他人的報道,這種事陳國棟可做不出來。
看著坐在桌子對面瀏覽著菜單的張述,陳國棟決心用自己的筆將這個少年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在國內讀者面前。
——
張述點完了自己的午飯,將菜單遞給對面的陳國棟,對方微笑著搖了搖手。
「不了,我就要杯柃檬水就行。報社只報銷一個人的用餐經費。」
他沒有找什麼「我不餓」「我吃不慣義大利菜」這樣的借口,大大方方的將自己經濟的拮据說了出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陳國棟眼神坦然,沒有一點羞愧,也沒有對報社的怨恨,彷彿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張述笑了,「點吧,這頓飯我請你行了吧。你還真以為我是為了騙頓飯呀。」
「那就多謝了。」陳國棟笑了笑,沒有再假意推辭,也沒有說什麼客氣的話,翻開了菜單。
張述本能的就喜歡上了這個記者,他覺得這個記者和自己很像,怎麼想就怎麼做,比起那些見面就先恭維自己然後接著馬上給自己下套的記者要順眼多了。
——
「張,那麼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吃完午餐,等服務員收走桌上的餐盤之後,陳國棟拿出了錄音筆對張述問道。
「誒?不是說是吃飯嗎?開始什麼?」張述一臉的莫名其妙。
陳國棟一愣,隨機露出一臉苦笑。是啊,張述一開始問的就是誰請他吃飯,根本就沒說過要接受採訪的事兒。是自己以為這是一次專訪的機會。
更別說這頓飯還是張述請的了,自己連鄙視他騙吃騙喝的資格都沒有。
看到陳國棟臉上一副苦逼的表情,張述發出了惡作劇得逞的笑聲。「好啦好啦,開玩笑的,反正我下午沒事兒,有什麼事情就問吧。」
「啊啊。。。張述你真是。。。」陳國棟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來形容這個少年了。
——
一開始,陳國棟問的都是一些常規的問題,包括張述是什麼來到義大利,怎麼進入布雷西亞一線隊,這些事情張述早就回答過無數遍了,對陳國棟無非也就是再說一遍。
陳國棟也不是第一次聽說張述的故事了,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父母去世后孤身一人來到歐洲,在被全歐洲拒絕之後遇到了慧眼識珠的經紀人,在又一次被米蘭拒絕後終於進入布雷西亞青訓營,這個故事光是聽上去就讓人覺得驚心動魄。在陳國棟看來,光是這個故事就值得被改編成一部勵志電影。
但是和以往簡單的訴說不同,陳國棟還知道了更多這個故事的細節,這讓他對張述的性格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在他的眼中,張述的形象漸漸的豐滿了起來,不僅僅是一個優秀的球員,還有更多其他的瑣事讓他筆下的張述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面前的這個少年,直率得讓人吃驚,他說起自己就像是陳國棟寫的新聞稿一樣,事實是怎樣,他就怎麼說,毫不避諱自己假摔,故意肘擊米蘭青年隊員的細節。作為一個追求真實的記者,這樣的張述讓陳國棟充滿好感。
「那麼昨天晚上你是和隊友真的去了酒吧是嗎?」陳國棟的問題漸漸開始尖銳了起來。當然他是不會覺得尖銳的,對他來說,問題只是為了知道真相,即使對張述抱有好感,但他也不會為了美化張述而放棄去問這個問題。
「是啊,昨天比賽結束后球隊就放假了,我就和幾個隊友在米蘭玩到凌晨才回來。」張述也沒有避諱的回答道。
「為什麼呢?」陳國棟沒想到張述這麼直接就承認了,他下意識的問道。
「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泡吧?當然是為了自己爽啦!」張述一臉興奮的回答道,雖然昨天他作為一個雛表現得有點丟人,但今天回想起來,確實還是蠻爽的。
這可是他第一次抱住一個除了母親之外的異性呢!
陳國棟不知道怎麼接話了,本來他以為張述會找點什麼客觀理由的,比如隊友拉著自己去啦,自己只是陪隊友去看看啦,自己和隊友只是路過那裡啦等等,就算不能否認掉這個事實,至少也應該表現出一點愧疚之心吧,哪有像張述這樣說起來就像是去了趟公園一樣的。
「作為職業球員,不是應該遠離夜店比較好嗎?」他這樣啟發著張述。
「作為職業球員,只要贏球就行啦。」張述理所當然的回答道。「不去夜店只是不希望影響狀態,每個球員對自己的狀態調整都有自己的方法,羅比就從不去夜店,他覺得這樣能保持他的狀態,但羅馬里奧去了夜店狀態反而更好。歐洲球員不吃豬肉,他們覺得這樣能保持他們的狀態,但巴西球員就不這麼看。而我比賽前一天不喝牛奶,因為我喝了會拉肚子。這些都是每個職業球員的職業態度,去不去夜店和是否職業沒太大關係啊。」
陳國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張述的歪理,他也不打算反駁,對他來說,只需要負責將真實的張述展示給大眾,也將對張述行為評判的權利交給他的讀者們。
於是他跳過了這個問題。「那麼在酒吧外和顧客發生衝突是怎麼回事呢?」
「就是一群新納*粹,來找茬,於是就打了一架咯。」張述笑著說道。「男生打架多正常的事兒,有什麼可說的。」
「你不擔心受到處罰嗎?」陳國棟擔心的問。「畢竟這件事對你的形象造成了負面的影響。」
「處罰不處罰那不關我的事呀,擔心不擔心都沒用。」張述揮了揮手,「重點是我打贏了喲,我一個人對七個人打贏了喲!」他彷彿覺得這是什麼功績一樣,驕傲的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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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經過了幾個小時,張述和陳國棟就像老朋友一樣聊了一下午。在採訪即將進行到尾聲的時候,陳國棟終於還是問出了那個最敏感的問題。
「張述,在與米蘭的比賽結束后,你對中國足協發表了一些看法,關於這個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啊,那個事情啊。其實我當時的說法有些片面了。」張述笑著說道。
聽到張述這樣說,陳國棟鬆了一口氣。
作為一個足球記者,無論從私人感情還是從國家利益,陳國棟是不希望張述被足協針對的,以陳國棟對足協的了解,想要足協寬宏大量的對張述的言論既往不咎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這個問題實際上他是希望張述做出一點解釋,緩和一下雙方的關係。
然而張述接下來的話證明他一點沒有體會到陳大記者的苦心。
「我不應該那麼直接的說足協是傻【嗶】。那樣太籠統,應該說,我們的足協作為一個半政府半民間組織,既沒有民間組織對足球的熱情,也沒有政府組織的高效和專業。從足協官員個體來說,他們一點也不傻【嗶】,但是他們做的很多事情就非常傻【嗶】了。為什麼一群不傻【嗶】的人在一起卻總是能做出一些非常傻【嗶】的決定,我覺得這才是中國足球需要思考的地方。」
陳國棟關上了手中的筆記本。得,這下足協和張述的關係徹底沒法調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