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那都不是事的事
1983年6月3日,我碰到一件很有趣且曲折的事情。這幾天我本該待在基地裏麵接接電話,整整資料,給自己找點事做。前兩天,我在青雲山上邂逅了東瀛的間諜夜萌娘,等於說我的形象已經部分曝光了,為了情報和個人的安全,關鍵是我掌握的情報,關於我的使用,組裏還在考慮,所以我就被安排在基地裏做些雜事,就跟以前一樣。
夜萌娘的身份很快就查明了,她的掩護身份是山田株式會社駐京城代表處的一位商務代表,表麵上是做化工設備方麵的生意,其實是東瀛對土星行動反撲的試應手,所以暫時沒有去動她的打算。夔鼓子的後事處理原來應該是中調部那邊負責的,但是現在這方麵的職能已經轉到國安去了,所以也是國安出麵對公安方麵下的指導棋,我們小組都沒有再管了。
隨著對組裏工作的熟悉,李晨風和章天橋的不斷鼓勵和支持,我也有心開始主動多為組裏做些事情,但是這次第一次帶隊出去辦事,就差不多辦砸了。按照組長慣用的掩蓋事實的手法,還不知道下一步他會出什麽點子來對我,是把我推出去,還是要把我藏起來,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我隻能默默等待。不過最近整個組裏的工作節奏都已經放慢了下來,所以這也不至於讓我感覺不好。
從一大早起床,我就覺得無聊,閑下來的滋味不好受,但早上起來跑步鍛煉是每天都要做的。清晨,在東方還隻有一抹亮光的時候,我跑到了林蔭道上,因為艾達喜歡在操場上鍛煉,玩單雙杠器械和獨木橋、胸牆之類的東西,為了避免再次出現被迫和她較量一下的局麵,所以我早起鍛煉的路線已經悄悄地發生了改變。
我很喜歡西山的黎明,特別是日出時分,朝霞滿天,不用說,今天也是一個晴朗而又清爽的早晨。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心胸會豁然開朗,精神也為之一振,陽光會把夜的陰鬱色調一掃而光,使你頓時清醒過來。
跑到半路上,我又聽到了有人跑步聲,為了避免麻煩,我們起來鍛煉的時間會比部隊起床早一些,路線也會避開部隊晨跑的路線,所以在平常除了哨位裏的哨兵以外沒什麽人的路上還會遇見另一個也出來跑步的人,讓我有一點意外,當然,在基地裏一般情況下的話,安全保障是掩蓋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跑過來的那個人居然會是這個基地的最高指揮官畢詩靈,他很自然地跟我打了一個招呼,然後邀我一起跑步,我順水推舟地答應了。我預感自己會遇到一件非同尋常的事情,因為畢詩靈畢連長不是準備要去帶著他的那些兵晨訓,而是等著在這裏跟我一起跑步,怎麽看都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5-i-3-i……,起床號響了,這個時候畢詩靈放慢了腳步,我們已經繞著基地跑了個小圈,已經可以看到小樓的邊角了。
“林參謀。”畢詩靈終於開口了,這是一個西北漢子,濃眉大眼,身材魁梧,雖然隻是個連長,但帶的是中央警衛團的一個加強連,又是軍機要地的守衛部隊,所以他的級別卻是跟我平級,比我的年紀要大一些,因為都是部隊裏的人,我又負責日常和他們連裏的聯係工作,所以組裏的人裏他和我最熟,也算聊得來。
我停了下來問道,“老班長有什麽指示?隻要我小林能做到的,一定給你辦好。”喊畢詩靈老班長是部隊裏一種有講究的能很快拉近彼此之間關係的叫法,他參軍比我早,正好當新兵的時候所在的部隊也是我的老部隊,看他似乎是找我有事,我直接就把話給問出來了。
畢詩靈的臉上表情居然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估計是他早就想好的措辭居然一下子卡住了,所以隻是很認真的看著我,隨時準備開口講一件讓他自己都覺得為難事情。
這是怎麽回事?看這樣子不應該是公事,而是私人的事情了,難道是畢詩靈打算轉業了,然後拜托我想辦法幫他找門路留在京城?還是要幫他的隨軍家屬找路子換一個合適的工作崗位?看他這麽難熬的樣子,我都替他難受了。雖然我也隻是一個小參謀,但對京城來說我應該還是比老畢要熟悉一些,和他也處得比較投緣,戰友,戰友,親愛的弟兄,一起扛槍打仗,出生入死,戰友有事,豈有不幫忙的道理。所以他有什麽事願意來找我,我還是很樂意在能力之內給他幫幫忙的,於是我已經開始考慮等下如何答應下來並介紹他去誰誰誰了。
作為軍人,即使是扭捏也隻可能是一下子的事情,部隊講究的雷厲風行,敢於擔當,所以畢詩靈馬上就完全丟掉一切不切實際的顧慮:“那個,林參謀,你是京城人,應該和城裏這些部門單位要比我們熟一些,所以我有一件自己私人的事情想請你幫個忙。”
果然是涉及到地方和私人的事情,那麽就真的是跟地方上有關的人事安排上的問題了,部隊不能幹政,這事辦起來難度很大,我也無法大包大攬,得去找關係和路子,走後門這種事情吧,雖然我自己不那麽喜歡,但是關係到戰友未來工作的大事情,不情願也是要硬著頭皮去走一走的,不過現在還隻能先謹慎地表示支持,具體要看他到底提出的是什麽樣的要求。
“地方上的事情啊,還行,雖然我是在部隊大院裏長大的,但城裏方方麵麵的人物也還認得一些,你有什麽事就不要客氣直接說就是了,我們是戰友,我想辦法幫你去找人。”
“那你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有沒有熟人啊?”畢詩靈高興地問道。
“中廣啊?!”我皺了下眉頭,這個還真沒有,但看著畢詩靈那殷切的樣子,我馬上就想到了另外一個交遊廣闊的家夥,以我和他的交情應該也會願意幫忙的,“我可以找朋友去說說看,他在中廣那邊應該有朋友可以幫忙。”人際往來就是這樣的,就像以前在大院裏和外麵的老炮約架的時候,本來也許是兩個人的糾紛,但是各自呼朋喚友之後,朋友再找朋友,就可能變成上百人的打群架。
“那真的謝謝你了。”畢詩靈喜出望外,臉上笑開了花。
“不過老畢啊,你怎麽想起要去廣播電台啊?這些宣傳係統的單位即使是有關係也是很難進的,而且待遇還不是很好,關鍵是專業不合適啊,我跟你說啊,你要是喜歡進政府或者是企業,我有過硬的關係可以幫你。”
我正講得起勁,畢詩靈卻是一副有點見鬼的表情,他打斷我說:
“林參謀,林參謀,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啊,我沒有說我要轉業啊,我軍裝穿得好好的,還沒有要轉業的想法。”
“啊!”原來一開始就是我搞錯了,這讓情報專業的我感到有點丟臉了,所以我有點訝異地問道:
“那你問我在中廣有沒有熟人是為了什麽事啊?”
畢詩靈看了一眼我,他那一直帶著軍人職業特征的臉龐突然顯露出某種類似激動的神態,他小心地左右看看,帶著一種欣喜的微笑放低了聲音對我說:
“我想要請你幫我,幫我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去翻錄首歌回來,這首歌是最近才剛剛播出來的,街上也買不到帶子,可是我聽過一遍以後,實在是太喜歡了,起碼要聽上個三天三夜才過癮,我給電台寫了信要求重播,可這遠水解不了近渴啊,想得啊連覺都睡不著了,這不,我想來想去隻好大老早地就爬起來特意來找你幫忙,拜托,拜托!事情辦成了我到山上打野味感謝你,我們炊事班的老馬做野味可是一絕,包你吃了啊還想吃。”
“哎呀!多大的事呀,這事好辦,什麽歌啊,在哪個欄目播出的啊,你告訴我,我用最快的時間幫你辦好了。”
不就是翻錄一首歌嘛,現在大家喜歡聽點歌曲啥的,聽廣播一下子就過了不過癮,但是街上的音像店裏賣新歌的磁帶又少又貴,所以很多人也不講究那個聲音質量,直接拿個雙卡的錄音機就借了別人的正版磁帶來直接翻錄一盤,更有甚者找不到正版帶就從別人翻錄的帶子上再來翻錄,直到聲音裏的電流聲達到噪音的地步才肯罷休。
有的人甚至還喜歡從別人那裏借幾本磁帶,然後自己動手來挑選出自己愛聽的歌曲再翻錄成一本合輯,在空白磁帶上貼上小字條,寫上裏麵歌曲的名字,所以一本帶子裏可能有港台的流行歌,也可能有協奏曲,還可能有相聲,總之就是一個大拚盤。當然即使是空白磁帶對有些朋友來說也是有點貴,所以要加以珍惜利用,一本空白磁帶錄了洗,洗了錄,直到磁帶報廢了為止也是常事。當然這些都還是一小部分人或者單位的享受,畢竟買一台錄音機要一般職工的幾個月工資才夠,還得要有票。
你要是扛個三洋的雙卡錄音機放著音樂在街上走,那張揚的感覺,絕對是街上走到哪裏都注目的焦點。
“新的空白磁帶和歌名、欄目名都在這裏,謝謝你了,林參謀,搞好了就打我值班室電話,那我先帶部隊去了啊!”
畢詩靈說完,就把一個小袋子往我手上一塞,然後就迫不及待地先跑了。
“這個家夥!”我搖了搖頭。看了下袋子裏的東西,是一本沒開封的TDK空白磁帶,看包裝還是高級貨,還有張字條,上麵寫著歌名、欄目的名字,我也沒在意,東西齊就行,反正我這段時間又不準出基地,我答應下來但是要另外找人去辦,隻是過道手而已。
畢詩靈這個家夥是他們團裏有名的“唱歌瘋子”,從黃土地裏走出來放羊出身的他不但唱得一曲好信天遊,還非常非常地喜歡唱歌、聽歌。連帶著他帶的部隊拉起歌來也是非常地厲害,他拉歌打拍子也是行家裏手,深得聲情並茂、手舞足蹈、張牙舞爪之精髓,極盡肢體語言誇張、煽動現場氣氛之能事,要是專業指揮家見了會氣出心髒病,但卻深受官兵們的喜愛和歡迎。反正我走過的部隊裏頭,他們連唱歌是聲音最響亮的,表情是最投入的,會唱的歌曲也是最多的。
他喜歡到什麽程度,這麽說吧,他來主動找我辦私事其實是有違反紀律之嫌的,因為我們組的保密紀律要求之嚴,他這個基地負責人也是沒有命令不準踏入小樓一步的,更不能私下和組裏的工作人員聯係的。冒著挨處分的危險就隻為一首歌能先聽為快,我也是真服了他。
我一路慢跑跑回小樓。這回要吸取上次在歆縣武裝部放了秦晴的教訓,一切行動要聽指揮,我瞅著李晨風有空,就把畢詩靈拜托我的事情向他做了匯報。
到底是住在人家畢連長的地盤上,平日裏部隊裏對我們組交辦的事情也是兢兢業業、認真完成的,畢詩靈愛唱歌的事情李晨風也深有體會,人家開飯前都要吼上一吼的,李組長充分發揚軍民魚水情的精神,大手一揚說,這事我知道了,正好陳觀水要送譚燎原進趟城裏,也沒什麽重要的事情,就交給他去辦吧。
我得了組長的許可馬上就找到了陳觀水,把事情跟他一說,他也爽快答應了,正好順路,這事對他來說真的不是個事。
直到下午快吃晚飯了,陳觀水和譚燎原才開著車回來了,我立馬迎了上去。
“怎麽去了這麽久?”
“還不是因為幫你辦的那破事,等了好半天才搞好。”
陳觀水有點半埋怨半請功邀賞的口氣說道。
“這麽點小事還能難得住陳大少您啊?那我真的要去打聽打聽,今天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你見過幾十上百號人圍在中廣的技術機房裏就等著翻錄磁帶的嗎?都是為了那同一首歌曲,真TMD受歡迎,找熟人都不好使,都得排隊。”
“真的假的啊,哪有這麽誇張的事情。”
“真金白銀的真,不信你問問老譚。”
譚燎原在邊上點點頭,然後摸著自己的光頭道:
“我們一進去話都還沒說,他們中廣的人就問,你們是來翻錄磁帶的吧,陳處長就說是啊,他們一擺手說,那你們排隊去,到機房門口一看,簡直都搶瘋了,人還在源源不斷地來,從來沒見過這場麵,聽說後來還驚動了中央首長,批準他們動用一種新設備,能一次錄很多盤帶子,才讓我們搶到了兩盤。”
“怎麽是兩盤,不是說隻要一盤的嗎?”
我問道。
“老子勞神費力,也得聽聽到底是個什麽破歌那麽好聽,害得大家都在搶,也不能虧待了自己不是。”
陳觀水說起來憋了一肚子的氣,看樣子他是開後門沒開成,作古正經地排了隊搶到的,說明那些會跑去中廣搶著翻錄磁帶的家夥也不是一些等先之輩。
“喏,給你!你去送給那個畢癲子吧,不就是一首歌嗎?早聽幾天,晚聽幾天有什麽區別啊!新星演唱會的前排門票,我一個電話就送到手上,為這玩意我還得排隊,真的是折了自家的麵子。”
“那我先替他謝謝你了,他說了事情辦成了請我們吃野味,你就等著吃好的吧你嘞。”
我先是給連值班室打了電話,然後就在門口等著畢詩靈過來拿了磁帶,等他非常感謝高高興興地拿著磁帶走了,小樓裏已經響起了音樂聲,這是陳觀水從章天橋那裏借來了錄音機,在放著他辛辛苦苦弄回來的磁帶,因為已經是下班時間了,所以他把錄音機的音量調得很大,整個小樓和院子裏回蕩起一種聞所未聞的激昂的旋律和歌聲,有一種催人奮進、百折不撓的力量隨著那歌聲直接灌輸到人們的心底。
一切美好隻是昨日沉醉
淡淡苦澀才是今天滋味
想想明天又是日曬風吹
再苦再累無懼無畏
身上的痛讓我難以入睡
腳下的路還有更多的累
追逐夢想總是百轉千回
無怨無悔從容麵對
風雨彩虹鏗鏘玫瑰
再多憂傷再多痛苦自己去背
風雨彩虹鏗鏘玫瑰
縱橫四海笑傲天涯永不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