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入夢
伊芙以沉默回應了亞瑟的嬉鬧,此時的她已經沒有鬥嘴的心情了。亞瑟見伊芙這幅樣子,也難得的正經了起來。亞瑟輕輕地將門反鎖,找了個借口將門口的守衛打發走,然後靜靜地等待著她張口。
伊芙緊緊地咬住嘴唇,胸口不斷起伏,她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就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後悔而又不知所措。「告訴我,我剛才做的是對的。」她問道,此時的伊芙沒有了以往的從容和冷靜,顯得有些無助。
亞瑟癟癟嘴,有些敷衍地說道:「我不知道,不過看上去沒什麼不妥。」亞瑟的語氣很平靜,沒有多餘的感情。顯然伊芙並不想聽到他這樣敷衍自己。
「別耍嘴皮子了,我真的非常,非常傷心,你明白嗎?」伊芙站起身來,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伊芙只在少數幾個她最信任的人面前,才會流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但你必須維護領主的尊嚴,這是你的職責。」亞瑟有些自嘲地說道,真沒想到這話居然從自己嘴裡說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嚇到了索菲婭大媽,我不該那麼對她,我現在後悔極了!你知道的,在我小的時候,她、還有別的許多人,他們一直陪伴著我,分享我的喜悅,分享我的悲傷。對我來說,就像是血親一樣,你明白的,真正的血親!而不是幾年見一次的那種。」伊芙輕輕地閉上眼,她真的很久沒有宣洩過自己的感情了。「你懂我的,亞瑟!你明明懂我的,為什麼剛才不阻止我?」伊芙有些任性地問道。
「因為你做的很正確,我沒有阻止你的理由,我的女士。」亞瑟輕聲答道,儘管伊芙明白他說的很多,但亞瑟的態度卻讓她心中的怒火燃燒了起來。
「你怎敢對我說這樣的話?你怎敢那樣稱呼我?你明明知道我有多討厭那樣!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痛恨『女士』這個稱呼!」伊芙竭力抑制自己的聲音,可仍然像是嘶吼一般。「難道你也變得跟他們一樣了嗎?」伊芙話一說出口,立馬就感到後悔了。正如亞瑟了解伊芙一樣,她同樣了解這個小小的獵戶之子,為了支持自己,犧牲的遠遠不止自己知道的那些。
「……」亞瑟露出一絲苦笑,沒有立即回答,他只是沉默,沉默以承受伊芙的情感。他當然明白,在他與伊芙第一次相見——一個將裙子扯得破破爛爛的貴族小姐,為他處理由她造成的傷口時,就明白了她是什麼樣的人。
「……從你夢想成真,擁有了自己的騎士團開始,過去多久了?伊芙。」亞瑟維持著自己的理智,這既是他此時在這裡,而不在別處的理由,也是自己身為朋友,不可推卸的責任。
亞瑟平淡的態度多少讓伊芙冷靜了一些。「兩年,整整兩年。」
「是啊,已經兩年了,伊芙。」亞瑟露出了些許笑容,那是為朋友的成就真心感到自豪的笑容。「那時我還笑你,說你在夢想完成前,就得嫁給某個老頭子當妻子了。」亞瑟的語氣中透露出對往事的些許緬懷。
「但無論你怎麼想、無論你怎麼說、無論你是否堅持讓所有人都稱呼你為『小姐』,你都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你現在,是凱爾瑞丹的伯爵,尊敬的伊芙露娜·法爾斯特女士,我們的領主大人。」對亞瑟來說,說出這段話並不好受,他也並不享受這個過程。「這已經發生了,你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是嗎?至少比我這個平民小子更明白。」作為伊芙多年的傾訴對象之一,亞瑟對貴族大大小小的事情了解的幾乎和伊芙一樣多。
「……」伊芙無言以對,有時現實的殘酷讓人無法接受。儘管她的父親將她當做繼承人培養到大,但她並非真的渴望成為一位伯爵,她並不享受權力。
對伊芙來說,領主更像是對她的束縛,儘管她做的比大多數人要好。
伊芙慢慢地坐回椅子上。「我現在該怎麼辦,我不能就這麼把索菲婭大媽關進地牢里。」伊芙逐漸從宣洩的情感中恢復過來,她開始慎重的考慮這件事情。
亞瑟會心一笑,他明白,接下來的事情不需要自己了。「你可以派我去劫獄。」他亦恢復到自己以往的狀態。
「那我就得把你們都吊死了。」伊芙一本正經地說道。
……不久之後,夜已深,晚宴早已結束,僕人們將會場收拾的乾乾淨淨,完全看不出不久前這裡剛舉行過一場晚宴。
封臣們醉醺醺的進入了夢鄉,差不多已經忘記了自己本來是來打仗的。芬涅爾為最後一位喝高了的老爵士餵了一口草藥,以令他不會被醒酒後的頭痛所困擾。
儘管已經很晚了,但芬涅爾仍然不準備入眠,她還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穿梭在悠長的走廊中,腳步聲回蕩在她的耳旁,有時芬涅爾很享受這樣的夜晚,安靜又祥和,令她很舒心。
她輕輕地推開醫師房間的大門,傷兵們都回到了軍營里,唯獨有一人能夠享受醫師最全面的照顧,那便是副團長,薇薇安女士了。
薇薇的傷勢在芬涅爾和祭司大人的努力下,已經得到緩解,但神術的施展並非那麼輕易,愈是強效的神術,就愈是需要更高昂的代價。有時即使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女神也不會回應信徒的呼喚。但不知為何,似乎芬涅爾生來就受女神青睞,她不是最誠懇的信徒,而她總能成功施展神術,付出的也是微不足道的東西——大多數時候,僅僅需要一縷秀髮。
祭司大人常對她說,她是被神眷顧的人,她理應到更高的地方侍奉女神。但無奈芬涅爾並不想離開凱爾瑞丹、不想離開她的朋友們、不想離開伊芙。若非如此,恐怕新一代的聖女,非她莫屬。
芬涅爾並不喜歡這樣,她總覺得這不公平,她覺得女神應該公平的對待每個人。不過現在,她得小小的感謝下令人敬愛的恩布拉女神,因為她拯救了自己好朋友的生命。
在神術的作用下,薇薇那可怕的傷口癒合的很快,在芬涅爾無微不至的照顧下,現在已經痊癒了。
「女神大人,快點讓薇薇好起來吧。」每天,芬涅爾都陪伴在微微身旁,默默地向女神祈禱。她輕輕地撫摸著薇薇那有些消瘦的臉龐,淚水又在眼眶裡打轉了起來。
僅僅是撒嬌一般的祈禱,女神仍然回應了她,但此刻的芬涅爾已經無從知曉此事了,因為薇薇的傷勢早已經痊癒了,僅僅是還沒有恢復意識。
漸漸地,芬涅爾也有些困了,她打了個哈欠,趴在薇薇身上睡著了。這樣的情景,自從芬涅爾開始照顧薇薇后,已經上演了無數回了。
原本只是一個跟之前沒有任何不同的夜晚,但今晚,芬涅爾卻發現,自己明明已經睡著了,但卻有一種清醒的感覺,好像自己的靈魂和肉體分離了一般。
她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周圍一片漆黑,看不見牆壁、看不見地板、眼前的薇薇也不見了蹤影。她活動了下自己的四肢,發現她無法感受到自己的四肢是否還在,也無法出聲,似乎這一刻,他失去了所有感覺一樣。
但是他並不感到驚慌,相反,有種奇妙的平靜感,就像是獨自遊盪在夜幕下時的那種感覺。
不知怎的,有一種直覺引導她走向一個方向,那前方似乎有著什麼。
芬涅爾感受不到踩在地上的感覺,她不確定自己是在飛,還是在走,但她確實在前進。她不斷向前,周圍逐漸不再是一片漆黑,浮現出了一些破碎的場景——一片森林,一牙彎月,幾個正在燃燒的營帳,雜亂的拼湊在一起,怪異,卻又不顯得凌亂。
突然,芬涅爾「聽」到了一些嘈雜而又熟悉的聲音,她循著那聲音,繞過了那些破碎的場景,停留在了其中一個場景前。
她的心突然猛的跳動了一下,似乎那看不清虛實的場景中,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觸碰了那副像是紙片一樣的場景。緊接著,她感到眼前一黑,當她再一次能看到東西時,她重新獲得了觸感,她能夠感受到周圍的環境了。
她被一片火海所包圍,四周都是震天的殺喊聲,顯然她身處於某個戰場之中。
「喝啊!」她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但眼前出現的人卻讓她熟悉無比。「薇薇?」她輕聲問道,但卻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似乎還不能說話。
眼前的薇薇渾身是血,盔甲也破破爛爛的,顯然剛經歷了一場惡戰。她的腳邊堆滿了屍體,此時她正手刃了她身邊最後一個站著的敵人,半跪在地上喘著氣。
此時擋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一人,他靜靜地站在一旁,直到薇薇解決了最後一人,他才站了出來。「我該稱讚你一下,小姑娘,你的劍術精湛的讓人欽佩。」他平淡地稱讚道。「若不是在這裡相遇,我真想好好地跟你較量較量。」他顯得很從容,似乎薇薇的劍術並沒讓他有多驚訝。
「喝……喝……為什麼要襲擊我們?」薇薇的狀態很不好,她隨口問道,並非想要知道答案,只是為自己爭取時間。
那人血紅的面具下是什麼表情無從得知,但是他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嘲弄:「命運弄人,你居然不知道嗎?那可真是遺憾,可惜我不能告訴你。」
「是嗎?喝……喝……真遺憾。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喝……喝……」薇薇喘著氣說道。「那就是,你惹了錯誤的人!」薇薇其實早就恢復了過來,只是裝模作樣,趁他分神,想要將其一擊斃命。
芬涅爾看著這一切上演,猶如一場真實無比的戲劇。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她恐怕無意間,進入到了薇薇的意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