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祈福大典

  正午,格外焦灼的陽光灑在昭陽殿前的廣場之上,使地麵蒸騰起層層白霧。


  祈福大典,皇親國戚與大臣們悉數到場,他們看著漢白玉石台上的白衣女子,猶如在看從天而降的仙女。


  石台周圍擺放著若幹火把,金色的火焰如同仙女腳下燃燒著的雲,不少男子不禁看得癡了。


  他們隻聽說這位醫仙醫術高超,能治他人所不能治療之疾,卻不曾想會是個如此令人驚豔的妙人,即便她麵掩白紗無法看清她的容貌,但她的身姿、動作與眼神都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


  被諸多目光圍繞,鳳鴛反倒泰然自若,她站在一麵大鼓前,視線一遍一遍地掃過下麵的人群。


  皇後娘娘、妃嬪、太子、皇上……


  甚至於遠處的張海全和沈得之都悉數入眼,唯獨不見她想見的那個人。


  貴喜公公就站在身旁,他敲了下鼓旁的巨大銅鑼,用尖細的嗓子喊道:“時辰到——祈福大典開始——”


  他長長的尾音穿越寬闊的廣場在昭陽殿前回蕩,大皇子還是沒有到場,可鳳鴛已經不能再等了。


  她自聖火壇中取出兩隻火把,在石台上輕輕地揮舞。


  祈福之用的火把舞沒有女性的柔美與嫵媚,隻有兩道火光在空中劃著迷人的弧度,她一邊旋轉著一邊加快速度,然後驟然敲響身後的大鼓。


  “咚”地一聲,烈火與鼓麵發出巨大的撞擊聲,台下之人心中俱是一震,他們的耳隻聽得到隨之而來的密集的鼓聲,他們的眼隻看得到被烈火纏繞著的身影……


  祈福大典的序幕已經拉開,鳳鴛將火把雙雙朝天扔去,然後翻過身來,連看都未看就將之接住。


  兩隻火把像兩柱祈福香,被插在聖壇中央。


  她在聖壇前跪下,神情虔誠無比,可她想要祈福的對象卻並不是宣宮中的任何人,她想求的是夜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她想求的是夜與蘇浣沒有任何的關係。


  額頭觸到被烈陽與火灼熱的地麵,她最後一次向天說出自己的心願,然後緩緩地直起身子,可她沒料到上天會這麽快給了她回應,卻殘忍地隻滿足了她一半的願望。


  一身束腰長袍的男子站在台下,麵色肅穆地直直盯著她,那張日思夜想的容顏她再熟悉不過,甚至於他眉間的褶皺她都如斯清晰,這一次她不會再認錯了,這個人分明就是兩年前“死”在北疆的藍夜。


  祈福舞畢,皇上與眾親眷將會親自到聖壇前上一炷香,這也成了大臣們表示虔誠忠心的好機會,每一個人都將祈福的話說得虔誠而漂亮。


  蘇浣老了,身為一國之君最怕的就是“老”這個字,所以就算他再怎麽聖明多智,也免不了對於健康長壽的貪戀。


  尤其是經曆這次生死大劫,他更加對這些玄迷之學深信不疑。


  他站在聖壇旁細心地聆聽著一個又一個人的祈語,仿佛對祈福一事相信不已,鳳鴛站在聖壇的另一側從側麵看了看他,似乎能從那張略顯蒼老的臉上找到夜的影子。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不肯相信夜是蘇浣的兒子,她要親口聽他說一次,不然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她信服。


  皇後娘娘與眾位嬪妃祈福過後,蘇硯走上石階,他的目光再一次不經意間掃過白衣女子,一種怪異的感覺自心底升騰。


  她的眼睛與鴛兒有六七分相像,隻是比照鴛兒的還要精致嬌豔,即便隻是娥眉淡淡一掃也有千百勾人的魅惑藏於其中。


  與鳳鴛分別兩年的他當然不知道鳳鴛體內發生的巨大變化,凰脈之力不僅讓她功力大漲,也讓她的容貌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蘇硯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一聲,蘇硯啊蘇硯你到底在想什麽?鴛兒已經死了,她不會活過來了,而今隻是長得稍稍相像的一個女人就能輕易蕩起你的心湖,難道你已經懦弱到連現實都無法接受了嗎?


  他走到聖壇前跪下,麵上的表情和口中說出的話都脫離了他正在自嘲的靈魂,他虔誠地磕了個頭,道:


  “求神明庇佑我大宣國泰民安,庇佑我父皇安康長壽,能與兒臣、萬民長久相伴,也庇佑母後身體康健,兒臣不肖,多年來不曾在他們膝下侍奉左右,還望天神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我也就滿足了。”


  蘇浣聞言不禁彎了彎唇角,滿意地點點頭,可皇後看著蘇硯的表情仍舊淡淡的。


  沒有人看得出她心中對蘇硯的鄙夷,二十四年前當她險些因為生下這個妖孽而喪命之時,她遭受了多少流言蜚語承受了多少痛苦才活了過來,而今卻要她接受他,這絕不可能。


  蘇硯將香插入聖壇,然後自階梯而下,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再多看白衣女子一眼,所以他也就不知道鳳鴛是在以怎樣的眼神看著他。


  他的背影漸漸遠去,鳳鴛淡漠地回過頭,眾人眼中,她依舊是聖潔無比無情無欲的醫仙,可隻有她自己清楚,這輩子她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這樣心疼過。


  原來,他真的是蘇浣的兒子,從六年前那個混亂焦灼的街頭開始,他就在欺騙她。他挖好了一個龐大的陷阱,隻等當初那個手無寸鐵的她一心朝拜地跳進來。


  曾經,她也識破過他的麵目,他用“葉嵐”的身份欺騙她,想讓她心甘情願地做他的棋子,她為此掙紮了四年卻在一朝卸下防備,真心真意地擁抱他。


  她還記得他為她受傷的摸樣,那麽殷切的呼喚那麽可怕的鮮血,讓她心如刀割。


  她含著淚絕望地喊他的名字:“夜……”甚至於想要跟著他一同墮落地獄,可她沒有想到自己那樣呼喊出來的名字卻隻是個虛妄的字眼,他不叫葉嵐也不叫藍夜,卻擁有另一個讓她陌生無比的名字。


  蘇硯。


  嗬嗬,蘇硯。


  六年沉浮,她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於是那些無法忘懷的朝夕相伴,那些刻骨銘心的思念,那無數次在絕境中的掙紮,還有掙紮中唯一帶給自己力量的“夜”,終究化作了一個愛恨交織的夢。


  他或許愛她吧,她或許愛他吧。


  隻是愛之深處往往教人,恨意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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