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二)
寧壽宮沾染不得, 她哪裏不知道這個道理。
況且曾尚平自從出了掌儀司, 在內務府就再沒有了實權和地位, 敬事房的人如何肯幫著他調走梁安?這都值得王疏月深思。
也許除了曾尚平自己,還有人想她淌這片水。
王疏月一麵想著, 一麵擰眉走到門前。
曾尚平摳在門框上的手指已經關節發白。他艱難地仰頭看向王疏月,頭發上的水順著額頭不斷往眼睛裏灌,逼得眼睛幾乎睜不開。他一連咳了好幾聲, 盡量把鼻腔裏的雨水嗆出去, 終於稍稍緩平了聲音。
“和主兒……奴才想不到第二個能保下王爺的性命的人了……求求您,看在娘娘的份上……”
“梁安。”
“主兒……”
“我有分寸,先放開他, 你們這樣鬧會讓大阿哥和其他的人聽見。”
梁安無法, 隻得示意眾人鬆開手。
曾尚平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翻身伏跪下來, 朝著王疏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雨水在他身下攤開, 沾染到了地上的絨毯,他又忙挪動膝蓋跪得離王疏月遠些。窗外懸著燈籠, 暖紅色光落在他濕透了背脊上, 竟反出了銀刃一樣的白光來。
“你把話說清楚, 他究竟怎麽了。”
曾尚平抬起頭。
“滴水未沾, 求死。”
***
整個紫禁城都因皇帝離宮而喑啞暗淡, 獨有寧壽宮像一個溫暖的燈陣。手臂兒粗的白燭迎著透窗而入的雨水劈啪作響, 卻並沒有因此而示弱, 反而燒得更明更烈。魂幡被從殿門前取下來,安放在貢案下麵。
賀臨靠著貢案坐著,魂幡垂下了一半,靜靜地蓋在他的手臂上,太妃的名諱書於其上,如今也明明昭昭的曝在燈燭下。
已近停靈的終期,白日裏守靈的人早已經回去歇了,隻剩下哭靈的宮人們,仍舊毫無情緒地嚎哭著,那哭聲透過密密麻麻的雨簾撞向獨自行在宮道上的王疏月。
素白的的衫子沾染雨,掃過漆黑的宮道。油紙傘上,雨聲隆隆作響。
朱紅色的宮牆下,打落無數最後一季的杏花。隨著水流蜿蜒而下,像是被什麽五行之力抓扯住一般,無畏被衝入各處宮門的門隙。
各處叢門深鎖。隻有寧壽宮因停靈之事,此時並沒有落鎖。
賀臨眼前是一大片明晃晃的燈焰。又因其幹脹發渾的眼而連成了一片諷刺的輝煌。
突然,這一片輝煌之後走進一個瘦弱的人影。
撐著傘,淡影席地。
“滾出去……”
唇幹喉烈,他說出來的話都不甚清明。
哭靈的人暫時把哭聲頓住,齊刷刷地向他看去。
賀臨掙紮著拚命的用手掌夾抓起身邊的一隻香爐,用力朝著那個影子扔去,“滾出去!”
他的手雖然使不起力氣,但香爐還是砸到王疏月的腿上,爐中的香灰撲撒出來,一下子染髒了王疏月的素衣。
她雖吃痛,卻沒有出聲。隻是皺了皺眉,用力咬了咬下嘴唇。
與此同時,賀臨的十根手指也傳來鑽心入肺般的疼痛。他啞叫了一聲,彎腰將手摁在腹上。
“你聽不見嗎?你滾出去!你滾出去啊!”
說著,又抬手指著哭靈的宮人,“還有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一麵說,一麵又不知抓起了什麽什物,朝著燈火明處砸去。跪靈的人忙四散避開,慌張張地往外麵月台上退去,行過王疏月身邊的時候,都避著目光行禮,沒有人敢吐半個字。
殿中一下子退得隻剩下王疏月和賀臨,並一個躺在棺材裏的人。
王疏月將手中的傘放在門前,回身將殿門閉合起來。
殿中穿堂風這才停住,頭頂經幡,供台上的香火,慢慢的安寧下來,隻剩下男人如同燒破了喉嚨的喘息聲。王疏月站在門前沒有動,靜靜地望向賀臨。
三年了。
一別整整三年。她並沒有看見他被囚三溪亭,也沒有看見他是如何被拶斷十指,王疏月記憶中的賀臨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在太妃宮中飲酒暢懷,大談地方軍事,民風見聞的男人。
如今,他卻頹然地坐在她的對麵。
身上穿著汙漬斑斑的孝服,一雙白底黑麵靴,尚有一隻穿在腳上,另一隻的卻已經被踢到貢桌下麵去了。腳上的襪子也退到了腳踝下麵。
他偏著頭看王疏月,眼睛紅得厲害。胡子蓄了老長,一看便是多日不曾修整。
他人沒有力氣,身邊也沒有什麽可再抓取之物,索性提起蹬掉的那一隻靴子。
“別扔那個。”
“你是誰啊,你管得了我嗎?”
“你手上有佛珠,你頭頂的貢桌上有燭台,玉盤。你要對我發火,扔這些東西都行,隻不要扔你手上那個。”
“嗬……什麽?”
扔什麽泄憤,此時還有講究得嗎?賀臨臉上露了一個荒唐得慘笑。
“你也瘋了嗎?”
“十一爺,你是皇子,你不心疼你的尊榮和體麵,你額娘心疼。這是在她的靈前,她魂靈未遠,肉身尚在,你要讓她走了,都還要為你痛嗎?別扔那個,你不想讓我過來,我就不過來,我就站在這裏,給娘娘磕個頭就回去。”
她當真沒有動,端端正正地立在殿門前。雖也身著素服,周身,從發髻到鞋底,都打理的一絲不苟。賀臨忍不住從頭到腳地將她看了一遍,看到末尾時,卻見她的影子恰好鋪在他□□的那隻腳前。
所謂相形見絀,有那麽一刻他幾乎恨自己沒能死在她來看他之前。
一時之間,他像被什麽滾燙的東西燙傷了一樣,“嗖”地將腳縮回自己的下擺之中,丟掉手中的靴子,慌亂地扯著衣擺去遮掩。
那隻靴子被撩在了地上,醜陋的歪倒下來。淩亂肮髒,可是此時他卻覺得,那就像一麵幹淨犀利的鏡子,隻要看一眼,就能割傷他的臉。
三溪亭的三年,早就沒有人提醒他,身為皇族,尊榮和體麵尚需維護。
他也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平心靜氣,順命而活的人。他壓根不明白,如何在被人
拶斷手指之後,還能平靜地頂直身為天家貴胄的脊梁。他甚至覺得,謾罵才叫人痛快,穿腸爛肚的話說出來,才能從肺腑之中,找到一點點血氣上湧的快感,才能打起一點點精神活著,才不會死。
“王疏月,你還當我是皇子?嗬嗬……你嚇死我了!看守我的人,都當我是豬……”
背後的燭火一瑟瑟,陡然滅掉了兩盞。
賀臨下意識地回過頭的,當著自己額娘的棺槨,說自己是豬狗,竟比在皇帝麵前自認奴才還要痛。
他說不下去了,可那半個字卡在喉嚨裏卻如刀子一樣,來回切割。
他一狠心,蒙住自己的眼睛,幾乎是喊出來的。
“豬狗不如!”
“賀臨!”
“王疏月,你沒有資格喊我的名字!”
“怎麽不能喊了,當年我在娘娘麵前,喊你名字喊得少了嗎?”
“你……”
“賀臨,就憑你剛才那句豬狗不如,你落到如今的地步,就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你住口!”
“我又沒有說錯!你到現在為止,是不是都還覺得是旁人害了你?可是你有沒有仔細想過,前二十年,你有戎馬軍功,先帝倚重,兄弟敬服,活得比任何人光耀,你原本可以和富察氏相守一輩子,可以好好做你們愛新覺羅家的功臣良將,可以奉養太妃娘娘安享晚年,根本沒有人能毀得了你!毀掉你的是你自己!”
“你……你……”
“我什麽,賀臨,一切都是因為你剛愎自用,到如今也不明白剛極則斷的道理,你比誰都在意地位和名聲,比誰都有野心,可是你就是少了一副裝得下江山天下的胸襟,所以,才會把自己困死在這裏!”
她的話說得又快又急,還帶著一絲賀臨說不清的恨意。
說到末尾,手顫聲抖。賀臨抬起頭來,竟見她眼下分明掛著一滴眼淚。
“嗬,王疏月,和妃娘娘,在你眼中,我賀臨竟是這樣一個人,那你何必為我哭呢。”
他一麵說著,一麵朝她伸出雙手來。
這也許是王疏月這輩子看過最難看的一雙手,很難想象,他來自一個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的年輕男子。
十個關節全部錯位,那中關節下到手指掛在手掌下麵,有一兩根,因為傷後未經好好修養,已經發青發紫。
他將它攤放在王疏月眼前,後麵是那張年輕卻憔悴至極的臉。
“所以,為什麽不幹脆殺了我,為什麽要把我的手指全部拶斷,王疏月啊,你如今是嫁給他了,你的心也都跟著他去了,他如此殘害兄弟,如此暴虐無德,你竟然還有這些話來替他開脫……說我剛愎自用,可你也該知道,他不僅拶斷我的十根手指,他還殺了我的皇阿瑪,囚禁了我的母親!”
“哪怪得了誰!”
她的聲音也提了上去:“我是漢人,對於我而言,隻要我父兄安好,我嫁給誰都是是為妾室為奴才。賀臨,太妃娘娘待我有大恩,我不是沒有想過盡我所能地維護好你,回報娘娘待我的恩義,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好好的在你的府上活著,那幾年,除了名分,我對你別無所求,我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富察氏去爭什麽。”
說著,她抹了一把眼淚:“我能做的我全做了,你要讓我一個外姓的女人,去理解什麽父子兄弟君臣的爭鬥,我理解不了。我王疏月,是你們愛新覺羅家的女人,也是你們的奴才,你們的臣民,我眼見之窄,隻求安生之地,求父兄仕途順暢。我說過,身為前明之人,我們沒有自盡追隨舊皇,而是在你們的腳下安生立命,我們求存之心早大過剛理倫常,我根本不必分清先帝究竟是怎麽死的,這種是非,你要分,就要有分謀略,若沒有,你就護好你該護的人,不要讓他們為了你,傷的傷,死的死!”
賀臨咳了一聲,喉嚨辛辣,幾乎咳出腥臭的甜味來。
“你是在怨恨我嗎?王疏月……”
他抬起頭來:“我是不是也差點讓你為我傷,為我死了?你要我怎麽樣……”
他突然撐著身子坐起來:“對,你現在是和妃娘娘,是他的寵妃,我這個被廢去爵位的人,見了你,好像還該行個禮。”
說著,他笑了一聲:“你從前就會說話,哄得我當時還去跟那狗皇帝請罪……請罪……嗬,請罪……若不是你勸我,我那日就該聽富察氏的瘋話,定拿劍殺了他,你也就沒機會入宮,沒機會站在這裏跟我說這樣的話!我也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被人侮辱踐踏。”
“對,你該聽富察氏的話,殺人。但你不該殺他,你該殺我!殺他你也是大逆不道,殺我不過是誅背叛之人。你那麽重是非忠孝,聽得懂吧!”
“你諷刺我……”
“我是恨你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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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月道:假話就是,皇上英明神武,俊美不凡,臣妾一見,為之傾倒!
康熙很滿意這理由,又道;那真話怎麽說?
(心裏想的是,假話都這麽好聽了,那真話豈不是更好聽。)
溶月:聽說寵妃能吃飽飯,想吃啥就吃啥。
康熙臉黑:……,這真話還沒假話中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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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我覺王疏月糾結的不是感情。她隻是不想逃避。
娛人悅己這四個字,不是要教人回避,而是讓人打開自己,迎上和你有關的所有人,所有事。
然後,這個劇情不是為了狗血三角,是為了王疏月和皇帝進一步的走近。
我還是知道我在寫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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