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鬼角 (2)
我心想哥兒們見過的大粽子比你吃過的米粽子都多。馬里克巢穴地形特殊,氣候濕潤,屍體埋在這裡只會迅速腐爛屍解,根本來不及變成殭屍。要不是為了陪胖子來過過乾癮,祭奠一下我們逝去的青春,我才懶得爬上來看那些噁心的腐屍。
馬里克巢穴的實際海拔,並沒有看上去那麼高,畢竟是沖積扇平原地帶上的小山丘,再高也頂不了天。到達峰頂之後,根本就耗費不了多大力氣就找到了克瑞莫人的巫醫墓,倒不是說我們的運氣有多好,而是在我看來,野人的概念里根本就沒有風水一說,快到峰頂的時候,地上已經到處都是死人骨頭,有些地方根本沒辦法落腳,我們只好一邊喊著「借過」一邊硬踩過去。腳底下「嘎巴」「嘎巴」地亂響,踩得我頭皮忍不住發麻:這裡到底是巫醫墓還是亂墳崗,怎麼到處都是被隨意丟棄的人骨?
秦四眼一直走在最前面,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當律師這麼久,什麼樣的屍體沒見過,眼前這些骨頭看起來要清爽許多。到達峰頂之後一座向下延伸的石窟赫然佔據了我們三人的視線。根據林芳的描述石窟下面應該就是歷代莫瑞克巫醫圓寂的葬洞。我探頭向下望去,只看見洞口堆砌的亂石,再往深處能看見的就只有一片漆黑。我撿起一顆石子丟了下去,很快就有迴音響起,這說明洞窟不深,裡面應該沒有太大的危險。
胖子對此行有準備,他從馬甲包里抽出了繩索,自顧自地找了一塊堅固的岩石綁了上去,然後又掏出手電筒,別在了衣服口袋上。秦四眼見他動作如此熟練,好奇地問我:「王胖以前是幹什麼工作的?」
為了掩飾尷尬,我一邊給自己腰眼上栓繩子,一邊給秦四眼解釋說:「我們以前在礦場工作,中國山西你知道吧?那裡有許許多多的小煤礦,和這個洞窟很像。」
秦四眼點點頭,學著我們的樣子,把自己捆了起來。臨下洞之前我對秦四眼說:「一會兒要是情況不對,你就割斷繩子,自己跑,千萬別回頭。我們兩個有豐富的地下逃生經驗,你要是留下來,只會拖我們後腿。到時候大家憋死在一個洞里,那可不好看。」
胖子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見我們都準備完畢,招呼了一聲,第一個爬下洞去。我和秦四眼跟在他後面慢慢地踏入了傳說中的巫醫墓葬窟。
和我事先預計的一樣,這個石窟並非人工開鑿,而是先天形成的地質窟,克瑞莫巫醫選擇這裡作為自己的殉葬坑,可能因為馬里克巢穴是附近唯一的山丘,在他們看起來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認為在這裡可以與天國里的神明達到溝通。雪莉楊曾經告訴過我,在印第安人的生死觀念里,死亡是另一種生命的開始,他們並不害怕死亡,他們對死後的世界有一番自己的描述,認為靈魂脫離肉體之後的生命才是永恆的。我說既然這樣,印加帝國為什麼還會流傳關於青春泉的傳說,返老還童本身就是對死亡的一種抗拒。雪莉楊聳了聳肩膀說既然它存在就說明有它存在的理由,我們再怎麼妄加推測也不能知道前人到底經歷過什麼,但是也正因為這樣,考古學的重要性才真正體現了出來。
通往巫醫葬窟的入口十分狹窄,幾乎成九十度垂直。粗糙的四壁上沒有人工打磨的痕迹,好在距離並不十分長,我們用手掌和膝蓋一路往下爬行,半個小時后終於抵達了洞底。
洞窟底部是一個橢圓形的密閉空間,大概一百平方米左右的面積。因為長期通風的原因,空氣質量也算差強人意。胖子一落地,就從口袋裡掏出一件東西掛在脖子上,我看見之後差點兒沒笑出聲來,我問他:「你不是說這玩意兒已經丟進日本海里,怎麼現在又掛上了?」
胖子捂著摸金符解釋說:「一丟進去我就後悔了,跳船撈了老半天才找回來的。它現在就是一個裝飾物,平安符。跟和尚掛的佛珠,神甫掛的十字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不具備任何職業屬性。」
秦四眼一直跟在我們身後,這位大律師雖然聲稱見過稀奇古怪的屍體,可下地跑現場的活畢竟是頭一遭,他攀著纜繩一點一點地滑了下來,鼻子上的眼鏡有好幾次都險些掉了下來,弄得他手忙腳亂,十分狼狽。這洞口到底部的距離雖然不是很遠,但萬一他摔下來,那也不是說笑的,折了胳膊崴了腳最後吃苦頭的還是我和胖子。我解下腰間的繩索,站在洞口,一手托著他的腳,一手扶住他的腰,將纜繩一點一點地收了回來。秦四眼下來之後先是蹲在地上喘了一陣子,然後解開繩索說:「下來一趟可真不容易,看你們兩個這麼輕鬆,想必當年在煤礦里幹了有一段日子吧?」
我尷尬地笑了笑,這時胖子已經走到石窟的盡頭,他高舉手電筒,像是為了讓我看得更清楚一點兒,大喊道:「老胡,快來看這邊,滿洞的粽子。」
我一開始還有點兒懷疑洞里有粽子的說法,因為雨林地區高溫濕潤,屍體十分容易腐爛。也正是因為這樣古代印加人才會不遠千里將屍體運到極寒的安第斯地區實施安葬。難道在馬里克巢穴有什麼特殊的氣候地理條件,能夠使巫醫們的屍體保存完好?
我順著胖子指示的位置一看,在橢圓形葬窟的角落裡,排列著無數用印加駝毯包裹起來的柱狀物體,如同一個巨大的蟲繭。根據繭的形狀和大小來看,裡面包裹的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克瑞莫巫醫。
秦四眼在洞窟了摸爬了幾下,總算習慣了地下的環境。壯觀的裹屍群葬窟讓他嘆為觀止,這個心思細膩的大律師,忽然問了一個充滿哲學性的問題:「如果每一任巫醫都是自己獨自爬進洞里等死,那麼又是誰在他們死後,為他們包裹屍體的呢?」
鬼角3
秦四眼的這個問題問得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按理說,克瑞莫巫醫會在預感到死亡的時候獨自爬上馬里克巢穴,在這裡默默地等待著壽寢正終魂歸天國。除了巫醫之外,其他人都沒有資格踏入這片土地,那麼在巫醫死後,何以能夠駝衣裹身,平靜整齊地排列在洞窟內部呢?
一時間我們三個人都被這個問題弄得不寒而慄,靜靜地站在被裹屍包圍的洞窟里,感覺自己正在被一雙不知來自何方的眼睛監視著一舉一動。它隨時都會衝出來,用無形的大手把我們包裹在駝毛毯中,然後當做死人和莫瑞克巫醫的屍體排列在一起。
胖子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咱們別老在這兒自個兒嚇自個兒。怎麼就不許人家死之前把自己裹起來呢?」
「駝毯又不是麻布袋,你把自己套進去,還怎麼在外邊打結?」秦四眼的律師病又犯了,一點兒也不考慮自己的處境,徑直走上前,揪起一具裹屍丟在胖子面前,「你看捆屍繩上的結,不但結實而且還有各種花頭。這說明是有人精心炮製出來的。試問一個將死的人,哪裡有心情一邊給自己裹屍一邊拿繩子編花樣。」
他的這個發現倒是提醒了我,我隨即翻看了幾具排在最外邊的裹屍,發現捆屍繩上的花色樣式不盡相同,不像是同一個人所為。有的繩結因為年代太過久遠,已經腐朽松爛;有的卻依舊結實如新。這說明這些裹屍的出現有先後順序,其中相隔的時間最遠的怕是有上千年之久。
我腦中浮現出了一個想法,隨即在洞窟中翻找起證據來,如果能夠找到這件東西,那麼克瑞莫巫醫死後自動「結繭」的秘密根本就是一個連三歲小孩都能解出來的謎題。
胖子見我翻動葬窟中的物品,一下子高興起來,跑到我邊上一起翻看:「老胡,怎麼著,想通了?找什麼值錢的東西呢?長什麼模樣的?我幫你唄!」
我一邊埋頭苦幹,尋找那件至關重要的證據,一邊向他描述:「那東西的年月不好說,如果沒發生意外,那應該還保持著原始外部特徵。是個大件。」
「哎呦呦,還是個大件,我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你對老外的古董玩意兒還挺有研究。放心,等回頭換了錢我不告訴雪莉楊,算咱們哥兒倆的私房錢。」胖子撥弄起地上的碎石,舉著手電筒在黑暗中摸索,我讓秦四眼幫忙,兩人合力移開一具擋在外面的屍繭,想從裡面找到些許蛛絲馬跡。不知怎麼的,洞里的手電筒光忽然抖了那麼一下,我剛想回頭叫胖子,光一下子滅掉了。
黑暗中,我蹲下身去,只聽見胖子在我邊上喘著大氣。我問他怎麼回事。他握著手電筒,急匆匆地說:「角落裡站著個人,他在看咱們。」
秦四眼沒經歷過這種的突發情況,一時間整個貼在我背後,兩手掐得我肩膀發疼,我說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你不要太緊張。
不想胖子搖搖頭:「可是,咱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頭上長犄角的人。」
我從沒聽說過人的頭上會長出犄角,除非它不是人。我問胖子:「你倒是看清楚了沒有,別不是眼花了吧?」
他什麼都沒說,「啪」地一聲推開了手電筒。只見一道圓光從我們面前發散過去,直直地照射在不遠處的碎石地上,一個極大的人影被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牆面上。最不可思議的是,那個人影的頭部,有一塊尖尖的突出物,如同一個長著犄角的惡魔正在角落裡靜靜地注視著我們。
胖子和我對視了一眼,像是要證明他所言非虛。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單憑一個影子實在證明不了太多東西,我從他手裡接過手電筒,站起身來朝那個長著犄角的神秘人身邊走去,隨著手電筒光越來越清晰地照出那個人的外部輪廓,我的心頭越是抑制不住地恐懼。只見角落裡直立著一個人形的物體,說他是物體,是因為這個人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健康完整的皮膚,身體上布滿了一個又一個圓形的陀螺洞,從他的手臂到腹部,甚至在他乾枯的臉頰上都長滿了。無數大小不一的陀螺洞長在人體上,他就如同一個人形的馬蜂窩靠在牆角,兩手推握在身體的側面。
一個渾身長滿坑洞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一個活人。可一個渾身長滿坑洞的人,他又真的曾經是一個人嗎?或者,又只是一具類似人形的異獸的遺骸?我走上前去,舉起手電筒,想要在比較近的距離里確定一下,到底是不是一具人類遺骸。
我用手電筒一照,一張猙獰的鬼面赫然出現在燈光下。屍體的臉部乾癟無肉,皮膚呈現出一種醬紫色,顴骨高挺,眼眶深陷,一串串又小又密的陀螺形坑洞在他臉上有規律地滋生開來,如果不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觀察,我幾乎要以為它們是鑲嵌在臉上的裝飾物。
這時,胖子和秦四眼也先後走到了立屍身邊,同樣被這一具不可思議的屍體嚇了一跳。胖子搓了搓手臂說:「這什麼鬼東西,看得我身上汗毛直豎。這人生前是個麻子吧?」
秦四眼推了一下眼鏡,幾乎要把臉貼到屍體身上,他用手拎了一下屍體頭上的小尖角:「哪個麻子頭上是有角的,我懷疑這個根本不是人類的屍體。」
胖子並不贊同秦四眼的觀點,他詢問起我的意見說:「老胡,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它不是人還能是鬼嗎?」我看著眼前這具畸形的屍骸對他說:「從某些意義上來說,應該恭喜你。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個大件。」
胖子一臉不解,先是看了看屍體,然後問:「我肏,和著你翻了半天就為了找這個頭上長犄角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