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天一黑,所有帳篷都成了一個樣。兩人摸索著找了一圈才看到。裏麵掛著應急燈,從外麵看像個發光的童話水晶球。就是風太大了點,吹得都沒形了,像是女巫下山。
越到晚上風力越強,陳又涵檢查了下四角地釘的牢固度,一扭頭,葉開已經笨拙地拉開了帳篷門的拉鏈。雖然是背風的方向,但那一瞬間還是感覺差點拔地而飛。葉開貓著腰半爬半滾,靠著一角笑得喘不過氣。
拉上拉鏈,小小的空間裏恢複了平靜。再低頭一看,媽的,到處都是沙子。陳又涵呸了兩聲,灌水漱口。太艱苦了,陳家累世經商,他根本就是個含著金湯匙出聲的大少爺,雖說沒那麽矯情,但此刻還是覺得自己像是個上山下鄉的。
登山包東倒西歪地敞著,葉開坐在防潮墊上半閉著眼揉眼睛:“又涵哥哥,我眼睛裏進沙子了。”
陳又涵扔下水瓶半跪著掰開他的手,就著白色的燈光,看到他右眼眼睫不住地發抖,眼眶紅紅的,沁著眼淚。
“別動,我幫你吹吹。”手指輕而強勢地掀開他的上下眼瞼,輕輕朝裏吹了口氣。
葉開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眨了眨眼:“還在。”
陳又涵又吹一口,問:“好了嗎?”
葉開半仰著頭,呆愣愣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劍眉星目,眉骨高挺,一雙眼睛在這麽暗淡的燈光下也恍如點漆。陳又涵也愣了,葉開的眼睛微紅,眼睫潮濕,呼出的氣息有薄荷的香味,嘴唇的形狀十分好看,讓人想起玫瑰花瓣。他這樣的姿勢,像極了……索吻。
陳又涵不動聲色地退開,很紳士地說:“我出去打水,你先閉眼休息一下。”
條件有限,這裏不能洗澡,但村民給遊客留了公用洗手台,在那裏可以打到水。陳又涵裝滿了兩個一升容量的礦泉水瓶,進帳篷時又灌了一嘴沙子。
連髒話都沒脾氣罵了。
葉開趁這會兒功夫已經是收拾好了兩個背包,抖落開了氣墊和睡袋,睡袋拉鏈拉開,上麵攤放著換洗衣物和毛巾。他反手脫掉T恤,露出勁瘦的、屬於少年人的上半身。滑雪和網球對於核心力量要求很高,所以葉開的腰腹線條非常可觀。陳又涵掃到一眼,倉促地轉過了身。
帳篷裏的空間狹小而逼仄,外麵風聲嗚咽得緊,隔壁老外交談的聲音清晰可聞,更襯得這裏麵沉默難捱。葉開慢吞吞地擦胳膊、脖頸、胸膛、小腹,動靜很小。陳又涵拿著手機看工作群的消息,過了會兒,察覺背後沒了聲音。
“葉開?”
“喂。”
沒有應答,傳來綿長平穩的呼吸。
陳又涵:“……”
他回首,發現葉開攥著打濕了的速幹毛巾,歪著身子半靠著帳篷睡著了。額發垂下,半遮住他的眼睛。花瓣一樣的嘴唇自然地貼合,隻有挺翹的鼻尖在微微翕張。
陳又涵放下手機,很輕很靜地靠近他,從他手裏抽出毛巾。
都被掌心捂熱了。
他沒幹過伺候人的活兒,掏出自己那條幹淨的毛巾打濕,擰了擰貼上葉開的肩膀。
沒有傭人供他使喚,他躲不掉了。
手掌握住光/裸/的胳膊,另一手抓著毛巾草草地從肩膀擦過胸膛、掃過小腹、繞到後背。
葉開往前一倒,靠上了陳又涵的肩窩。他做著又醉又深的夢,本能地追逐著懷抱被填滿的感覺,雙臂一抬環住了陳又涵。
陳又涵平複呼吸,毛巾從後腰往上,倉促地掠過肩胛骨,掙紮似的抓緊,最後被狠狠摔下——
“操。”
他放下葉開抹了把臉,手指喪氣地插入發間。
他有反應。怎麽會……
葉開被渴醒時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外麵鬼哭狼嚎,帳篷被刮得獵獵作響,他裹在羽絨睡袋裏,身上半黏半幹的很奇怪。摸索了半天找到手機,一看時間是淩晨一點。
帳篷裏沒有陳又涵的氣息。
應急燈被擰亮,照出對方平整的毫無褶皺的睡袋。葉開穿好T恤,在狂風中拉開麵朝大海的那一側門,毫不猶豫地鑽了出去。外麵漆黑一片,奇怪的是,當人置身於其中時,反而不覺得這海風如何可怖,甚至讓人覺得舒爽。黑暗中所有都影影綽綽看不真切,葉開眯著眼找了會兒,捕捉到一個紅色的光點。
陳又涵屈膝躺在沙灘上看星星,煙已經燃燒到了尾聲,終於在熄滅前被葉開找到。
“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被野豬吃了。”葉開拎著水在他身邊坐下。
“野豬?”
“對呀,你不知道嗎,這裏有一隻野豬經常趁半夜來拱帳篷。”
陳又涵:“……這麽危險的事情麻煩下次出發前先講清楚。”
“它都沒有獠牙。”
他嘟囔著,捧起一把沙,被風從掌心吹成一層薄煙。
“怎麽不睡覺?是我吵到你了嗎?”
“是的,你非要拉著我要我看你開演唱會。”
葉開怔愣,茫然,臉色後知後覺地泛紅:“騙人。”他小聲說。
喝醉酒的他一向很悶,怎麽可能撒酒瘋。
陳又涵若有似無地笑了聲,拉他躺下:“看星星。”
葉開雙手枕腦後。並沒有什麽浩瀚星海倒映在他眼中,風起了,雲也起了,遮住了那些閃爍的星體,隻留下零星的幾顆散在藍黑色的蒼穹中。
“又涵哥哥,你有心事嗎?”
“成年人當然會有很多心事。”
“你和伍思久在交往嗎?”
“沒有。你少聽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
“一個成年人出現在天翼高中的謠言裏,你還好意思說。”
“那怎麽辦,我睡完才知道是你校友。”
陳又涵閉著眼與葉開一問一答,星星和海洋都消失了,隻留下嘩啦嘩啦的模糊的聲音。
葉開側過頭看看他一眼,問:“你為什麽又和他複合了?”
“他說他很喜歡我。”
陳又涵的嗓音淡淡的。
葉開沒料到這個回答:“那麽多人喜歡你,難道你每個都留著嗎?”
陳又涵微微一笑:“喜歡我的錢和喜歡我的人還是有些區別的。”
“你怎麽知道他喜歡的是你的人呢?”
“我讓他選了。”
葉開啞口無言,甚至覺得匪夷所思:“可是你又不喜歡他。”
“不喜歡。”
“你不應該讓一個很喜歡你而你卻不喜歡的人留在身邊。”
“為什麽呢?”
“因為……”葉開轉過頭去看著暗淡的夜空:“因為如果將來出現了一個很喜歡你而你也很喜歡的人,這樣對他不公平。”
“小開,”陳又涵低沉而溫柔地喚他,“不會有這樣的人。”
葉開心口一窒:“為什麽?”
“比如如果我現在喜歡一個人,他應該不會喜歡我。”陳又涵輕描淡寫地說。
葉開笑得沒滋沒味:“你什麽時候這麽不自信了?”
陳又涵從沙灘上坐起,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語氣很淡:“在喜歡的人麵前總會自卑的。”
扶起葉開:“走吧,回去睡覺。”
帳篷睡兩個男人還是擠,早上葉開先醒,發現自己那床睡袋已經被踢到了角落,自己跟陳又涵擠做了一團。陳又涵手臂橫在他腰間,呼吸輕輕地吹拂在葉開的頸窩。香水味淡去,葉開前所未有地、清晰而深刻地聞到屬於他的氣息,有些上癮,心髒在胸腔裏遲滯地撲通、撲通,繼而瘋狂地跳動起來。
一個念頭閃電般掠過腦海:他也是這樣抱著別人睡著與醒來的嗎?
在陳又涵醒來前,他狼狽而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
懷抱空了,陳又涵睜開眼,眼神平靜而深沉。
在村口士多店買了三明治,兩人再度出發。還未出西灣,見一群人圍在灘邊的岩石上,臉上都是又害怕又痛心的表情。葉開走近兩步,駭得麵色慘白——一條大蟒蛇,肚子鼓鼓地躺在潮濕的黃石上,不知是吃飽了還是被打死了。
“蟒蛇吃人了嗎?”有人問。
“不是,”經常來輕裝速徒的香港人回答,“是吃了野豬。”
一個晴天霹靂——可愛的、沒有獠牙的小野豬被吃了。
陳又涵差點瘋了:“葉小開!你絕對、絕對不許再來這裏!”
葉開垂頭喪氣:“我比野豬大。”
陳又涵冷諷一聲:“對,蛇吃得更飽。”
或許是蟒蛇的事情刺激到了陳又涵,他今天全程都很緊張葉開。從西灣到鹹田灣的路修了石階,雖然輕鬆,但遊客也很多,許多是拖家帶口來過周末的。石階臨著藍色大海,帶著荊棘的薔薇花迎風招展,透過花瓣可以看到聳峙的懸崖下,海浪循環往複地拍打著嶙峋的礁石,卷起層層白色泡沫。
石階很窄,僅供兩人並行,又有上又有下的難免磕碰,陳又涵牽住了葉開的手,將他護在靠近山那一側。
“又涵哥哥,你好像帶小學生春遊。”
“嗯,下次給你換個小書包,再戴一頂黃色的漁夫帽。”
葉開:“……”
“上麵繡幾個大字:迷路請找陳先生。”
“後麵寫你的電話號碼?”
陳又涵牽著他等在一側讓幾個拄拐杖的老人先走,隨口道:“不然呢,你那麽小,肯定記不住那麽長的數字。”
葉開無槽可吐,胡亂懟道:“憑什麽找你,我又不是你的。”
陳又涵握緊了他的手,回頭瞥了他一眼,若有似無地笑:“你願意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葉開心裏一緊,聽到陳又涵慢悠悠地加上兩個尾綴:“……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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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又涵,你好慫
野豬是真的,被蟒蛇吃了也是真的,
是不是那頭會拱帳篷的野豬被吃了就不知道了。
驢友們都希望不是它,畢竟沒有獠牙的它可可愛愛近乎團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