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要說這惡人也不一定就長了一張惡人面相,比如這翠微,清瘦容長的一張臉,對著重嵐恭敬客氣,哪想到背地裡陽奉陰違。
她偏了偏頭,也不指責她,反而問道:「姐姐用過飯了嗎?」
翠微一怔,隨即答道:「回小姐的話,奴婢還沒用呢。」她就是用過了也不能直說,哪有先緊著下人吃飽再顧著上頭主子的。
重嵐對著托盤裡的殘羹冷炙努了努嘴:「我現在不太餓,翠微先替我吃了吧。」她兩手托著下巴,甜蜜蜜地對著她笑:「吃完勞煩姐姐再跑往廚下跑一趟,我怕我等會兒又餓了。」
翠微不自在地擰了擰身子:「這.……這怕是不好吧,奴婢不敢動您的飯食,再說了,現在廚下只怕也沒有準備飯食。」
重嵐自然有份例的吃食和點心,只是被她和廚下的幾個婆子瓜分乾淨了。她當然不是稀圖那點東西,就是覺著心裡不平,她怎麼說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一路從南邊跟過來的,論資歷都能當一等丫鬟了,要是讓大人瞧中了,沒準還有更好的出路,沒想到半路被派來伺候一個寄養的丫頭片子,以後還有什麼前程?
重嵐親熱地把托盤往前推了推:「姐姐快別推脫了,今兒晚上還得勞你上夜呢,多吃點晚上才有力氣幹活啊。」
翠微一驚:「什麼?!」她意識到自己失了方寸,忙道:「奴婢沒上夜過,恐怕照管不好小姐。」
最重要的是,重嵐屋裡她連個爐子都沒放,被褥也沒費心更換晾曬,還不如她這個下人住的地方呢!讓她在這裡打地鋪上夜,豈不是要了她半條命去?
重嵐羞怯地低頭:「蘭芝和桂樹年紀還小,我想著翠微年紀大些,便多擔待了。」
翠微麵皮子僵了僵,支吾道:「奴婢前些年傷過,腰腿也不好,如今天氣陰寒,只怕幹不了上夜這差事。」
重嵐哦了聲,嘴角的笑意變淡:「天氣陰寒沒有什麼,多生幾個爐子就是了,衣裳被褥都厚實點,再好好地把屋子打掃一下就暖和起來了,你說是嗎?」
翠微自然明白她是什麼意思,眼皮子耷拉了下去,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奴婢疏忽了,不過上船之前大人那邊缺人手,管事覺得旁人不妥帖,便喚奴婢過去幫忙,奴婢這才耽擱了幫小姐收拾屋子,當真是罪過。」
這話一是告訴重嵐她在府上多麼得用,二是提醒她不過是個寄養的,當然不可能越過主家。
重嵐本來想委婉地提點她,哪想到倒是被她一通搶白,歪著腦袋問道:「原來讓姐姐去幫忙是大人親口吩咐的,看來大人對你真是倚重,不如我去和管事說說,讓你去大人身邊伺候,我這邊換個大人用不著的。」
翠微面色緊了緊:「大人自然不會吩咐這等小事,我們做奴才更應該有些眼色,看見缺人手緊著忙活才是。」
重嵐哦了聲:「姐姐既然這般有眼色,怎麼就瞧不出來這這邊也缺人手呢?」她看見翠微面色不忿,乾脆起身道:「既然姐姐這般入大人的眼,我年小不懂事,原是不該說姐姐的,還是去問問管事吧。」
府里那麼多下人,晏和尋常又不愛讓人近身,只怕連她是誰都不知道,管事也忌諱那等不擇手段往上爬的,她麵皮子發僵,心裡大罵這死丫頭簡直伶俐過頭了,她咬了咬下唇:「小姐說的沒錯,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一時想左了。我這就幫小姐收拾屋子。」
她不敢再回嘴,先去廚下端來飯食讓重嵐先吃著,又換了嶄新的床褥,提來爐子生起火,累了個半死才算忙完,翠微一邊幹活一邊心裡暗罵,好容易等到忙完,就聽見重嵐輕輕飄來一句:「姐姐這般辛苦,黑燈瞎火地就不要回去了,順道在這裡上夜吧。」別人家的下人沒法懲治,但小小教訓一下也是好的。
重嵐心裡默嘆了聲,到底是寄人籬下諸事不順,要是她自己的丫鬟早就打發了,她自己打了熱水,洗漱完就把自己扔在床上,一邊迷迷糊糊地想著怎麼把翠微打發走。
翠微的心思她倒也略能猜到些,一是覺得跟著自己沒什麼前程,還擋了她榮華富貴的康庄大道,二是看自己無親無故,又是寄養到晏家的,就是受了委屈也沒人理會,也懶得盡心服侍。
翠微恨不得摔了被褥走人,但好歹她是明面上的主子,只能暫且忍下,腰酸背痛地睡了一夜,出來之後也沒直接回屋,而是狠心往眼裡揉了幾粒灰,手腕子上用力掐了幾道青紫,嚶嚶哭著去尋管事了。
那邊寧管事聽完翠微的哭訴,又看了她手腕上的傷,不悅地道:「這何小姐也太過了些,到底是鄉野地方出來的……哎,罷了,到底是大人收養的人,你先好生伺候著,等我過幾日去稟報了大人再說吧。」
翠微唇角一掀,卻恭敬又委屈地道:「我受些委屈倒沒什麼,就是何小姐稍有不對就抱怨大人對她不好,還動輒拿何副將的功績說事兒,奴婢怕毀了大人名譽,這才辯了幾句,小姐就拿東西往我身上砸,我又不敢躲,只能.……」
寧管事皺著眉:「我原來往何府送禮的時候就聽說過何家小姐性子跋扈,沒想到……」他搖了搖頭:「罷了,過幾日再說,你先回去吧。」
翠微乖巧地應了聲,躬身行禮退出去了。她在何府上下早就混熟了,什麼都不必做,只要伺候何蘭蘭的時候擺出副委屈模樣,別人問她的時候她再支支吾吾地說幾句,旁的人便都知道這何府小姐是個跋扈暴戾的主兒,雖明面上不說什麼,但背地裡難免閑言碎語。
重嵐雖然不怎麼出屋,但也察覺到了些,翠微面子功夫倒做的不錯,只在暗裡頭用些陰損法子,雖然不會給她準備好衣裳,但面上那件衣服絕對是嶄新的,爐子和炭也有,但到半夜就不燃了,沒幾日她手腳就被凍的腫起來。
她留下翠微問話,她倒還振振有詞:「我知道小姐身子金貴,但咱們的好炭都緊著主家先用,大人那邊用炭費,奴婢也沒有法子,小姐這還算好的呢,咱們幾個奴婢手都快凍爛了,不也熬著嗎?」
這話明著是在陳情,但難掩其中惡意,她見重嵐不作聲,還當她是怕了自己,越發得意起來。
重嵐也懶得再多費口舌,只等到晏和忙完手頭的事兒,終於騰出空來瞧她,寧管事在一邊陪著,一邊斟酌詞句跟他回報:「.……約莫是小人照管不周,何家小姐好像對咱們府上和大人頗有微詞。」
他自覺說的已經十分委婉了,按著翠微的說話,何蘭蘭豈止是微詞,簡直出口惡毒,還動輒就拿她爹的忠義說事兒,就算小孩子不懂事兒也不當這樣。
晏和面上波瀾不興,只是哦了一聲,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興味地揚了揚唇角。這回南下帶的人不少,他和重嵐沒住一艘穿上,提了直綴下擺上了舢板,這才進了她住的那艘船。
等進了裡間才見重嵐裹著被子地縮在床上,爐子里的炭火只剩星星點點,竟比外面還冷些,她在床上瑟瑟蜷成一團,瞧著甚是可憐。
重嵐聽見響動,慢吞吞地從被窩裡鑽出來,不經意般露出凍得紅腫的手,沖他揮了揮:「大人這麼早就過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