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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櫻桃花下隔簾看(6)

  愛真回到卧室后,只是換了一雙拖鞋,把頭髮披散下來,隨手撥弄了一把。便拿著一隻未拆開的香水盒子,走到慧真的屋子去。


  慧真本來坐在床上看雜誌,看她一進來,又故意低下頭去。


  愛真見到桌上一隻彩色的玻璃碗里盛著幾瓣甜瓜,其中一瓣被咬了兩個牙印子,於是搭訕著笑道:「身體不舒服,怎麼還吃寒涼的東西。」


  慧真聞言並未抬頭,咬了咬唇,仍然垂目道:「我現在覺著好多了。」


  愛真搬了一把椅子到她床頭邊,坐下來將香水盒子遞給她看,說道:「今日我到淮景去,沒什麼特別的玩意,只是發現有賣這個牌子的香水,你以往不是還算喜歡這個牌子么。我就買了一瓶子茉莉主調的,若不樂意噴身上,或可叫他們洗衣裳的時候滴一點,取個味道。」


  慧真把盒子接過去眼睛一掃,確實是她熟悉的那個外文名字,就望向她露出一個笑來:「謝謝三姐。」


  這件禮物算是解決了姐妹二人昨日的小爭端。


  愛真說道:「今日我先是去了關家,二表嬸、四表嬸和五表嬸在打牌,我不會打,呆站在那裡不是辦法,就去找六表姐玩,後來跟六表姐、五表哥一道喝了咖啡。」卻沒有提那個第三人。


  慧真問道:「六表姐跟四表嬸關係好嗎?我總覺得四表嬸年紀那樣小,一副女學生的模樣,與六表姐想應處不來的。」


  愛真道:「我看不出來,四表嬸待誰都是那個樣子,不過六表姐偶然流露出來的意思,是她同繼母間關係很冷。我倒真是奇怪,四表嬸年輕漂亮,做什麼當初要給四表叔當續弦。」


  慧真道:「她家境似乎很窘困,據說上學時還在西餐廳當過女招待,家裡有七八個兄弟姐妹要養活,所以才沒辦法罷。」


  閑談了半天,老媽子來喊愛真:「三小姐,大老爺教你到書房去,說有話要問你。」


  愛真苦了臉:「哎,爸爸不會是要拿我問罪罷!」


  慧真笑著搡她:「你快去罷,誰叫你晚歸的。」


  愛真到了她父親書房,傭人正巧向項儼通傳他有個電話,項儼便拿著插銷,到書房裡間去接電話。她在外間的沙發上坐著,無事可做,就拿起茶几上那隻乾淨的煙灰缸,端詳其上紋路。忽然發現煙灰缸底下還壓著一封信,而信封竟然是淡紫色的,印著雛菊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公務往來的信件。


  她好似發現了一個曖昧的秘密,便連忙把煙灰缸放回原處。她父親打了幾分鐘的電話,便走到外間來,手上夾著一支已經點燃的雪茄。


  愛真起身道:「爸爸。」


  項儼點點頭,吸了一口雪茄,方才坐下,笑著問:「愛真,聽說你今天回來的很晚?」


  愛真笑道:「很久沒回到家鄉,就拉著丫頭跟我在家附近走了走。建興的風景真是很美,以往老師布置作文,題目是我的故鄉,我如今才真正曉得究竟該怎麼寫了。」


  項儼道:「不要忘記祖籍何處,這很好。」說畢,他左手食指輕輕點著沙發扶手,似乎在思考什麼。


  愛真跟她父親常常有無話可說的情形發生,遂問道:「爸爸,祖母的病況好些了嗎?」


  卻見項儼竟似不曾回神,連沾著火星的煙蒂快掉到地上都未察覺。她只好又說道:「爸爸?」


  項儼終於聽見了她的問話,先是一怔,道:「啊,怎麼了。」


  愛真道:「祖母的病況好些了嗎?」話問的雖是病況,實是在問祖母的大限。


  項儼揉了揉眉心,道:「你祖母……醫生說頂多就是這一個月了。」


  愛真聞言亦感鼻酸,輕咳一聲,卻想不出用什麼話語來寬慰父親,半響方道:「您……您要節哀,祖母也算是喜喪。」


  項儼點點頭,一時父女倆相顧無言。項儼沉默片刻,倏然想起來自己是為何要喊女兒來的,便又說:「你跟你大哥可曾有過聯繫?」


  愛真頓住,大哥離家出走後的這一年半間,她與他也有過六七封通信,可是大哥當初跟父親之間關係鬧得極僵,她不知該如何對父親作答。


  項儼見狀沒有繼續多問,只是問道:「你祖母將不久於人世,我卻不知道,你大哥這個長孫到底要不要回來。」


  愛真輕聲道:「大哥若得知祖母病危的消息,定然會回來的——爸爸你也知道大哥,他本性是很好的。」


  「是啊。」項儼深深嘆了口氣,道:「愛真,無事你便回去罷。聽說慧真今天身子不大好,你是姐姐,多照顧她一些。」


  愛真道:「這是自然。」望了望她父親臉色,很有點灰敗無力的意思,便道:「父親,那我就走了,您要注意身子。另外還是少抽些煙罷,對肺部很不好。」


  項儼又是無聲點了點頭。


  愛真的母親年輕時就開始抽煙,漸漸不住咳嗽,進了醫院才查出來肺病,最後愈演愈烈,以至於中年離世。


  *****

  項二老爺回來了,還帶著前陣子在同他鬧離婚的妻子。


  二老爺單名謹字,早年是在東京念的大學,修習的是法學,後來又到美利堅讀了個野雞碩士。這些年在項儼的紡織公司上海總部負責法務工作,並且身為公司小股東,也領了一個董事的職銜。


  項二太太姓黃,閨名佩英。與項二老爺成婚十餘年才得了一個兒子,原本感情一直很好。不過今年開年時,二太太發現二老爺原來瞞著她養了外室,早就生了雙兒女,小的那個都已是能去打醬油的年紀。於是嚷著要同二老爺離婚,自己則帶著才四歲的兒子回了娘家。


  這遭不知怎麼地,佩英也跟了項謹來。


  佩英穿了件墨綠的短袖旗袍,頸間一串亮晶晶的鑽鏈倒是掩去了暗沉衣色。她的身材一直維持得很苗條,上了年紀也未走樣,只是如今面容發黃,頗顯疲倦。


  「我不跟你住一個屋,也不跟你住同一個院子,」她對項謹冷笑著說,又端起茶杯潤了潤唇,臉朝向另一邊,「徐媽你看怎麼辦罷。」


  徐媽愁道:「二太太,你可真是難為我。家裡空院子倒是有,可是都沒有打掃,怎麼能住人。」


  項謹的外套全是褶子,有些灰頭土臉,他瞪著佩英,問道:「不跟我住一個屋,你打算住哪裡?」


  佩英不屑道:「要不是看在卓祺是你兒子的份上,你以為我稀罕再同你沾上半分干係么?」


  即將踏入正堂的項儼重重放響腳步,皮鞋跟噠噠作響,使人一聽,似乎連空氣也隨著這腳步變得硬邦邦的。


  項二老爺夫婦立時收起不住向外冒的火氣。


  項謹忙笑道:「大哥來了啊。」


  佩英也淡淡說了句:「大哥。」


  項儼沉聲說道:「不知道母親還病著?你們兩個一回家就吵成這樣,成什麼體統,難道是為來這裡唱刀馬旦嗎。」


  佩英扶著自己的太陽穴,作出憂愁之態,沒有接話。


  項謹說道:「大哥別生氣,是我跟佩英失了分寸,不過我們也知道母親住的長寧堂離這裡很遠,因此才敢……這般大聲說話。」


  項儼無可奈何,又問:「卓祺在哪兒呢?」


  佩英答道:「我叫保姆把他抱到花園子里乘涼去了。」


  項儼冷哼:「虧你們還懂這點道理,知道孩子年紀小,不能叫卓祺聽見爸媽爭吵。」


  最終佩英還是妥協了,與項謹住同一間院子,但對丈夫的態度依舊不陰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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