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晏老夫人微怔,她倒是知道重嵐減了晏寧飲食份例,不過也沒往深處想,聞言轉頭去瞧她:「真有這回事兒,你為何要如此啊?」


  她雖問詢,語氣倒也沒多少怒意。重嵐行的正坐得直,也沒有什麼不好說的,淡淡瞥了一眼柳老夫人,不急不慢地放下了手裡的茶盞子。


  「我瞧著那寧哥兒前些日子跑兩步就喘的呼哧呼哧的,便請了大夫,大夫說是太胖的緣故,而且寧哥兒雖然不是女孩子,但太胖了終歸不好看,小孩子家又貪嘴,我只好把他份例菜和點心減了幾樣下來。」


  晏老夫人想起晏寧最近確實瘦了不少,她對胖不胖的倒不甚在意,不過對重嵐用心的態度倒很滿意,點頭道:「你費心了。」


  柳老夫人沒拿住她痛腳,心有不甘,皮笑肉不笑地道:「和哥兒媳婦真是有心的,不過我好奇問一句,份例菜減下來省下來的那些銀錢呢?」


  重嵐拈了枚紅棗在手裡把玩著:「眼瞧著天氣寒涼下來,我又自個兒添了些銀兩,給寧哥兒添置了幾件衣裳。」


  她轉向柳老夫人笑道:「那些份例菜省下的銀子統共也沒幾兩,真是勞煩您這般費心盤問了。」


  柳老夫人聽出她的揶挪之意,面帶不悅地哼了聲。


  晏老夫人面上似有動容之色,攜了重嵐的手感嘆道:「難為你了,我的兒,多出的銀子讓公中給你補上吧。」


  重嵐笑嗔道:「瞧您說的,咱們都是一家人,我又是當大嫂的,就是自己過的節儉些,也不能委屈了底下的弟妹啊。」


  她多年的行商經驗,光說不做和光做不說的人一般都落不下什麼好,得又做又說才能買好。


  晏老夫人心裡十分滿意,柳老夫人本來是想為難她的,沒想到讓她趁機表了功,又得了晏老夫人的賞識,心裡不由得暗恨。


  重嵐見她看過來的眼神不善,裝作害怕的撇過頭。柳老夫人為何這麼針對她她一開始也想不明白,後來向家裡的好些積年的老僕打聽了才知道緣由。


  柳老太太心裡怨恨她,一是因為柳媛當初沒嫁的進來,倒讓她佔了先,二卻是因為她和晏老夫人親近,這些年從齊國府里撈了不少好處,晏老夫人要是和重嵐要好,而她總歸是名正言順的長孫媳婦,在她撈好處的時候從中作梗簡直易如反掌。


  其實這兩件事兒細論起來都是一件事兒,倘若柳媛真嫁進來,她們祖孫倆裡應外合,豈不是要把齊國府上的根底掏個乾淨?

  她這邊正思量間,晏老夫人那邊喜笑顏開地和兩人說著話:「.……玉姐兒福氣好,鎮南候的小公子也不嫌她身子病弱,願意娶她為正妻呢。」


  她說著說著念了聲佛:「這下綉寧可終於能放下心了,她自打玉姐兒及笄以來,不知道為她的婚事操了多少心,沒想到現在好姻緣主動送上門來了。」


  她不無得意地道:「鎮南候如今當家的是宋老將軍,三朝老臣,家裡的兒媳有公主有郡主,當今聖上對這宋老將軍恩寵有加,極是威風煊赫的。」


  綉寧是晏姑母的閨名,晏老夫人口中的玉姐兒是晏姑母的嫡幼.女,素來體弱多病,因此門第雖然好,但還是一直沒說上好親事,高不成低不就地挑了好些年。


  重嵐記得當初見過玉姐兒一眼,雖然面龐清秀婉轉,但說幾句話就要咳嗽幾聲,走兩步路就扶腰輕喘,跟她身邊做事利落,說話爽快的晏姑母對比鮮明,能嫁入這樣的人家,哪怕不是長子宗婦,也確實是極好的姻緣了。


  那邊柳老夫人面露艷羨,還是笑道:「玉姐兒生的好,家裡門第又高,爹娘哥嫂俱都是能靠得住的,嫁個好人家是早晚的事兒,我看鎮南候能娶到她還是他們侯府的福氣呢。」


  她見晏老夫人被這番話捧的極快活,有意無意地瞄了眼重嵐,嘆息道:「只是可憐我那媛兒啊,這麼大了還沒著沒落的,以後可怎麼辦?」


  晏老夫人沒聽出她話里的深意來,只是溫言勸慰道:「媛兒的才氣縱橫,也素有美名在外的,嫁出去又不難,只是好姻緣一時半會兒還沒找上門來。」


  清河縣主笑道:「聽說原本媛兒要和大哥兒議親的,可有此事?」


  她話音剛落,滿室都靜了靜。晏老夫人才誇過重嵐,也不想自打嘴巴,因此只是低頭喝茶,柳老夫人擺出看好戲的神色,重嵐假裝沒聽見,低頭看著茶碗里碧綠的茶湯。


  又過了會兒,晏老夫人見氣氛實在尷尬,才打圓場道:「原來我們幾個老人家玩笑打趣時說的,做不得准,老二媳婦你才進來不知道詳細,就不要道聽途說了,免得敗壞了媛兒的名聲。」


  清河縣主冷笑著撇了撇嘴,隨即又低頭用碗蓋擋住。


  柳老夫人面上一沉,當初晏老夫人拉著她口口聲聲說要讓晏和娶媛兒的時候,言辭何等真切,現在一轉眼就成了玩笑話,果然是瞧著這姓重的商戶女好了。


  她眼裡陰霾,上下打量了重嵐幾眼,忽然又展顏滿臉關切:「老二媳婦啊,你嫁進來有大半年了吧,怎麼肚子里還沒有動靜?」


  她瞧了眼晏老夫人:「說來可憐,我這老妹妹家裡孫輩是不少了,可惜始終不見曾孫承歡膝下,子嗣乃是家族昌盛之根本,和哥兒媳婦,你這般身份的,能嫁進來已經是福氣了,可得多上心著些,別凈想著如何籠絡人了。」


  她最後一句語意不善,晏老夫人卻沒聽見,似是被前幾句話觸動了心事,若有所思:「大嫂說的也有道理,要不請個大夫來給和哥兒媳婦瞧瞧?」


  清河縣主笑著幫腔:「柳老夫人說的是,子嗣乃是家族的根本大事兒,千萬不能輕忽了。」


  幸好重嵐現在已經確定有了身孕,不然聽了這話也得急上一會兒,她想著想著忍不住瞧了看了眼清河縣主。


  有的人成婚之後一兩年沒有動靜的也不在少數,依著柳老夫人的意思,難道每個都要跟清河縣主一般婚前就有了動靜才能讓家族興旺?

  她面上忍不住地一樂,卻又很快肅了神色,滿臉為難地輕嘆道:「二夫人說的是,可惜兒媳是個沒福氣的,不像您,才成婚就有了動靜,真是羨煞兒媳了,我是個蠢笨的,不如您教教我,怎麼樣才能儘早懷上子嗣?」


  清河縣主面上一黑,她最矛盾的地方在於,明明自己懷的就是奸生子,偏偏最恨人當她面提起,明明自己行止不檢,非要裝的一副清白良家的模樣。


  但凡知道清河縣主懷孕詳情兒的,都不會以為這是句誇讚的,偏她說的十分誠摯,彷彿毫不知情,真心求教一般。


  清河縣主要是這時候發火就落了下成了,因此皮笑肉不笑地笑了聲:「子嗣之事是要看福氣的,福氣到了自然也就來了。」


  重嵐笑吟吟地道:「您說的是。」


  柳老夫人冷哼一聲:「和哥兒媳婦,這邊說著正事兒呢,你總顧左右而言他的算什麼?生兒育女,綿延繁嗣乃是人倫大事兒,可不是讓你拿來隨意兒戲的!」


  她唇邊慢慢浮起冷笑來:「當初我瞧你沒人幫襯著,膝下又無兒無女的,這才好心送了個丫鬟來幫你服侍夫婿,如今那個丫鬟在哪?」


  重嵐淡淡道:「年紀到了,打發出去嫁人了。」


  柳老夫人像是終於拿捏到她的痛腳一般,用力一拍桌案:「長輩好心送來的人你也敢隨意打發了,你可知道善妒和無出均是七出之條,但憑這兩個,你祖母和公爹就能令和哥兒出婦!」


  晏老夫人微微皺了皺眉,就是她當初最討厭重嵐的時候,也沒想過讓晏和出婦,原因無他,齊國府上丟不起這個人。


  她正要說話,就見重嵐面上慢慢沉了下去,卻不見絲毫慌亂之色:「瑾年成天忙著公務,對妾室通房一概不感興趣,就是我在屋裡多呆會兒他都嫌煩。引秋那丫鬟見自己年紀大了,也不想這麼蹉跎著,所以就自行求去了,舅太太若是不嫌丟人,就把那丫鬟叫來對質,看看到底是我硬逼她走的,還是她自己想嫁人的。」


  引秋前些日子才嫁給個她手下得用的掌柜,她得了良人身份和陪嫁,日子過的正滋潤,絕不會幫柳老夫人說話。


  她揩了揩眼角,滿臉委屈:「說起來引秋嫁出去之前,我想著她是長輩送來的人,不光勞心勞力給她選了個好人家,還陪了一筆嫁妝出去,一句好話沒落著不說,還落了場埋怨,好人真是做不得。」


  柳老夫人面上十分難看,她說到底只是晏家親戚,又不是重嵐的直系長輩,這般咄咄逼人的傳出去名聲也難聽,但不往下說她心裡又不舒坦。


  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道:「那無出這條呢,這總是真的吧?既然你這般賢惠大度,那就索性給和哥兒收兩個丫鬟進房,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長子嫡孫絕了后吧。」


  清河縣主本來已經住了嘴,但想到晏三思那滿屋的妾室,再見重嵐和晏和情深意重,屋裡半個多餘的也容不下,瞧見這一幕心裡十分痛快,跟著幫腔:


  「舅夫人說的也有道理,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哪家的爺們不是三妻四妾的,你怎能硬壓著和哥兒只守著你一?再說專房獨寵也不是也難讓子嗣興旺,更何況你還沒有子嗣了。」


  兩人說完話都齊齊地盯著重嵐,神情宛如逗鼠之貓,她素來以斯文乖巧示人的,要是明面上拒了,那好容易立起來的賢惠名聲可就全毀了。


  柳老夫人等了會兒,見重嵐沉默不語,心裡更是痛快,緊逼著問道:「和哥兒媳婦,這事兒成是不成,你倒是給句準話啊。你現在無後,正好我瞧了個清白姑娘家,跟你一樣也是出身商人家的,正好抬來給和哥兒良妾,好趁早誕下子嗣,你覺著如何啊?」


  重嵐心裡的一把火禁不住燒了起來,柳老夫人這話的意思是商人家出身的閨女,最多配給晏和做個妾室。


  她滿腹恚怒,面上卻垂頭不語,柳老夫人不耐道:「和哥兒媳婦怎麼不說話了,方才不是挺能說道的嗎?我說一句你恨不得駁十句的!現在怎麼沒言語了?」


  她以為自己終於拿到重嵐痛腳,逼得越發緊了:「你和和哥兒好歹夫妻一場,你自己無子,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他絕後?」


  晏老夫人張嘴本想說話,但她覺著柳老夫人最後一句頗有道理,也就閉了嘴沒多言。


  重嵐終於抬起頭來,但面上的神情絕不是柳老夫人想象中的憤恨和慌張,反而帶著幾分羞赧,用絹子半遮這臉,含羞道:「孫媳本來想晚點再和祖母說,但既然舅太太說到這裡,那孫媳這就說了吧。」


  她輕聲道:「昨天才找郎中診了脈,說我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無異于晴天炸響了一道驚雷,屋內的三人齊齊怔住了,半晌沒言語,還是柳老夫人反應最大,大聲道:「不可能,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兒?我這邊才說你就懷上了,就是送子觀音也沒這麼快的!」


  她說著說著覺得有了幾分底氣,冷笑道:「我這才勸你納妾,你就說你有了身孕,可別是為了賭氣做出的糊塗事兒吧!」


  晏老夫人也是滿臉不信,微沉了臉道:「納妾不納妾的另說,你怎能拿這種事兒來欺瞞長輩呢?」


  三人之中最鎮定的反而是清河縣主,她微微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重嵐做足了新孕小媳婦的姿態,垂眸道:「既然兩位長輩不信,那就請大夫來瞧瞧吧。」


  其實她見柳老夫人在這兒本來不想說的,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瞞著反倒有害無益,不如說出來好好地還她一記耳光。


  晏老夫人忙吩咐人去請大夫過來,待診了脈之後,大夫滿臉喜色地恭賀道:「恭喜老夫人,大少夫人已經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


  晏老夫人想到晏和從此有后,面上滿是喜色,看向重嵐的眼神滿是慈藹疼惜,命人把她面前的茶水換了參湯:「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兒啊,和哥兒終於要有后了,你好生將養著,以後都不必來我屋裡請安,過幾天咱們去寺里拜拜,保佑你們母子平安。」


  重嵐笑著應了,柳老夫人臉跟醬豬肝一個顏色,臉上的褶子一層一層的顫著,半晌才擠出個笑來:「真是恭喜和哥兒媳婦了,怎麼懷孕這麼大事兒也不早些跟你祖母說,還提防這麼緊做什麼?」


  重嵐像是沒聽懂她的話頭,紅著臉垂頭道:「我聽人家說懷了孕都是要害喜的,我這胎也沒害喜,更沒什麼旁的反應,眼瞧著肚子大了才覺出不對來,請了大夫來瞧才知道是有孕了。」


  晏老夫人滿臉喜色掩也掩不住:「懷孕這事兒沒準的,我懷三思的時候吐得昏天黑地,什麼都吃不下,懷綉寧的時候卻能吃能睡,半點反應也沒有。」


  她轉向柳老夫人嗔道:「她才新婚,哪裡知道這些,大嫂也太嚴苛了。」


  柳老夫人臉色難看之極,勉強笑了笑,說了幾句違心的恭維話,見也撈不著什麼好兒,便起身告辭了。


  清河縣主這時候也起了身,兩人出院門走到僻靜院子里,柳老夫人狀似無意的感嘆了聲:「和哥兒媳婦眼瞧著有了嫡子,我那妹子對她也看重,看來這國公之位定是要落到和哥兒手裡了。」


  清河縣主嘴唇微動,冷笑一聲,大步轉身回了自己院子,她本想地偷摸地跟晏三樂商議,冷不丁瞧見正堂里有個麗色如花的青年正和晏三思喝茶談笑,見她過來,微微頷首笑道:

  「長姐,我等你好一會兒了。」
……

  重嵐那邊被晏老夫人拉著叮囑了好些孕期的注意事項,她知道這些對自己有好處,便認真聽了,兩人難得相談甚歡,到了午飯的時候她才起身告辭,晏老夫人又吩咐人給她送去好多補藥。


  她一邊被清雲扶著走一邊感嘆道:「晏老夫人不管對我如何,對大少爺倒還真是不錯。」


  清歌道:「到底是親孫子,心裡能不惦念著嗎?」


  清雲快人快語,在一邊道:「就是舅太太也忒可氣了,又不是他們家,您有沒有身孕,輪得到她上躥下跳指手畫腳嗎?老夫人都沒說納妾的事兒呢,她倒是緊趕著貼上來了!」


  重嵐拍她一下:「這話別出去亂說,不然我可救不了你。」


  她笑著道:「舅太太又不是瑾年的親祖母,巴不得咱們家鬧個天翻地覆,她好從中得利呢。」


  三人說笑著回了院子,就見晏和已經在院里等著了,見她過來上前來扶:「都說了?」


  重嵐哼了聲:「能不說嗎?舅太太拿著無出的由頭逼我給你納妾,我要是再瞞著,咱們院里就得添人口了。」


  晏和哦了聲,顯然對納妾這個話題無甚興趣,轉了話頭道:「皇上賞賜了座總督府下來,再過些時候咱們就能搬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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