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寂寞有毒
春天總是一去不返,最瘋狂執著的愛情也終究是過眼雲煙而已。
李晨風帶著陳觀水和沐雨塵還有借來的警衛部隊風風火火地走了。這一次走不像是來的時候那麽靜悄悄,聞訊而來的縣領導們整齊地排在院子裏和大家一一握手送別,三廠和501廠的廠班子領導也迅速趕了過來,給子弟兵的卡車上送來了幾筐慰問品,那發自內心的洋溢著的滿麵熱情與歡喜,隻差找個大辮子的穿著土布衣裳的妹子站在牆頭上對著我們唱《十送紅軍》了。
歆縣武裝部搭起來的班子也散了,歆縣的縣委、政府班子鬆了一口氣,被鎮壓的牛鬼蛇神中的還沒有被抓住的餘孽們恨不得也放幾串鞭炮,來個“紙船明燭照天燒”,送一送瘟神,洗一洗晦氣。
但現在還不是可以鬆懈的時候,因為我,林千軍作為軍方的代表,專案組的成員,還留在了歆縣。我的任務是檢查涉案各相關部門單位的安全保密工作開展情況,查漏補缺,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在三廠的全廠幹部職工大會上我坐在主席台中央神情嚴肅一言不發,在駐軍的連以上幹部會議上我就如何抓好部隊保密工作發表了重要講話,在歆縣縣委委員(擴大)會議上我也做了講課。
我馬不停蹄地走遍了歆縣的各個有安全保密工作任務的單位和部門,巡視各單位機要室的安全情況,檢查保密措施,有些地方我查得很細,甚至連各單位的報刊管理情況都想要過問,比如有沒有幹部把報紙、文件帶回家,有沒有小孩子會到辦公室裏來看到文件或者報紙。我還會在路過百貨公司和供銷社的時候,想要進去買點辦公用品。
可是我現在是歆縣的名人,走到哪裏都是大家矚目的焦點,找人談話後轉背都會被添油加醋穿得沸沸揚揚,所到之處站個不到兩分鍾,該部門、單位的負責人就都會匆匆趕來,小心翼翼地陪著我把要做的事情做完,要看的東西看完,直到我走了才在後麵悄悄地抹一把汗。
完全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深入了解當地的機會和空隙。
如果強行推進的話,這樣子不但容易暴露我們的真實企圖,引發節外生枝的危險因素和吸引不必要的關注,而且效率低得令人發指,也實在不是我們組的辦事風格。
所以我的巡視工作幹了不到兩天也就幹脆消停下來了,反正我現在的任務還是先把這個點給守住,有點看守的意思,等李晨風那邊抓住了胡文海,問出了他得到“九號機”的途徑,再回來和“蝴蝶”慢慢過招。
所以我索性拉著留下來陪我開展工作的泉城軍區的機要參謀劉援朝一起開著車在歆縣周邊遊山玩水了起來。三廠的那個軍代表葉啟辰這幾天關在房間裏整天為了“莫須有”的罪名在寫檢查,實在是無聊透頂,所以在跟我們聊天的時候也很是灌輸了一通歆縣的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勾得我們也很想見識一下。
我們專案組留守的幾個人終於暴露出了一般檢查組在下麵檢查工作時所表現出來的通病,回歸到大家習慣的工作軌道,也著實讓歆縣上上下下鬆了一口氣。
我每天都會通過當地駐軍的軍線機要電話和組裏保持聯係,他們的工作開展情況似乎並不理想。
大家起初的想法是,現在這時候的人口流動很少,不像“蝴蝶”在信裏說的將來那樣有大規模的流動人口,而且個人也沒有汽車,長途出行隻能用公共交通工具。而且胡文海他就是想要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也不容易,就拿歆縣這個來說吧,小縣城去泉城的公共汽車每天隻有一趟,路也不好走,而且車子還容易出各種狀況,開一段就可能“趴窩”,然後司機師傅就會罵罵咧咧地下車維修,修好了以後還要乘客下車幫忙推車,推上一截路車子才能啟動,所以完全不準時,各種誤點。
這年歲的時間和空間概念和“蝴蝶”描繪的將來完全不同,什麽高速、高鐵通通沒有,出趟遠門基本按天計算,這幾天功夫胡文海別說去京城找洋人,運氣不好連泉城都不一定到得了。
在咱們現在這個還停留在通訊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的時代,人基本隻和周圍的人有聯係,幾百公裏外是另一個世界了,根本沒法想象,胡文海能在基本上所有的社會關係都有人蹲守的情況下,在一個沒有任何熟人的地方如何生存,更何況他還想要去找已經被嚴密監視起來了的洋人們那裏去接頭。
所以組裏也有點樂觀情緒,覺得找胡文海沒啥難得的,周邊鐵路公路車站轉轉差不多找到了,要麽就在那個洋人那裏就可以守株待兔了。
不過情況正在發生變化,似乎並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在扒雞最有名的德周抓住的那位持501廠介紹信登記住宿的青年男子並不是胡文海,據他供認,自己是在廖城汽車站裏撿到的這張空白介紹信,他實際上是跑單幫的小商販,想占點便宜住好一點的旅店。
這下耽誤了點時間,然後在武術之鄉又有人拿著501廠的介紹信出現了,情況也差不多,隻不過這個人是有人把空白介紹信塞到了自己的行李裏。
小組已經一路上理著線索追著北上去了,一方麵守衛住京畿各個入城的通道,但為了防止胡文海虛晃一槍溜出包圍圈,也進一步擴大了搜捕的範圍。計算他最理想狀態下能走多遠為半徑,然後以廖城為圓心畫了一個大圓,把大半個中國都包涵進去了。特別是鐵路和公路運輸,更是下了嚴令,一定要找到並抓住胡文海。
我就是著急也幫不上忙,和劉援朝在歆縣玩好,也是工作任務。
東方紅日從山後升起,淡黃的陽光照在身上,殊無暖意。我帶著劉援朝和警衛員早早吃了早飯,就逛了城裏文廟,可惜我們倆人都沒有什麽雅骨,看孔夫子,也是相看兩厭,就敲定去城郊據說景色不錯的金線河畔看看,正要上車,就看到一輛掛警燈的吉普車閃著警燈、拉著警笛嗚嗷嗚嗷地衝著這邊飛速行駛過來了。
看樣子這是有事啊!
警車剛在我們邊上停好,胖乎乎地山諾就喘著大氣從車上溜了下來,一邊喘還一邊喊:
“特派員、林特派員,有線索了,有線索了!”
劉援朝看他的樣子確實是有點狼狽,就打趣他說:
“山局長、怎麽了?是不是你婆娘又拿擀麵杖追你了啊?”
這次“零點行動”歆縣公安局真的是下了大力氣和血本,山諾把他家婆姨娘家那個愛仗著自己局長的麵子在外麵坑蒙拐騙、惹是生非的寶貝侄兒都抓起來了,說要送去勞教,害得被老婆彪悍地剁著砧板堵在公安局門口罵,看見了就要拚命,山諾是有家不敢回,成了歆縣城裏的一件趣聞,身份差不多的人見麵都要忍不住和他說道說道這事,看他的一臉苦相來取樂。
山諾哪有心思理這個啊,他衝到我麵前說道:
“林特派員,胡文海,胡文海的線索我們審出來了。”
“啊!他躲在哪?快說!”
我急忙問道。
“她、她要見了你的麵,當麵和你說。”
“人在哪?”
“局、局裏。”
“那還廢話什麽,快上車!”
火速趕到了歆縣公安局,我見到了這位山諾口中自稱知道胡文海下落的嫌疑人,我倒是開始有點相信她並不是在騙大家,而是真的有可能知道胡文海的下落了。
季沫,綽號“二毛妹”,歆縣縣城裏大名鼎鼎的女子幫派“洪興十三妹”裏的老三,她的祖母是歆縣解放前大地主季家大少爺在東北那邊討回來的白俄小妾,所以季沫身上有一些據說是烏克蘭人的血統,皮膚白嫩、骨肉勻停、五官輪廓分明,這樣的俏麗女子,又是那樣的家庭出身,所以在那段日子裏很是吃了一些苦。
她身世沉浮,命運坎坷,最後還是墮落成了街麵上一名女流氓頭目,班也不上,終日在市井中打混,這次“嚴打”就被以流氓罪給打了進來。但她進來後並沒有主動交代胡文海的情況,是她們幫裏的一名小姐妹熬不住為了脫身,便把她咬了出來,說她疑似是瞞著大家偷偷地在和胡文海相好,是胡文海的地下情人。
為了抓住胡文海洗脫掉籠罩在歆縣公安局上上下下的陰雲,山諾是連侄兒子都不放過了,得知此事後如獲至寶,立即對季沫連夜進行突審,季沫死都不開口,但山諾哪裏敢放過這可能的唯一線索,一直逼問,以“洪興十三妹”和她家人的罪名相威脅,最後季沫才終於鬆口,確有線索,但要求見到專案組的人才說,山諾這才急急忙忙地來找我。
我坐在審訊室裏,看著前麵這個戴著手銬神色憔悴但仍不掩其天生麗質的女人,我不由腦海中浮現了一句話: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我姓林,是專案組的特派員,你有什麽話,可以直接跟我說,我能做主。”
季沫昂起頭,看著頭上的天花板,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說!快說!你不是要見特派員嗎?現在林特派員已經來了,你再不說.……”
山諾在一旁怒喝道。
“山局長,你辛苦了,帶著大家先出去。”
我打斷了山諾的話,現在說這些說不定還會激發對方的逆反心理,她既然提出要見我,肯定是有話要對我說,人在這裏多了反而不好。
山諾看看我,再看看季沫,沒再說話,和劉援朝他們出去了,不過他們也沒走開,就守在門邊不遠的地方。開玩笑,雖然季沫戴著手銬,但也是在街上拿著殺豬刀追了別人兩條街的猛女,要是有什麽不對,傷了特派員可誰也擔罪不起啊!
審訊室裏安靜了下來,我站起身掏出煙來,抽了一支走過去遞給坐在椅子上的季沫。
“抽煙嗎?”
“不!我戒了。”
“哦,戒了好。”
我坐回位置上然後開始問話了。
“說吧,有什麽就都說了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我要你放了我和我的姐妹,更不許威脅我的家人。”
季沫的聲音有點嘶啞,但還是很有磁性,頗為中性,有一種特殊的魅力。
我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然後悠悠地說道:
“隻要你們沒有殺人放火,我都可以答應你,馬上放了她們,甚至我還可以幫你在外地找一份工作,讓你換一個身份重新開始,我們隻要胡文海,可是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季沫掙紮著咬咬牙,麵色變得有些扭曲和猙獰。
“我還要你們把大龍頭繩之以法,我要看到他的報應到了。”
“我不認識這個人,但這並不重要,聽上去就不象是好人,隻要他犯的罪夠大,你就是要槍斃他都可以,我們隻要抓到胡文海,還是那句話,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季沫仿佛是放下了一切的包袱,不再死撐著,鬆垮了身子攤在了椅子上,聲音仿佛是從口中飄出來的一樣。
“因為我懷孕了,孩子是胡文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