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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如果莊之蝶哪一日真的不再愛她了,她就墮落呀,她就去和任何男人睡覺,瘋子也行,傻子也行,強盜小偷都行!莊之蝶愣了,也變了臉,唬道:“你胡說,不準說這樣的話!”唐宛兒卻流下了淚,說她不說了,再也不說了,還問莊之蝶生氣了嗎?莊之蝶拍了她的屁股,拍得啪啪響,說他當然生氣的,你們這女人真不知一顆心是怎麽長的?唐宛兒就把他摟在懷裏吻。三吻兩吻的兩人就不知不覺合成一體……待到看時,那墊在身下的枕頭上已有一處紅來,兩人才皆後悔,因為醫生吩咐過手術後一個月裏不能同房的。莊之蝶問唐宛兒這陣兒身子感覺怎麽樣?唐宛兒說沒事的,隻是把枕頭弄髒了,看著那一處紅,竟用鋼筆就在紅的周圍畫,畫成了一片楓葉。莊之蝶就笑了,說:“好!‘霜葉紅於二月花’;待會兒下去吃飯,買了針和絲線你再繡了,誰也看不出來,倒讚賞這枕頭也成藝術品了。”兩人又玩樂了一回,眼看過了飯辰,準備上街吃飯和買針線。剛一下到樓口,與牛月清正好碰個照麵,兩人臉都嚇白了。


  莊之蝶忙對著驚慌失措的唐宛兒說:“宛兒,你看你大姐怎麽也來這兒了?”牛月清說:“我滿世界老鼠窟窿都尋過了,你們才在這兒!宛兒你臉色不好?”莊之蝶說:“咋能好的,她要我幫她找一份臨時工幹幹,我說找環衛局楊科長吧,就領她到楊科長家。沒想那楊科長倒擺架子,待理不理的,我們起身就走了。哼,我還沒受過這種窩囊氣的!”牛月清說:“尋那臨時工能掙幾個錢的?你好好在家待了,讓周敏多寫幾篇文章也就是了。


  現在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找一個科長不如直接去尋了他局長!”唐宛兒就說:“大姐說話容易,周敏靠寫文章掙錢,那我這嘴早就要吊起來了;如果他有莊老師那支筆,我也安安心心在家伺候了他,也不像大姐這樣還要去上班?”牛月清說:“那這樣吧,洪江再要編書,我讓洪江把周敏也拉進去!”莊之蝶就問牛月清:“你別先把話說死,到時候洪江不願意了,你又給周敏怎麽說?這麽急地到處尋我有事兒?”牛月清說:“可不有急事!”唐宛兒就說:“是我耽擱了你們,真不好意思,那我就先走了。”說完就走了。牛月清說:“上午我正上班,龔小乙找著我了,他一見麵就哭,倒把我嚇了一跳,他怎麽更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我問有什麽事,他說他要找你,是他爹犯了事,還是為了老毛病讓關進去了,捎出來的話是讓他找人說情,爭取罰款了結。可他娘回天津姥姥家了,他一是找不上人,二是即就是罰款他手裏也沒個錢的,就來求你了。


  ”莊之蝶聽了,說:“莫不是他買大煙又沒了錢,來騙我們的?前幾日我見過他,並沒有聽說他爹出事嘛!”牛月清說:“我開頭也是這麽想的,要叫他說實話。他拿了老龔捎出來的字條,那字我能認得,是老龔寫的。”莊之蝶說:“老龔為這毛病去局子也不是兩次三次了,哪一次不是抓進去寫些字又出來?沒事的,除非他的手讓人剁了!”牛月清說:“我何嚐也不是這麽說他。龔小乙就說這次是國家公安部的一個領導來西京檢查工作,收到好幾封說老龔賭博成性、又屢抓屢放的告狀信,這位領導發了火,前一日才批評了公安局,沒想第二日老龔他們又在這位領導下榻的賓館裏賭,就抓了進去,說要從嚴從重處理的。”莊之蝶知道問題嚴重了,口裏隻是罵龔靖元屁眼大把心遺了!牛月清就說:“老龔一身毛病,可畢竟與咱交情不淺的;龔小乙尋到咱門下,咱不管也抹不下臉麵啊!你看能認識誰,給人家說說,頂用不頂用,咱把路跑到,把力出足,咱落得心裏清靜了,也免得外界說咱絕情寡義的。”莊之蝶皺了眉悶了許久,說:“飯還沒吃吧,咱去吃了飯再說。”


  兩人去麵館吃了一碗刀削麵,莊之蝶讓夫人回去,自己就去找趙京五說了這事。趙京五頗為難,說:“公安局那邊我認識人倒有,怕並不起多大作用。咳,他也該好好吃次虧才好哩!”莊之蝶說:“我琢磨了,這事無論如何咱要幫的。你先去找龔小乙,把情況再問清,就說這事難度很大,可能得判三年五年的,讓他緊張些。”趙京五說:“他怕早慌得沒神了,還嚇他幹啥?”莊之蝶說:“我有個打算,等我去找了你孟老師後,再給你說吧。”趙京五便急急去了。


  莊之蝶找著孟雲房又如此這般說了一通,孟雲房說:“那找誰去?你和市長熟,給市長談談不就得了?”莊之蝶說:“這可不能找市長,影響太大,市長會拒絕的。你不是說在慧明那兒見了幾次四大惡少的老二嗎?”孟雲房說:“你是讓我托慧明要老二去說情?這我不見慧明!”莊之蝶說:“這你可得一定去,權當是幫我的。要老二去說情,並不要求立即放人,隻望能罰款,老二肯定能辦到的。”孟雲房好不情願地去了,回來說慧明同意去求老二,讓等個電話的。兩人就在孟雲房家吃飯,下午慧明果然來了電話,說公安局同意罰款,但要重罰,是六萬元的。莊之蝶長籲了一口氣,同孟雲房又到趙京五處。


  趙京五從龔小乙那兒才回來,三人說了罰款的事,莊之蝶就讓趙京五三日內一定籌齊六萬元。趙京五說:“你是要借給龔小乙?那可是肉包子打了狗,一借難還了。或許他得了這麽多錢,不去公安局交罰款,全要抽了大煙的。”莊之蝶說:“趙京五你都是好腦殼,怎麽這事不開竅?龔小乙是敗家子,我哪裏能借他這麽多錢?咱為開脫這麽大的事,爭取到罰款費了多大的神,也是對得起龔靖元的。既然龔小乙煙癮那麽大,最後還不是要把他爹的字全偷出去換了煙抽,倒不如咱收買龔靖元的字。”趙京五和孟雲房聽了,拍手叫道:“這真是好辦法,既救了龔靖元,又不讓他的字外流。說不定將來龔靖元家存的字畫沒有了,龔小乙也就把煙戒了。”莊之蝶說:“那這事就靠你趙京五去和龔小乙交涉了!”


  趙京五便去和龔小乙談了一個晚上,感動得龔小乙熱淚肆流。說到六萬元,龔小乙當場要向趙京五借,趙京五說他有錢早結了婚了。於是說他認識一個畫商,求畫商能買龔靖元的字,畫商先是同意隻買兩幅,他趙京五說了,你就權當在救老龔,買夠六萬元吧。畫商勉強同意,隻是要求他一下子買這麽多就得減價的。龔小乙問:“那他出什麽價?”趙京五伸伸指頭,龔小乙驚道:“這隻是我爹的字平日賣出的一半價呀!他要這麽買,不是在搶我嗎?不賣他的,我自個賣去!”趙京五說:“罰款的日期隻有四天,四天裏你就是能賣,又能賣出多少?等你賣完了,你爹就該判了刑了!”龔小乙覺得也是,隻好領趙京五去他爹的家,把家存的幾乎五分之四的作品都搜尋出來。趙京五也就發覺龔靖元家還存有一些名古字畫,就說:“龔小乙呀,你還得拿幾幅這類東西。


  我是不要的,你莊叔也是不要的,我們日夜跑動是應該的,可公安局那邊的人,那老二,還有慧明師父共七個人,通融這事時,都說幫忙可以,龔靖元是名書法家,總得給我們些字畫兒吧。我考慮一點不給說不過去,要防著他們又不能誤了大事,但他們獅子大張口卻不行的。每人就給一幅吧。”龔小乙撓著頭,悶了半天了,還是拿了七幅給了趙京五。又要給莊之蝶和趙京五一人一幅的,趙京五說:“這我們拿什麽?要是別人,就是給十幅八件,不要說你莊叔不會費這個神,我也不管哩!可誰讓咱們都是老的少的雙重交情呢?!明日我和你莊叔還要請些人去西京飯莊吃一頓的,花多花少,你一個子兒都不要管!”龔小乙又是感激涕零,說他永不忘莊叔和趙哥的恩情,等他爹回來了,讓他爹再專門去登門道謝。就一直送趙京五到街上,返身又去家裏趁機拿了一些名古字畫和他爹的字,方回他的住處去。


  有了龔靖元的一批字畫,畫廊新聞發布會提前舉行,報紙、廣播、電視相繼報道。畫廊開張營業的那日,人們就爭相去觀看毛澤東的書法長卷。以前偉人在世的時候,隻見過他的書法印刷本,如今眼睜睜看著碗口大的一百四十八個字的真跡,莫不大飽眼福。為毛澤東的字而來,來了竟又發現展銷著琳琅滿目的古今名人字畫,於是小小的並不在繁華之地的畫廊聲名大噪,惹得許多外地人,甚至洋人也都去了。


  牛月清得知弄到龔靖元的多半的珍藏作品,心裏終是覺得忐忑,在家說了一次,莊之蝶要她快閉嘴。開張的當日賣出了幾幅字畫,趙京五把錢如數拿來,莊之蝶一盡兒丟給牛月清,說:“這是兩全其美的事,隻要龔靖元人出來,兩隻手還在,他的錢就流水一樣進的。再說這一來,倒要絕了他們父子一身惡習,感謝也感謝不及的。別人還沒說個什麽,你倒這般憂心忡忡,傳出去還真以為咱是怎麽啦!”牛月清也就不再言語。這日就聽得龔靖元被釋放回來,準備著拿了水禮去探望的,不想到了傍晚,消息傳來,卻是龔靖元死了。牛月清慌不及地到畫廊來找莊之蝶,莊之蝶正在那一些的字畫下角貼字條,全寫著“一萬一千元已售”、“五千元已售”、“三千五百元已售”。


  原來為了更好地推銷,故將這些未售品標出已售的樣子激發買主的購買欲。唐宛兒也在那裏忙活,幫著布置一個新設的民間美術工藝品櫥櫃,裏邊有剪紙、牛皮影、枕頂、襪墊,也有那個已經用紅綠絲線繡製得豔美的紅楓枕頭套兒。這婦人經不得眾人誇獎,更是逞了聰明勁兒說街上流行文化衫,那衫兒上無非是寫些逗人趣的一句兩句話的,如果將一件衫兒全以豆大的字抄寫了古書,樣子才是雅致,必是有人肯買的。眾人正說說笑笑地熱鬧,見牛月清突然進來說是龔靖元死了,都嚇得魂飛魄散,又忙給汪希眠和阮知非撥電話問了,兩人也說是聽到了風聲,但不知究竟如何?莊之蝶就丟下眾人不管,拉了牛月清忙回到家去,思謀吃過飯了到龔家去。即便死亡之說是訛傳,龔靖元從牢裏出來也該去看看的。


  正吃飯間,龔小乙就差人來報喪了,牛月清忍不住先哭了一聲,就一腳高一腳低往街上去扯黑紗。莊之蝶通知趙京五買了花圈、一刀麻紙、兩把燒香、四根大蠟燭來。趙京五一一辦了跑來,牛月清也從街上回來,買的不是黑紗,卻是三丈毛料。趙京五說:“你怎麽買這麽好的料子,你是讓亡人帶到陰間去穿嗎?”牛月清說:“龔靖元一死,就苦了龔大嫂子和龔小乙了,送了黑紗能做什麽,送些正經布料倒可以為他母子做一件兩件衣服穿。人死了不能還陽,顧的還是活著的人。隻可憐老龔活著時,他家的好日子過慣了,老龔一死就是死了財神爺,人從窮到富好過,從富到窮就難過了,不知往後那娘兒倆要受了什麽艱辛了?!”說著眼淚就又流下來。莊之蝶說:“你師母這樣做也對。報喪的人我也問了,老龔死前是神經錯亂,把家裏什麽都毀了,龔大嫂子去天津還沒有回來,龔小乙又是那個樣兒,家裏怕是要啥沒啥地恓惶了。”就對趙京五又說:“我倒記起一宗事來,你去柳葉子家買三包煙土給龔小乙帶上。他爹一死,樣樣還得他出頭露麵,想必家裏也沒了煙了,沒煙了他怎麽料理?”趙京五又去買了三包煙土,三人趕到龔靖元家時,已經天黑多時了。


  這是一所保存得很完整的舊式四合院。四間堂屋,兩邊各是廈房。院子並不大,堂屋簷與東西廈房山牆的空檔處,皆有一棵椿樹,差不多有桶口粗細。當院是假山花架,院門房兩邊各有一小房兒,一為廁所,一為冬日燒土暖氣的燒爐。莊之蝶和牛月清、趙京五直接進去到堂屋,堂屋裏亮著燈,卻沒有人。四間屋裏兩明兩暗,東邊是龔靖元的書房,西邊是夫婦臥室,中間是會客的地方。當庭並合了兩張土漆黑方桌,上邊嵌著藍田玉石板麵,四邊是八個圓鼓形墩凳。堂門的兩旁是兩麵老式的雙鏈鎖梅透花格窗,中堂上懸掛了八麵紅木浮雕的人像,分別是王羲之、王獻之、顏真卿、歐陽詢、柳公權、張旭、米芾、於右任。東西隔牆上各裱裝了龔靖元的書法條幅,一邊是“受活人生”,一邊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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