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故人重逢
在謝丕的親自帶領下,徐愛跟著他走進了內堂,而有禮與馮牧則被安排在客廳等候,畢竟謝老太爺要見的只是徐愛一人,對閑雜人等沒有興趣。
徐愛踏進謝遷的書房,卻沒有看到那個老人,他在三排書架中探尋,才看到正在整理書籍的謝閣老。
謝遷聽到細微的腳步聲,與他諸子的腳步聲都不相同,他有些許好奇,轉頭向外面看了過去。
正巧看到笑臉盈盈,躬身作揖的徐愛,謝遷既有驚喜,也有疑惑,因為此次相見,這個年輕人比他想象中要更顯得蒼老憔悴。
謝遷作為內閣成員,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雖說公務繁忙,作為南京工部郎中的徐愛,難道比得上他內閣要員?
在他執政期間,每天都有數不盡的公案要處理,卻也沒有這個年輕人這般衰老得快。再說了,南京除了兵部,其他部門都是閑職,哪有那麼多事情操勞。
「多日不見,曰仁你又顯消瘦了,你的大道重要,卻不將身體當一回事嗎?」
謝遷轉念一想就立刻明白徐愛之所以如此憔悴,完全是在參悟心學,以至於廢寢忘食,落得如今的疲憊模樣。
徐愛恭聲回答道:「回閣老的話,學生的所作所為,正是為了愛惜身體。」
「何解?」
「人生一世,彈指一揮間,便已化作塵埃。而古語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學生不才,不能像聖人那般立德立功,只求立言,以光後世。」
「好志向,雖說如此,你也大可不必效仿那苦行僧般的修行,你如此這般,家中父母見了可得心疼了。老夫混跡官場數十年,來來往往的人事也經歷了不少,最後才得出平淡才是真,凡事莫強求。」
對於謝遷的諄諄告誡,徐愛恭敬地回答道:「多謝閣老提點,學生一定銘記在心。可古之成大事者,必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比起恩師,我這些實在算不得什麼。」
「看來伯安確有過人之處,能讓你如此死心塌地的追隨,多年前,我見過還是芝麻小官的他,並未引起重視,後來得知他被貶貴州,更覺得他永無出頭之日。」
「閣老?」
「如今看來,是老夫錯了,今日聽得他的事迹,才不得不感嘆他不愧為當世人傑。老夫是越來越認同當年那個人所說的話,江湖之大,又有幾人弄潮?但願老夫還能多見識幾個當世豪傑。」
謝遷感慨的說著,腦海中卻想起許長潤的臉,幾年前他的話,猶在昨日,許長潤寄予厚望的王伯安,如今已經嶄露頭角,只是不知那個被他看中,帶走的孩子如今怎樣?
約定三年後派去接應的士兵,竟無一人返回,謝遷派人打聽后得知,原來那船已經沉入了海底。一聲長嘆之後,謝遷不由得苦笑,心想自己的老友一世英名,終究還是押錯了寶。
聽著謝遷的話語,徐愛開口說道:「不瞞閣老,除了恩師之外,學生倒十分欽佩一人,雖說他如今還只是一個孩子,但無論見識還是遠見,都屬當世一流。」
謝遷表示出濃厚的興趣,問道:「哦,還有此等人物,能夠得到曰仁的讚許,他是何許人也?」
「學生對他的身世來歷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姓馮名牧,字子由,年齡剛過七歲不久。」
「什麼!」謝遷一聽說那孩子叫作馮牧,當下有失風度的喊了出來,訝然問道:「他竟然還活著嗎?他在哪,快帶我去見他。」
謝遷的表現讓徐愛始料未及,他沒想到自己說起馮牧,在這個見慣了大場面的閣老面前,竟然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似乎從閣老的語氣中,他和那孩子早就認識,而且原以為他已經死了。
徐愛打算領著謝遷去找馮牧,可是謝遷因為太過驚訝,血氣上涌,老毛病犯了,當即暈了過去。徐愛掐了掐他的人中,不見他醒轉,便對著門外大聲呼喊,片刻便有家丁前來,抬著老太爺回房。
按理說,以謝丕的身份,是不會陪著馮牧和有禮在客廳等待的,可是近幾日沒有所謂的青年才子前來拜會,謝丕著實有些無聊,見馮牧不卑不亢,覺得這孩子有些骨氣,便招呼他吃些點心。
他開口詢問馮牧的身世來歷,馮牧恭聲回答道:「回探花老爺,我不清楚自己的出生,自懂事起便跟著一個老爺爺,住在一座海島上。後來老爺爺讓我跟著兩位叔叔伯伯回中原,我們失散了,我便漂泊江湖,機遇巧合遇到了徐大哥。」
馮牧說得含糊不清,他不太想承認自己的身份,因為此時他還不知道如何面對。聽了他的話,謝丕再次問道:「那你叫什麼名字,人總該有個名字吧?」
「這個,這個……」馮牧撓著頭,有些為難。
一旁的有禮還當馮牧沒見過大場面,在探花老爺面前局促了,便開口替他答道:「回大人的話,他叫馮牧,字子由。」
「哐當」一聲,門外端來碧螺春的戚大姐正好聽到有禮的話,再看那個孩子,雙手猛然一抖,便將茶碗摔碎在地。
謝丕轉頭向她看去,戚姑娘平時小心謹慎,這樣的過失從來不會犯,今日是怎麼了。再看她神色慌張,臉色大白,謝丕知曉她定有心事。
而犯錯的戚大姐連忙陪罪,道:「對不起老爺,我不是有意的。」
「無妨無妨,戚姑娘可有什麼心事?」
戚大姐明顯一呆,目光從馮牧的臉上掃過,馮牧迎著她的目光,有些躲閃,微微低頭。
戚大姐這些年保養得當,未見衰老,卻因為思念一個萍水相逢的孩童,顯得有些憔悴。看著馮牧,她的語調有些顫抖,問道:「那位小哥說你叫馮牧,你可是跟著一個姓趙的老爺子,一個跛腳的伯伯,和一個叫十三的叔叔?」
馮牧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若是他承認了,身份也就被揭穿了,若是他不承認,也只瞞得了一時。
反正該來的躲也躲不了,馮牧片刻的猶豫后,還是輕微的點了點頭,輕聲回答道:「是。」
聽到他肯定的回答,戚大姐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謝老太爺派出去接他們的海船,不是已經沉入海底了嗎?
她跟所有人想的一樣,只以為那孩子命苦,已經葬身大海,哪承想他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抑制不住衝動,戚大姐上前將馮牧摟在懷中,馮牧不知道該叫她什麼,問道:「你是誰?」
戚大姐身子抖得更厲害,鬆開馮牧,看著他有些茫然的眼睛,咬了咬牙,出聲說道:「我是你母親的姐姐,你可以叫我戚姑姑。」
「戚姑姑。」馮牧在心中鬆了一口氣,開口喊道。
戚大姐聽到馮牧這般叫她,心中微感苦澀,她在內心深處希望這孩子能叫她一聲「娘」,可她一想起七姑娘的死,就不忍心讓那女子死不瞑目。
她臨時的一個決定,不論對她,還是對於馮牧而言,都是一個解脫。
既是解脫,又是一個新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