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唐宛兒並沒有去冷飲店裏買了冰淇淋吃,而在那店裏借用人家的電話在撥了。接電話的是柳月。柳月問是誰,唐宛兒說你聽不出是我的聲嗎?就問莊老師可好,師母可好?柳月在那邊喜歡地說:“是唐宛兒姐姐呀,這麽晚了有什麽要緊事?”唐宛兒說:“我哪有什麽緊事,隻是問問家裏有什麽出力氣的活兒沒有,譬如拉煤呀,買米麵呀,換液化氣罐呀,周敏是有力氣的!”便聽見柳月在喊牛月清,牛月清問誰的電話?柳月說了是唐宛兒的,詢問家裏有沒有出力的活兒讓他們幹的。牛月清就過來接了話機,說:“唐宛兒有心,真謝了你的,你怎麽不來家轉轉呀?”唐宛兒說:“我哪是不想去的,隻是莊老師寫作忙,怎麽好去打擾呢?”牛月清就說:“你莊老師不在家,去開市人大會議了,恐怕十天左右的,你來玩啊!”唐宛兒說:“一定的,一定的。”心裏便輕鬆了,輕鬆了就想,如果會議期間去找他不是更方便嗎?放下電話,卻後悔忘了問莊之蝶在哪裏開會?
第二天晚上,周敏回來得早,吃罷晚飯就趴在桌上寫起什麽。唐宛兒近去要看,周敏卻用手捂了,唐宛兒一撇嘴就走開,把電視機搬到臥室裏去看。原本是消磨一陣時間就睡去,沒想電視裏正好是市人大會議的專題報導,莊之蝶就出現在熒屏上邊,體體麵麵端坐於大會主席台上,一時倒作想自己若成了莊之蝶的夫人該是多好,那消息傳到潼關城裏,今晚潼關縣城的人看到了電視裏的莊之蝶,必然就談論了她,那麽知道她的人立即要改變了對她的非議,羨慕得不知又該說些什麽話了!那個沒了老婆的工人,他還有什麽可說的呢?他之所以和周敏鬧個不休,是因為周敏比他的地位名聲高不出多少;而真的是莊之蝶的夫人了,他隻能是自慚形穢,自動離婚的。如此之想,又忍耐不住,自個兒手在下邊又窸窸窣窣動彈,不覺流些許東西出來。方畢,周敏收拾了筆紙進來,兩人自然又沒了話,各自熄燈睡覺。婦人有個毛病,喜歡脫得赤條條地睡覺,且要貓一樣地蜷了雙腿偎在男人懷裏才能睡著。先前是周敏提出這樣睡覺太累,各人睡各人的被筒好,她死不同意,現在卻主動鋪好了兩個被筒。
唐宛兒睡到迷迷糊糊將入夢境,卻一下子驚了,原來是周敏從那個被筒鑽了過來,她立即就打開他的手,說:“我困了!”受了打擊的周敏就停止動作,賭氣回到自己被筒,卻睡不下,坐起來唉聲歎氣。唐宛兒隻是不理。周敏就拉了燈,將枕邊的一本書摔在地上,後來竟哽哽咽咽哭起來了。唐宛兒越發反感,說:“神經病,半夜三更哭什麽?”周敏說:“我好心煩,你不是安慰我,倒也跟我慪氣。常言說,家是避風港,可我這破船爛舟回到港來卻又是風吹浪打。”唐宛兒說:“咱這算什麽家?!女人憑的男子漢,我把一份安安穩穩的日子丟了,孩子、名譽、工作全丟了,跟著你出來,可出來了就這麽流浪,過了今日不知明日怎麽過,前頭路一滿黑著,這還是個家嗎?何況每日旁人下眼瞧看,那天汪希眠老婆當眾奚落著我,也不見你放一個響屁兒出來!我不安慰你?這些天來,你哪日不是早出晚歸,撇了我一個人整天整天說不得一句話的,誰又來念惜了我?!”周敏說:“正是替你著想,我一個人把天大的難處自個頂了,你倒怨我。”唐宛兒說:“什麽大不了的事,現在是文化人了,好不自在的。
”周敏就把那篇文章惹了是非的事如此這般地敘了一遍,說:“要是在潼關縣城,我會叫哥兒兄弟去揍那姓景的一頓出氣,可這裏的文化圈內不興這套手段。能到雜誌社去,咱是多虧了莊老師的幫助,可出了事情,他卻沒兩肋插刀的勁兒了。他現在要堅持不是談戀愛,想兩頭落好;而姓景的卻不是省油的燈,若再給他施加壓力,莊老師怕要說所寫的都不真實。那麽,成我事的是他,將來敗我事的也許還是他。”唐宛兒聽了,倒緊張起來,下床倒了一杯水給周敏,瞧他也真的比往日瘦了。
周敏就抱她在懷裏,她卻又反感起來,心下閃動:這倒也好,他真在西京文壇上無法立腳混下去,她就更有了機會和莊之蝶在一處。便掙脫身子回躺在自己被窩,說:“你也不要錯怪了莊老師,他怕也有他的難處。”周敏說:“盼他不會出賣了我。可我也作想了,得給我留個後路。”唐宛兒說:“留什麽後路?”周敏說:“目前就依了他說的,隻承認寫的都是實情,但不是實指一人,是綜合概括的。若是莊老師站在了景的一邊,說我寫的不真實,我就得要說材料全是他提供的,有采訪本為證,我隻是以記錄照實寫罷了。”唐宛兒說:“你哪裏采訪過他?還不盡是道聽途說。”周敏說:“這我有辦法。”唐宛兒沒有說話,把燈拉了睡在被窩裏心裏撲騰撲騰地跳。
翌日清早,周敏起來急急又去了雜誌社。唐宛兒趕忙打開電視機,她知道昨晚的新聞隔日早晨還要再播一次,果然又有了莊之蝶的鏡頭出來,用心記住了會議在南門外古都飯店召開,便光頭整臉收拾一番,去了古都飯店。飯店的大門口果然掛滿了各種彩旗,從樓頂直垂下來一條巨大紅綢標語,上麵書寫了“熱烈慶賀市××屆人民代表大會在我店隆重召開!”但大門卻關著,有四五個佩戴了治安袖章的人守在旁邊的小門處,不許非會議人員進去。隔著鐵柵欄,院子裏停放了一溜小車,剛剛吃畢午飯在院中散步的代表,一邊用牙簽剔牙,一邊去門房邊的小屋裏憑票領取香煙。柵欄外卻擁著一群人,亂糟糟地嚷什麽。
唐宛兒喜歡看熱鬧,往前擠了擠,腳上的高跟皮鞋就被誰的腳踩髒了,才一臉不高興地掏了手紙去揩,便見緊靠柵欄處是三個頭發粘膩的婦女和一個粗糙男人,男人雙手高舉了一張白紙,上麵寫著“請人民代表為我伸冤”,下邊密密麻麻的小字,大略寫了冤情。三個婦女撲通通就跪下去,喊:“我們要見市長!我們要見市長!”聲淚俱下。幾位戴治安袖章的人過來拉,婦女抓了柵欄不鬆手,那衣服就擁起來,露出黑兮兮的肚皮和幹癟的奶頭,說:“市長為什麽不見我們?當官的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給老婆抱娃去!你要再拉,我一頭撞死在這裏!”戴袖章的人就不拉了,說句:“那你就胡鬧吧,看你能鬧出什麽來?!”站到一邊抽煙去。唐宛兒立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見瞧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許多男人不看那婦女倒看她,知道自己與這三個婦人在一處,醜的越發醜,美的更美了,偏不害羞,將臉麵平靜,目往高處視,隨後就擺柳腰兒向小門進去。
守門人似乎不擋她,她已經走進三步了,卻又被喊住,問:“同誌,你的代表證?”唐宛兒說:“我不是代表,我找莊之蝶的!”那人說:“實在抱歉,大會製度是不能讓一個非會議人員進去的,你要找莊之蝶,我讓人叫他出來見你。”就對院中一人說見了莊之蝶告訴他門口有人找,果然不一會兒莊之蝶就出來了,喜歡地說:“啊,你怎麽來啦?”唐宛兒說:“快讓我進去,我有話對你說的。”莊之蝶便給門衛說了,領了唐宛兒到院中,卻說:“你太豔乍,我先上去。703房間,記住,不要走錯了。”頭也不回進樓去了。唐宛兒隨到了703房間,莊之蝶一下子關了門,就把婦人抱起來。婦人乖覺,任他抱了,且雙腿交合在他腰際,雙手攀了他脖頸,竟如安坐在莊之蝶的雙手上。婦人說:“瞧你剛才那個小心樣子,現在就這麽瘋了!”莊之蝶隻是嘿嘿笑,說:“我好不想你,昨兒晚上還夢到了你,你猜怎麽著,我背你上山,背了一夜。”婦人說:“那真不怕累死了你!”莊之蝶就把婦人放在床上,揉著如揉一團軟麵。婦女笑得咯兒咯兒喘,突然說:“不敢動的,一動下邊都流水兒了。
”莊之蝶一時性起,一邊咽著泛上來的口水,一邊要剝婦人的衣裙。婦人站起卻自己把衣裙脫了,說走路出了汗,味兒不好,她要衝個澡的。莊之蝶就去裏間浴池裏放水,讓她去洗,自個平靜下心在床邊也脫了衣服等待。一等等不來,兀自推了浴室門,見婦人一頭長發披散,一條白生生身子立於浴盆,一手拿了噴頭,一手揣那豐乳,便撲過去。婦人頓時酥軟,丟了噴頭……(此處作者有刪節)婦人的頭枕在盆沿,長發一直撒在地上,任莊之蝶在仰直的脖子上咬下四個紅牙印兒,方說:“別讓頭發沾了水。”莊之蝶才爬起來,關了噴頭,將她平平地端出來放在床上。床頭是一麵小桌,桌上麵的牆上嵌有一麵巨鏡,婦人就在鏡裏看了一會兒,笑著說:“你瞧瞧你自己,哪兒像個作家?”莊之蝶說:“作家應該是什麽樣兒?”婦人說:“應該文文雅雅吧。”莊之蝶說:“那好嘛。”就把婦人雙腿舉起,去看那一處穴位,羞得婦人忙說:“不,不的。”卻再無力說話,早有一股東西湧出。隨後就拉了被子墊在頭下,隻在鏡裏看著。直到婦人口裏喊叫起來,莊之蝶忙上來用舌頭堵住,兩人都隻有吭吭喘氣。
……婦人聽說她那裏竟有一顆痣的,對著鏡尋著看了,心想莊之蝶太是愛她。潼關的那個工人沒有發現,周敏也沒有發現,連她自己也沒發現,就說:“有痣好不好?”莊之蝶說:“可能好吧,我這裏也有痣的。”看時,果然也有一顆。婦人說:“這就好了,以後走到天盡頭我們誰也找得著誰了!”說畢,卻問,“門關好了沒,中午不會有人來吧?”莊之蝶說:“你現在才記起門來了!我一個人的房間,沒人的。”婦人就讓莊之蝶抱她在懷,說,“咱一來就幹這事,熱勁倒比年輕時還熱!其實我大著膽兒到會上來,是要對你說一件事的。是周敏的文章給你惹禍了?”莊之蝶說:“你知道了?我叮嚀過他,不要告訴你,怕你操心又起不了作用,他怎麽就告訴你了?!”唐宛兒把周敏介紹的情況說了一遍,問是不是這樣?莊之蝶點了頭,唐宛兒說:“我雖和周敏在一起生活,但現在什麽都是你的了,你要防著他哩!”莊之蝶說:“他怎麽啦?知道咱的事了?”唐宛兒說了周敏的第二手準備,莊之蝶沉默起來,坐在那裏冷笑了兩聲。唐宛兒說:“你生氣了?你要懲治他嗎?我來給你說這事,隻是要你防著他,卻不要你懲治他的。
周敏是聰明,有時聰明得就心賊了,可他還不至於是什麽壞人。”莊之蝶說:“這些我知道。”唐宛兒卻突然臉麵抽搐,兩股清淚流下來。莊之蝶忙問怎麽啦?唐宛兒說:“不知是咱們的緣分,還是我和周敏的姻緣盡了,自見了你,一滿地害相思,十七十八的時候也沒這麽害過,整日價慌得什麽事兒也捉不到手裏去做。什麽是同床異夢,我實實在在是體會到了!”莊之蝶說:“我何嚐又不是這樣?不敢哭的,這個時候哭,對身子倒不好的。聽話著,嗯!”拿手去擦婦人淚,疼愛得像待著一個孩子。婦人說:“我聽話,我不哭的。
可我還要給你說的,我不說就要憋死我了!我越是大著膽兒跟你往來,心裏越是害怕,害怕這樣下去,日子該怎麽個過呀?!莊哥,我要嫁你,真的,我要嫁了你!”婦人說著,不等莊之蝶反應,就又說:“我想嫁給你,做長長久久的夫妻,我雖不是有什麽本事的人,又沒個社會地位,甚至連個西京城裏的戶口都沒有,恐怕也比不了牛月清伺候你伺候得那麽周到,但我敢說我會讓你活得快樂,永遠會讓你快樂!因為我看得出來,我也感覺到了,你和一般人不一樣,你是作家,你需要不停地尋找什麽刺激,來激活你的藝術靈感。而一般人,也包括牛月清在內,她們可以管你吃好穿好,卻難以不停地調整自己給你新鮮。你是個認真的人,這我一見到你就這麽認為,但你為什麽陰鬱,即使笑著那陰鬱我也看得出來,以至於又為什麽能和我走到這一步呢?我猜想這其中有許多原因,但起碼暴露了一點,就是你平日的一種性的壓抑。
我相信我並不是多壞的女人,成心要勾引你,壞你的家庭,也不是企圖享有你的家業和聲譽,那這是什麽原因呢?或許別人會說你是喜新厭舊的男人,我更是水性楊花的浪蕩女人了。不是的,人都有追求美好的天性,作為一個搞創作的人,喜新厭舊是一種創造欲的表現!可這些,自然難被一般女人所理解,因此上牛月清也說她下輩子再不給作家當老婆了。在這一點上,我自信我比她們強,我知道、我也會來調整了我來適應你,使你常看常新。適應了你也並不是沒有了我,卻反倒使我也活得有滋有味。反過來說,就是我為我活得有滋有味了,你也就常看常新不會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