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瑞風哼了聲,茶碗用力往桌上一頓,琥珀色的茶湯潑灑出來:「如今街頭巷尾都傳開了,說你與那江秀才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你還想抵賴?!」他面色陰沉:「若是你們無事,你為何要去他家裡幾回,還有他送你那些物件,不是私相授受是什麼?!」
重嵐心頭微動,面上還是淡淡的:「大伯也知道,江家原來跟我們家是鄰里,彼此都相熟的,多了這麼箇舊鄰走動,總比跟那些兩面三刀的人家來往強。」她有意無意地瞧了眼重大伯,看的他面上冒火,這才收回目光:「我去他府上都是陪二哥去走動的,上回我去也是聽聞江伯母重病,這才帶了藥材探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難為大伯打聽的這般詳細了。」
重瑞風深吸口氣:「無風不起浪,傳出這種閑話來,都是你處置不當,現下閑話已經傳出去了,重家丟不起這個人,你打算如何?」
重嵐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垂首羞澀道:「那江秀才的家底我是知道的,雖沒甚錢財,但端的是厚道人家,還有功名在身,至今也未娶妻,若實在不成……」
重瑞風氣了個仰倒,他一心惦記著二房的家產,怎麼捨得重嵐嫁給別人?直接出聲打斷道:「不行!」他怒哼一聲:「你和他本來就不清不楚的,這時候再嫁給他,讓別人怎麼想?豈不是坐實了風聞!」
重嵐攤手無奈:「難道要侄女剃了頭髮當姑子才算乾淨?」
重瑞風心裡一喜,緩了神色道:「那倒也不必,你是我侄女,我也不忍見你往絕路上走。我這裡有個人選,你王姨娘的娘家兄弟今年二十九,品貌我瞧著都不錯,堪為你良配。」
王姨娘是重瑞風的妾室,重嵐嗤了聲:「原來大伯在這等著我呢,我就是再不濟,也不至於嫁個妾室的家裡人。」她猛地揚高了眉毛:「我要是真聽了大伯的話,從此就是大伯家妾室的親眷了,大伯打的好算盤,我以後在族裡還能抬起頭來嗎?!」
重瑞風忍著氣道:「你如今都十七了,哪還有挑揀的餘地!」
重嵐冷笑道:「十七了又如何,也不要您養著,讓我嫁人也行啊,這家產我是一分不帶的,全留在二房,我凈身出戶!」
重瑞風用力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你……!」
他站起來的速度快,重嵐比他還快,捂著額頭就往後仰倒,清歌忙上前一步,驚叫道:「哎呀不好了!小姐舊疾又複發了,快請大夫來。」她見機極快,一邊扶著重嵐,一邊含著淚對重瑞風道:「大夫吩咐了三小姐這病輕易不能動怒,得好生將養著,大爺說這般扎心的話,豈不是要小姐的命嗎?」
清雲性子潑辣,直接道:「打量著咱們小姐出事兒,誰就能落著好處似的,真不知安的什麼心思!」
三言兩語就把重瑞風定罪成一個居心不良,想要用謠言逼死侄女霸佔家產的惡毒長輩,重瑞風氣得渾身直顫,想要找人理論,偏屋裡叫人的叫人,熬藥的熬藥,重嵐又暈著,他見左右無人搭理,只能撂下一句:「小心族中問話,我看你到時候怎麼收場!」然後氣沖沖地拂袖去了。
重嵐見他走遠,才緩緩地從榻上直起身來,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不言語。清雲瞧得心急,忙勸道:「您別放在心上,指不定他是從哪兒聽了兩耳朵再來您這兒胡說的。」
重嵐緩緩搖了搖頭:「他說的極分明,不像是道聽途說來的,倒像是知道些什麼。」她說完又按著額頭不解道:「我和江秀才的事兒本就沒什麼,就是有往來知道的人也不多,他到底是從哪聽說的?」
眾人都猜不出個所以然來,正好席雪天聽說她病情加重,匆匆趕過來,聽到她的疑問,沉吟道:「東家若是不介意,我倒願意替東家查一查。」
重嵐笑道:「正想麻煩你呢,可巧你就送上門來了。」
席雪天微微一笑,目光在屋內一掃,重嵐會意,抬手示意眾人下去,他這才開口道:「這事兒總歸對東家名聲不好,萬一傳到族裡,不大不小也是樁麻煩事,東家可想過怎麼處理?」
重嵐偏頭問道:「依你看該如何?」
席雪天心頭快跳幾下,面上仍從容道:「江公子雖不錯,但也不是非他不可,東家為了名聲,還是跟他斷了往來比較好,日後旁人問起來,你也自有說法。」
重嵐若有所思地瞧他一眼,她一開始就覺得席雪天對江秀才好似頗為不喜,卻不知原因為何。她頓了半晌才嘆道:「若是因為別人說幾句我就緊著撇清,這才讓人生疑。」
席雪天心裡一沉,面上仍是平和笑道:「東家說的也有道理,還是先把散布謠言的人查出來再說。」
重嵐嗯了聲,見他手邊的茶已經涼了,正想喚人給他新上茶,就看見清雲急匆匆地跑進來,一邊喘一邊道:「小,小姐,有人在咱們的府門口鬧起來了!」
重嵐一怔,上前幾步給她順氣:「你急什麼?慢慢說,什麼人在咱們府門鬧起來了,為什麼啊?」
清雲咳了幾聲緩了嗓子:「其中一個是江公子,另一個.……」她扭捏了下,紅著臉道:「另一個不知道是誰,只知道是為公子,不過是坐著馬車來的,剛才風掀帘子的時候我瞧了一眼,長得可好看了,比畫上的人還好看呢。」
重嵐聽她說的前言不搭后語,正想叫人來細問,就見清歌抬步走了進來,瞪了清雲一眼才道:「是齊國府的晏和晏大人,我聽門房說了經過,是他和江公子鬧起來了。」
重嵐和席雪天對視一眼,都瞧見了彼此眼裡的驚色,她除了震驚之外還有些莫名其妙:「他們怎麼會鬧起來?」
清歌辦事妥帖,問的十分詳細,原原本本地回稟道:「晏大人為什麼上門倒是不清楚,不過江公子是聽說您遇險落水特地趕來探望的,在外面的時候晏大人帶來的侍從不慎把江公子撞到了,又玩笑說他弱不禁風,江公子便惱了,大罵晏大人縱豪奴行兇,為富不仁。」
重嵐蹙眉想了想:「晏大人應當不是如此小氣之人,他們是怎麼鬧起來的?」
說到這個,清歌也是啼笑皆非:「晏大人倒是沒應聲,江公子約莫是說了幾句酸話,又拽了幾句文,說晏大人『蠢蠹之輩』,他帶來的侍從不幹了,罵道『我們大人是聖上欽點的探花,御封的正三品指揮使,你個弱雞又是什麼東西』,江公子不服,便在外面跟他杠上了。」
重嵐用絹子按了按眉心,清歌顧著她沒好往難聽的說,這江蓉氣量也太小了些,瞧不得別人比自己強。不過這麼鬧下去也不是事兒,她急步往外走,出了府門就看見江蓉被強壓在地上被人掌嘴,麵皮腫起老高。
晏和方才只淡淡吩咐了句『掌嘴』,他帶來的幾個侍衛就揚起蒲扇大的巴掌動起手來,她瞧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才不悅問道:「大人這是何意?」
晏和略抬了抬手,幾個侍從立刻停下:「我有些事兒來尋你。」
重嵐見他不說正題,面上更為難看:「誰問這個了?大人在我的府門打我的客人,到底是打給誰看的?我自問不曾得罪大人,你又為何這般打我的臉?」
晏和見她並不一味柔弱,於玲八面瓏之外又帶了幾分剛硬,他漾起一點笑,緩了聲口道:「我頭先並不知道他是你的客人,得罪了。」
他自承失禮,重嵐也不好拿著不放,轉頭去看江蓉的傷勢,命人把他扶起來,歉然道:「是我招待不周,公子先到我府上上藥吧。」
江蓉本來見她先去和晏和說話,心裡有幾分不甘惱怒,見她關心自己傷情才緩了神色,捂著臉告了個罪,被人攙扶著進了府,走到半途又看向晏和,漠然道:「這位公子也是讀聖賢書的,難道不知道什麼叫為客之道嗎?打了我是小事,當眾給主人家難看,那便是惡客了!」
他這話的意思便是讓重嵐將晏和關在府門外,他並不去瞧江蓉,只是似笑非笑地瞧著重嵐:「那不知重老闆願不願意讓我這個惡客進府門了?」
重嵐攏了攏身上的襖子,借著這個動作掩去臉上的為難,還是席雪天瞧出他面上的難色,上前一步道:「兩位都請進府吧,不過一點誤會,讓我們東家做個調解,說開了自然就好了。」
重嵐跟著點了點頭,比了個請的手勢:「兩位請吧。」
江蓉面帶怒色,又不好舍下美人拂袖而去,只能捂著臉走了進去,晏和踩著腳凳下來馬車,若有似無地瞧了眼席雪天,一撩曳撒緩緩走了進去。
江蓉進了正堂,大馬金刀地坐在東邊首座,然後冷眼看著晏和,這一瞧不要緊,只看見他面容俊秀,風采卓絕,暗罵了聲斯文敗類。
重嵐假裝沒看見他的不悅神情,自己在下首坐了,把上首的位置讓出來,又命人取了上好的上藥,親手遞給他。
江蓉瞧見佳人的素手遞在跟前,接過的藥瓶似乎還帶著一縷香風,心裡的火氣壓下不少,眉眼溫柔地道:「聽說你前些日子遇到劫匪,受驚之後又害了病,我這回特地來探望你。」他從懷裡摸出用麻繩提著的油紙包,笑道:「我跑了好幾條街買的,你小時候最愛吃的芙蓉蓮子酥。」
這話過於曖昧了,更何況還有其他人在場,重嵐面色不變,只是命清歌接了:「江公子有心了,不過我這些年口味變了不少,這點心也早就不吃了。」
她想著外面傳的閑話,怕江蓉還要說些什麼出來,忙轉向晏和道:「這些日子一直病著,一直未能拜見大人,如今還讓大人親自上門,倒是我的過失了,只是不知您有何事要吩咐?」
晏和不動聲色地用碗蓋壓著茶葉沫子,一切盡收眼底之後緩緩垂下長睫,聽她問話才放下茶盞,牽著唇角笑得有些意味不明:「聽說你這些日子一直在尋個東西,正好我命人尋著了,這又是個得緊物件,派下人來又不方便,只好我親自走一遭了。」
重嵐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怔怔問道:「我並沒有東西丟失,我.……」她猛然想到什麼,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攏在袖子里的手絞在一起,抬眼尷尬詫異地瞧著他。
晏和神色自若,帶出來個紫檀木的盒子遞給她:「怎麼沒丟?不就是這個?」
紫檀木的盒子寬大,輕輕一晃還能聽見隱約的聲響,她掂著分量覺得就是那東西,整張臉忽紅忽白,五臟廟胡亂翻騰,半晌才憋出一句:「多謝大人費心了,也不是什麼緊要物件,丟了也就丟了。」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晏和哦了聲,面上竟有幾分戲謔:「倒是我多管閑事了,不過你不打開瞧瞧,看有沒有少些什麼?」
這讓她怎麼打開?重嵐抿了抿唇:「不必了,大人我自然是信得過的。」
幸好他也不逼著她當中打開,輕笑了聲就低頭自顧自地飲茶,倒也不像打算走的模樣。
江蓉左右都瞧著不對,見著重嵐臉紅的樣子,心止不住地往下沉,還是沒忍住發問道:「三小姐和.……和這位大人瞧著倒像是相熟的,不知是何時認識的?」
重嵐搶在晏和之前答話道:「有筆官面上的買賣要和晏大人商談。」她又忍不住瞧了眼那盒子,想要命人拿下去,又覺著像是做賊心虛,不在意般的把它放在手邊。
江蓉見了這情形,覺著她是捨不得放開,於是更添了幾分驚疑,起了身笑道:「上回三小姐送來的補藥,我娘吃著身子輕快不少,一直沒能找得著機會向小姐道謝,今日便以茶代酒,敬小姐一杯。」
他也不等重嵐答話,自取了紫砂壺要倒茶,廣袖不經意般的一拂,那紫檀木盒子『咣當』一聲坐在地上,裡面一對兒精緻的繡鞋立時滾了出來,正是她那日在江邊丟失的那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