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行走在雨中的少年

  突然之間下雨了，傾盆大雨，整個天地蒙上了一層白色的雨幕，站在教學樓的四樓，看著被雨洗禮的校園，心中很平靜，這場雨似乎要將整個學校狠狠地沖刷一遍，樓下的湖水在這樣的雨中清澈了許多。


  「快看哪，那裡有人在雨中漫步！」突然，耳邊傳來一個女生的尖叫。


  我轉頭望過去，遠處的校園大道上，一個男生正緩緩地在暴雨中行走著，不慌不忙，彷彿在自家後院愜意地散步一般。


  看著這一幕，心底的某根弦被狠狠地觸動了，人的一生，有幾次這樣在暴雨中漫步的瀟洒？在我的印象里，有一件事情一直很深刻，那是2006年的五一節，我沒有回家，在學校報了名，義務去星火廣場為學校的貧困生募捐，活動搞完收拾場地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雨，雨很大，那些校領導，還有嬌滴滴的校舞蹈隊員，主持人紛紛跑到屋檐下躲雨，或者攔了車回學校了，連募捐箱都丟棄在台上，無人理睬，當時我身邊一起的幾個同學，還有一個叫李芳群的年輕舞蹈老師全被淋濕了，突然李芳群對著我們幾個人說：「我們來唱歌吧！」我們相視一眼，雖然彼此都不認識，但是都紛紛贊同，於是在雨中我們大聲地唱歌，而且唱的是那首《大學生自習室曲》「今天天氣不錯，挺風和日麗的……」李芳群拿起身邊的道具在雨中揮舞，大聲地唱，我們在雨中打鬧，暢快淋漓，揮霍著自己青春的瘋狂，大雨中，我們忘記了所有的一切，盡情地宣洩打鬧，我拂了拂濕漉漉的頭髮，看著他們瘋狂追逐的身影，笑了，那是和初戀女友分手以來，第一次如此純真的笑，我知道，那一刻，我沒有想起她，那一刻我只是一個貪玩的少年，像小時候一般，衣服髒了沒關係，有媽媽洗，淋濕了生病了沒關係，有爸爸照顧，我想，童年之所以美好，是因為童年不會想太多的事，只要盡情地玩耍就好。


  我想，這樣的雨，應該是年輕的，朝氣蓬勃的，是屬於我們的，能在雨中漫步多好！我記得初中時候，我們的美術老師，一個胖子，他是個畫家，他經常和我們講起他年輕時候的事，其中的一件對我觸動很大，他說他17歲的時候，有一天違了紀，老師要教訓他，他索性和幾個哥們翹課了，跑到學校的後山，天空下起了傾盆大雨，他們在山上，在暴雨中，俯瞰蒼茫大地，一起高聲唱著那首《十七歲的雨季》，肆無忌憚，那一刻，所有的學習壓力統統釋放，讓高考老師校紀校規統統見鬼去吧！胖子說的時候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只是那光芒的深處卻帶有一絲絲的懷念，那是在懷念他年輕的歲月嗎？十七歲，多麼讓人嚮往的年紀，初生牛犢，血氣方剛，滿懷夢想，風華正茂，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自己已經蒼老了呢？雖然他30歲不到，但是那顆心，什麼時候不再年輕了呢？塵世間的磨難真的有那麼偉大的力量嗎？能夠將一顆年輕雀躍的心活活碾死，只剩下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胖子確實老了，我能感覺得出來，其實他的每幅畫都是高水平作品，他完全可以去全市最好的學校教美術，只是他不敢辭職，他怕失敗，如果歲月再倒退十年，他會不會有這樣的顧及呢？一定不會的吧！十年，十年的時間便可以埋葬一顆年輕的心，那麼，我還剩下幾年呢？


  其實很多時候，我有一種很清晰的感覺，我在變得蒼老，不是身體上的，而是靈魂上的，而老師家長往往會給這種現象起一個很好聽的詞語，他們稱之為成長，可是，我怎麼感覺成長便是衰老呢？就像在這樣磅礴的大雨中，我還能不能像2006年那次，再次嬉鬧在雨中，不顧別人的眼光？多半很難鼓起這樣的勇氣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連淋一場雨的勇氣都已經沒有了，我那顆年輕的心已經沉睡了，也許某一天它會醒來，我不甘心地憧憬著，如果有這樣一個女子，她願意和我一起在雨中奔跑，將雨傘扔掉，那一定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我會告訴她，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般在雨中嬉戲，以後我有了孩子，我也會鼓勵他在雨中奔跑嬉戲，我不會責怪他，我會陪他一起，在雨中嬉戲，身體虛弱了，吃幾幅葯就好了，但是內心虛弱了，卻是無藥可救了。


  雨下得更大了，那個行走在雨中的少年，我已經徹底看不見了，幾十年後，當我老了，連身體都已經老了的時候，看著這樣的傾盆大雨，會不會想起我年輕時候的那些歲月？會不會懷念那個在傾盆大雨中追逐奔跑肆無忌憚的少年？那時候，我的心還能不能夠衝動得起來？會不會突然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走到雨中，望著蒼天，想起年輕時的一些事情？

  上課鈴響了，我深吸一口暴雨的氣息，轉身走進教室，沉悶的空氣撲面而來，我望著教室里剛剛睡醒的同學們，一個個頭髮凌亂，雙眼無神，皮膚油膩，那一刻我知道，其實他們並沒有醒來……


  黃華溢


  2010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