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撩人

  黑市拳賽。


  這種拳賽沒有規則,沒有秩序,沒有文明。雙方死鬥如困獸,用盡一切殘忍方法將對手打敗,哪怕挖眼折手,斷腿開腦,也死傷自負。但因獎金極高,這一非法勾當吸引著無數人趨之若鶩。


  拳擊場內燈光燦如白晝。


  第一場比賽剛分出勝負,現場氣氛熱烈,觀眾吹著口哨,呼叫下一對選手登場。


  薑鵬帶著駱繹周遙還有一幹兄弟坐到貴賓席上,轉著腕上的手表,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場中。


  首先出來一位近兩米高的巨人,稍稍一吼,渾身肌肉便一塊塊堆砌,竟像綠巨人;尤其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麵目猙獰,似獸非人。


  他的出現讓觀眾熱血沸騰,縱情高呼。


  駱繹轉眸瞥一眼薑鵬,後者眉梢輕挑,臉上寫滿了不以為意。


  第二位選手出場,這位男子身材高大,肌肉健碩。他看上去和普通拳擊手並無多大差別,獨眼神陰狠如狼,時而閃過陰森的光。


  周遙原以為觀眾對他的登場會無所反應,沒想現場熱烈至極,歡呼聲衝破天際。


  周遙這才反應過來,這恐怕是一位常勝將軍。


  果然,薑鵬嘴角浮出一抹笑容:“他代號叫殺手,60場58勝。再打一段時間,可以去美國參賽了。”


  他抽了一口煙,扭頭看向駱繹,“駱老板,在客棧我就看出你身手不錯,來都來了,大好的機會別浪費,男人嘛,下去切磋切磋。他雖然是專業的,但鬥完這一場得耗損不少,別說我欺負了客人。”他笑著調侃,手裏的煙對著駱繹點了點。


  常勝殺手都來了,還說不是欺人太甚?周遙暗暗咬牙。


  駱繹表情卻分外冷靜,一言不發觀察著那位殺手。


  兩位選手先後走上拳擊台,簡短地做最後熱身。


  駱繹忽平靜開口:“我並沒有和人竄通害薑鴻。”


  一聲哨響,雙方開打。巨人咆哮,揮舞拳頭向殺手發起攻擊,後者如閃電般躲開。


  薑鵬看著拳擊台,眼中冷光閃閃:“你認為我會相信你?”


  “不認為。”駱繹確定道。


  如此回答,薑鵬扭頭看他。


  “但我這邊,得把話說清楚。”駱繹目光從拳擊台收回,轉向薑鵬,“你弟弟的死,不是我害的。——道理跟你講不通,立場還是得擺明。”


  兩個男人對視著,眼神中暗流湧動。


  周圍人聲鼎沸,他們的對話周遙卻聽得清清楚楚。


  拳擊台上,巨人連環暴擊,可行動不便,一次次打空。殺手如泥鰍,在巨人的招式切換間飛速遊移。


  巨人頻繁不中,周遙手心冒出了汗,終於見他抓住一次機會,拳頭揮向殺手頭顱,周遙心提到嗓子眼,雙目欲裂,盼他打中!

  可殺手偏頭躲過,刀過柳葉般閃到巨人身後,突然如靈貓高高躍起跳到巨人背上,抓住他的頭。巨人伸手去揪,正中對手下懷!殺手眼中寒光一凜,雙手握住他手臂兩端,發力一折。


  哢擦一聲。周遙毛骨悚然。


  淩刑還沒結束,殺手騎在巨人身上,冷酷地一扯,巨人手臂徹底被廢,倒地痛苦嚎叫。


  形勢扭轉隻在一瞬之間。


  現場一片歡呼,周遙抓緊了座位扶手,心髒狂跳。


  一招斃命。


  那殺手哪裏像薑鵬說的會耗損不少,分明是小小熱身後狀態更勇。


  他站在場地中央,舉起拳頭,像一個王者;激動的觀眾脫了衣服拿在手裏甩圈,向他呐喊致意。


  薑鵬笑一笑,接過剛才未完的對話:“駱老板,我不信你,所以交給上天。”他手指向天空,“讓它來判斷,你贏了,你無辜,上天饒過你;你輸了,你有罪,你活活被打死。”


  周遙呆愣地看著拳擊台上的血,很久都沒有任何反應。


  身旁駱繹已站起身,問薑鵬:“她呢?”


  “你遵守我們的協議,她就跟這事無關。比賽結束後,我會把她送回去。”


  “好。”


  駱繹把風衣和薄衫脫下來,扔到周遙懷裏:“拿著。”


  周遙如從噩夢中初醒。


  她抱緊他的衣服,一瞬不眨仰望著他。


  他平靜地把最後一件T恤脫下來扔她懷裏,這一扔,目光才移過來,和她的輕輕碰撞在一起。


  周遙望住他,嘴角開始顫抖,漸漸耷拉下去,癟一癟嘴,眼睛就紅了。


  周遭人聲如沸騰的池水。


  他站在燈光下,俯視著她眼睛裏漾漾的水光,彎下腰,手指深入她發間,握住她的頭,問:“哭什麽。不相信我,覺得我要死了?”


  她閉緊嘴巴,用力搖搖頭,眼中淚水卻更多。


  他拇指輕輕觸了觸她的耳朵,眼神微變,聲音沉下去,說:“不準哭。”


  周遙立即把頭仰高,深深吸氣,讓眼眶裏的水倒回去。


  “聽話。”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站起身了,眼神漸漸變得冷厲,說,“好好看著。”


  一種壓迫而鎮定的力量自頭頂而下,


  周遙突然就相信,他一定會贏。


  周遙盯著駱繹走下去的背影,扭頭看薑鵬:“你說話算話?”


  薑鵬笑一笑,眼神幽暗。


  周遙心底一沉。


  駱繹走上拳擊台,四周噓聲不斷,喝倒彩聲此起彼伏。


  白色燈光照在駱繹赤裸的上半身肌膚上,在精瘦而緊實的肌肉下留下一道道陰影。


  他下頜緊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唯有眼神銳利,殺手目光交鋒,繞著拳台走了半圈。雙手垂於身側,有意識地活動著指關節。


  周遙抱著他的衣服坐在場邊,緊張得牙齒咯咯打架。


  台上兩人相互試探了幾回合,駱繹並不急於發力出手,他剛才觀察過,對方最擅誘敵深入繼而反攻。


  短暫幾次交手後,觀眾不滿意了,噓聲四起,要求加快進度。


  駱繹置若罔聞,倒是殺手實力在他之上,很快便連連出擊。駱繹冷靜至極,一一躲避,卻也知對手還未使出全力。


  果然,幾番保留試探後,殺手改變戰術,一拳擊向駱繹麵頰,駱繹才躲過,另一記拳連環擊來,速度太快,打中他下頜。


  駱繹後退幾步撞到邊線上,臉上掛彩,鮮血直流。


  沒有喘息的機會,殺手飛身上前直取駱繹的眼窩。駱繹眼神一冷,居然迎麵朝他衝撞上去!


  圍觀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殺手始料未及,被駱繹撞翻在地,兩人在地上滾了幾圈,迅速分開後各自站起來,眼神淩冽盯著對方。


  周遙蹲在椅子裏,抱著駱繹的衣服,大半張臉埋進衣服裏,隻露出紅紅的眼睛,固執地盯著場內。


  殺手沒抓到駱繹眼睛,倒在他脖子上抓出兩道血痕。


  駱繹的肌體早已覆上一層汗水,胸膛之上,汗滴匯集滑落。


  他眉骨在流血,身上的疼一處也顧不得,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對手身上。殺手速度太快,極難對付。再這麽拖下去,他的勝算隻會更低。


  駱繹勾一勾唇,眼裏閃過血一般殺戮的欲望。


  他終於主動衝擊,風一般卷到殺手跟前,出手快如電光火石,一拳打在對方太陽穴!


  現場一片驚呼。


  周遙驚喜,差點跳起,沒想殺手生生挨住這一拳,齒咬鮮血,掐住駱繹的脖子死命衝撞,將他撲倒在地,狠狠一拳砸向他的腹部。


  駱繹口吐鮮血,額頭上青筋暴起。


  拳擊場上,勝敗往往隻在一瞬之間。


  殺手不做停頓,第二拳,第三拳,接連大力砸下去,駱繹已無動彈。拳擊台搖晃如垮。


  “別打啦!”周遙含淚尖叫,飛撲下去,薑鵬一個眼神,幾人上前將周遙摁死在椅子上。


  周遙大哭:“別打啦!別打啦!——”


  她的聲音瞬間被淹沒,觀眾們嗜血的欲望全上來了,振臂高呼:“撕了他!撕了他!”


  駱繹滿臉是血,如地上一灘死泥。殺手站起身,嘴角一勾,隨即變得麵無表情,恭敬看向貴賓席那邊。


  薑鵬微笑,落了個手勢。


  殺手冷酷地抬腳朝駱繹的頭顱踩去,周遙驚愕地瞪大雙眼:“不要!”


  她被人控製著,哭喊,尖叫,掙紮,眼見那腳要踩碎他的頭,可一瞬間,駱繹眼神突變,驟然一記掃腿,後者一秒被掀翻在地。駱繹緊跟而上,力拔千鈞的一拳砸落他腦門。


  殺手頭顱撞進地裏,整個拳擊台轟隆作響。


  周遙驚呆,眼睛還是濕的。


  現場頓時間鴉雀無聲。薑鵬臉色如土,眉心緊擰。原來他隻是在等待殺手鬆懈的時刻,那便是——勝局已定的時刻。


  殺手意欲還擊,駱繹早已猩紅了眼睛,連續第二拳砸在他胸腔之上,“轟”一聲悶響,在場之人頭皮發麻,寒毛倒豎。


  周遙抱著他的衣服,雙手雙腳都在冷顫,局勢對駱繹有利了,可她再也坐不下去。


  她起身就走,被幾個手下攔住。


  她眼淚簌簌下落:“我不看了。”她嗚嗚直哭,肩膀一抖一抖,“太可怕了,我真的不想看了。我隻是一個學生,沒見過這樣的,我真的受不了了,求你們別讓我看了。”


  薑鵬冷冷看著台上的駱繹,眼神陰狠,並不理會她。一個手下開口,說:“大哥準許你回茶室等著。”


  拳擊台上,駱繹和殺手兩敗俱傷,殺手掙脫了挾製,在一旁大口換氣。


  駱繹也傷的不輕,他靠在邊線上,沉沉喘息;他的額頭上,光露的前胸後背上布滿冷汗;唯獨眼神狠戾如初。


  他正麵對著周遙的方向,餘光瞥見她在人群裏穿梭跑動,朝他做了一個手勢。


  兩分鍾?

  駱繹已近潰倒邊緣,體能到了極限,視線也模糊了,但他清楚對手好不到哪兒去。剛才他招招使出了全身力氣。


  全場觀眾呐喊,為殺手助威,等待終場的爆發。


  最後一招,火星撞地球。


  殺手拚盡全力衝向駱繹,飛身一腳踢向他頭顱,


  駱繹迎麵而上,踏著他的身體飛躍而起,雙腳剪住他的脖子,一個氣勢如虹的絞殺。


  槍殺雁落,殺手頭顱砸地,失去知覺。


  現場死一般的寂靜。無數雙眼睛盯著場中浴血而勝的那個男人。


  駱繹微晃著站起來,擦一擦嘴邊鮮血,嘴角邪氣地勾起。他回頭看向觀眾席上的薑鵬,薑鵬緊握著座椅扶手,麵色鐵青。


  周遙再次衝進場內時,就撞見了駱繹那染血的眼神,陰狠的,野性的,原始的,殘忍的,而又充滿霸氣的。熟悉又陌生,讓她脊背發涼。


  在那樣的眼神裏,薑鵬站了起來,冷笑:“你的對手打了兩場比賽,為了公平,你得再勝下一場。”


  一位肌肉健碩的拳擊手已等候一旁。


  現場一片嘩然。


  而周遙毫不猶豫就朝駱繹撲過去。


  在那一瞬間,燈光突然熄滅。鬥獸場陷入一片漆黑。


  停電?


  所有人迷茫詫異議論紛紛之際,一隻冰冰涼涼的小手鑽進駱繹的手心,拉他。


  “跟我走。”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周遙抓住駱繹的手,他從拳擊台上跳下來,光露的胸膛劈頭撞她臉上,男人的熱氣和汗水蹭她一臉,粗重的喘息聲近在耳邊。


  人聲嘈雜,周遙回頭望,不遠處隱約兩點微弱的熒光,她怕他走丟,雙手抱緊他的胳膊,快速朝熒光走去。


  不耐煩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停電了?”


  “怎麽會停電?”


  周遙很快到達熒光處,撿起散光的手表裝進口袋,拉開大門。


  突然,薑鵬的命令穿透了黑暗:“別讓台子上那人跑了!”


  手下們即刻朝場地中央衝去,然而觀眾被禁止攜帶手機和明火,隻有薑鵬帶了打火機,可當他想分辨方向時,卻發現火機不見了!


  絕對的黑暗讓人失去方向感,手下們和觀眾撞成一團,摔倒聲,咒罵聲,呼叫聲,鬧哄哄的像養雞場裏闖進了幾條狗。


  周遙拉著駱繹逃出鬥獸場。


  這是一條“L”型的長走廊,連接著拳擊場和茶室。走廊上隻有一扇窗子,蓋著厚厚的窗簾。可此刻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她呼吸慌亂急促,空餘的一隻手在牆上飛速摸索,時間漫長得可怕,在她懷疑已錯過時,終於摸到那扇窗。她心中一喜,剛要爬,身後不遠處的門被撞開。


  幾人快速跑上走廊:

  “跳閘了!快去開電閘!”


  “趕緊開電閘,把他們找出來!”


  對手追過來了!


  周遙一驚。身邊男人握緊了她的手,迅速摁著她貼到牆壁上。


  萬幸的是,對手也在黑暗中,看不見周遙在哪兒。


  “他們肯定藏在觀眾席裏。等電開了就逃不了。”


  “太暗了,他媽的看不到路,順著牆根走,速度快點!”


  幾人摸索的聲音從牆壁上傳來,窸窸窣窣。


  周遙腿腳顫抖,心跳如擂。那幾人摸索著,手指聲,腳步聲越來越近,朝兩人過來。周遙緊緊捂住口鼻,停住呼吸!


  越來越近,他們來了!聽聲音,兩側牆壁都有人!

  身邊男人突然握住周遙的身體,輕輕往前橫跨兩步,站在了走廊中央。周遙抓緊頭發,生怕發絲飛出去。悄悄站穩後,周遙感覺到了那幾人的氣息,近在咫尺,她心跳幾乎停止。


  黑暗中,那幾人也停了下來,似乎在感受什麽。


  周遙緊緊咬著牙關,汗水密集滑落。


  一秒被拉得格外漫長,離她僅有半米的地方,有人開口:“操,你摸我幹什麽?”


  “剛才是你?”


  “不是我難道是鬼?”


  “你倆吵什麽,快去開電閘!”


  兩側的人摸索著往前走,擦肩而過!


  周遙猛地張大了口換氣,依然不敢發出呼吸聲。短短幾秒,冷汗已將她渾身濕透。


  她豎著耳朵聽,那群追趕者在“L”形拐角拐了彎。


  周遙立刻跑回對麵牆壁,手剛觸碰到窗簾,突然鬆開,她扭頭看著身邊的男人。絕對的黑暗裏,她什麽也看不見。


  她猶疑半刻,空餘的那隻手立馬伸過去摸索,她慌慌地摸上了他的臉,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她觸到了血,仍然遲疑,又滑下去摸他脖子……


  “你摸什麽?”他低低開口,嗓音暗啞。


  周遙的手頓住,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小聲道:“我怕我拉錯人了。”


  駱繹:“……”


  “現在才驗貨,不嫌晚了?”他居然還有心情調侃。


  就在這時,拐角那邊傳來一道光,伴隨著驚呼:“著火啦!救火!著火啦!”空氣中也飄來木頭的燒焦味。


  周遙再度緊張起來,她掀開窗簾,推開窗子,爬上窗台,要拉駱繹,駱繹自己跳了上去。


  兩人翻過窗台,逃去戶外。


  上天憐憫,夜幕已降臨。天空黑雲密布,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那把火應該能拖住他們一段時間。”周遙分不清方向,有些害怕地問,“我們往哪邊走?”


  “往公路方向走。”


  “你知道方向?”


  “大概記了一點。”駱繹拉著她,先往遠離火光和人聲的方向跑,很快跑到一處田埂上,駱繹擔心後邊有人追來,拉著周遙往莊稼地裏走。


  他察覺到她在發抖,輕聲說了句:“別怕。”


  周遙小小地“嗯”了一聲。


  走過一大塊種地的山頭,又經過放羊人的羊圈。烏雲終於散開,隱約的天光灑下來,黑色的山脈映在灰色的天空下,白灰色的公路像一條細細的帶子。


  駱繹迅速判斷了一下地形,他們站在小山峰上,山穀裏有個村莊,鄉村土路通向公路;可現在他們不能往那邊走。駱繹選擇了沿山脈走過去。


  山坡斜滑,駱繹攥著周遙的手腕,防她摔倒,這才問:“你剛才幹了什麽?”


  “我順走了薑鵬的打火機。”周遙輕輕喘氣,“我之前跟薑鵬講話的時候就發現了電閘,在茶室的落地鍾旁邊。我剛才跑回去,把梅蘭竹門上的紙撕下來點燃,塞到電閘箱裏頭去了。還好房子老,都是木頭做的。”


  駱繹聽她講著,沒說話,隻在夜幕中無聲地彎了一下唇角。


  又聽周遙低低說了一句:“我以為你不會來,想自己逃生用的。”


  駱繹半晌沒說話,過了很久,說:“你很聰明。”


  “謝謝你來救我。——你呢?不要緊吧?”周遙急問,“傷得重不重?”


  駱繹隱忍地扯一扯嘴唇:“沒事。”


  周遙抬頭望他,看清了駱繹的輪廓,他光裸著上身。


  夜裏的山野,冷風肆虐。


  周遙這才想起自己把他的風衣和T恤穿身上了,立刻脫下來還給他:“那件毛衣沒法帶,就扔了。”


  “沒事。”駱繹把衣服穿上,已經佩服她還曉得穿上攜帶。


  周遙問:“會不會冷?”


  他搖搖頭。


  山路坎坷,駱繹扶著周遙從高處跳下,手機在口袋裏撞了周遙一下,周遙愈發心急,剛才手機被關,現在沒信號,林錦炎唐朵他們一定急瘋了。


  “哦對了,你的手機放在櫃子裏,我也拿回來了。”周遙把手機遞給他,“看看你的有沒有信號?”


  駱繹摁開手機看一眼,沒有,遂關了屏幕。


  可就在那一秒鍾的亮光裏,周遙看見他嘴唇慘白,額頭仍暴著青筋。


  周遙的心沉了一沉,但什麽也沒說,悶頭趕路。


  兩人再也無話,沉默地快速行走。每走一段時間,駱繹便找一個高點看看公路的方向,確定前路正確。即使遇到采藥人走出來的便利小路也不走,他們始終堅定地在樹林斜坡裏穿梭。


  在綿延的山上走了不知多久,終於到了公路旁。


  但駱繹依然沒有貿然上公路,而是沿著公路旁的山脈走了約十多分鍾。直到手機有了微弱的信號,駱繹才帶著周遙下山,到山腳找了一處隱蔽的凹地,離公路有一段距離,卻又能清楚地看清公路上的形勢。


  他把周遙藏好,自己也藏下,給紮西打了個電話:“我把定位發你手機上,讓你二叔來接我。”


  紮西的二叔是鎮醫院的醫生。


  駱繹放下手機,不繼續走了。他整個人變得遲緩下去,坐到地上,低下了頭,很久沒說話。


  周遙聽見他一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到後來,呼吸聲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沉重。


  那麽長的崎嶇山坡,他一路攥著她提著她,身體的疼痛已堆積到極限。


  周遙跪坐在他身邊,伏低身子,歪頭看他的臉,見他疼得眉心緊皺,冷汗涔涔,趕緊拿袖子給他擦擦。


  駱繹垂著頭,眼神移過來,抬起看她,眼皮上的折痕更深。他目光筆直地盯著周遙,一瞬不移。


  周遙的心突地磕了一下,砰砰直跳。她猜不透他在想什麽,稍稍紅著臉,把手縮回來,小聲問:“你看我幹什麽?”


  他抬手,忽然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耳垂。


  周遙瞪大眼睛看他,麵紅耳赤。他沒什麽表情地收回手,搓了搓手指,低聲說:“有灰。”


  周遙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思管這個?

  駱繹再度低下頭,重重地喘氣。


  這時,手機亮了,一個未存的號碼,是薑鵬。


  駱繹吸一口氣,抬起頭。


  接起電話,他瞬間變了狀態,表情沉穩,聲音有力,聽不出半點受傷的氣息:“我已經到鎮上。”


  那邊不知說了什麽,又過幾秒,駱繹勾起慘白的唇角,淡淡笑出一聲:“我的確不知道你那拳莊的位置,但大致方位是清楚的。我特地在拳擊台上滾過一圈,褲子沾了那大塊頭的血。如果拉幾隻警犬去那附近找,你說找不找得到你的窩點。”


  周遙暗歎他心思縝密。


  夜風冰冷,從遠處的山脈吹來。薑鵬說了很長一段話。


  “可以。一筆勾銷。”夜色襯得駱繹眸光冷冽,“但我想確認是誰通知你來找我。”


  風聲突然小了下去,周遙聽見電話那頭薑鵬回答:“請小妹子喝茶的時候,我告訴你了。”


  周遙疑惑,喝茶的時候?——那枚祖母綠?


  駱繹笑出一聲:“和我想的一樣。”


  “駱老板,之前的事,咱們各占一半,就既往不咎了。今晚之後,或許還能合作呢。”


  “嗬。”駱繹穩穩地掛了手機。


  “我也給師兄打個電話,不然他們要急死了。”周遙剛拿出手機,卻發現駱繹手摳地麵,眉頭緊皺,額頭上豆大的汗直往外冒。


  周遙驚愕:“駱老板!”


  他疼得麵容扭曲,突然攥住她的手,力度大得要把她的手腕折斷。


  “你再堅持一會兒——”周遙驚慌失措,慌忙拿他手機想打電話催促。


  他抬起頭,汗水迷眼,死死盯著她,下一秒卻神色一變,驟然栽進她懷裏,沒了意識。


  駱繹醒來的時候,病房裏空無一人。


  窗簾開著,窗外陽光燦爛,天空又高又藍。


  後來的事他記不太清,模糊記得周遙抱著他的頭嗚嗚哭。


  他閉了閉眼,再度睜開,開始琢磨起那顆祖母綠,成色和阿桑脖子上戴的一樣。


  聽薑鵬的意思,應該是吳銘送的。借刀殺人?


  駱繹意識到,他需要援助了。


  屋內光線忽然變了少許。


  駱繹挪眼過去,病房門被推開,周遙踮著腳尖,無聲無息地溜進來,像一隻貓。


  她拎著一個保溫盒,慢動作地悄悄關上門,又慢動作地悄悄轉過身,一眼撞見駱繹正無聲地看著她。


  “你醒啦。”周遙臉上綻放大大的笑容,跑過來。


  駱繹倒沒什麽表情,問:“你在表演默劇?”


  “……”周遙輕輕白他一眼,看他是病人,沒跟他爭辯,又把保溫盒打開,笑眯眯道,“熬了好久的雞湯,快趁熱喝。”


  她端到他麵前,駱繹愣了一愣,頗為奇怪地看她:“你做的?”


  “怎麽可能?”周遙一挑眉,又笑道,“我請餐館裏的廚師做的。——不過這隻雞是我親自挑的,我看它長得就很有營養。”她還有點兒邀功的意思。


  駱繹要笑不笑的,說了句:“謝謝。”


  周遙跟他客氣:“應該的,你也是因為救我才受傷。”


  駱繹淡淡道:“照這麽說,你被抓走,是我害的。”


  周遙說不過他,癟了嘴:“你就不能好好喝湯別說話麽?”


  話最多的人倒怪別人話多。駱繹不說話了,一心喝湯。


  周遙抬著小臉,盯著他碗裏看:“把雞肉也吃掉。——還有雞肝,吃了對身體好的。”


  外頭傳來醫生的囑咐:“已經沒什麽大礙,過會兒再檢查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謝謝啦。”這是阿敏的聲音。


  周遙立刻從病床上站起來退到一邊,駱繹看了她一眼。


  紮西阿敏他們走進病房,

  “老板你不是下來進貨麽,怎麽會跟人打起架來?”紮西進門就問;


  阿敏則一如既往地貧嘴:“一把年紀了還學小憤青,脾氣能不能好點——”


  駱繹眼神禁止,兩人條件反射地閉嘴,正想著難不成老板受了氣不高興,一轉眼見周遙站在一旁衝他倆笑,麵色略微尷尬,兩人就猜到了什麽,不多說了。


  阿敏岔開話題,對周遙道:“哦對了,你的朋友都在問你呢。”


  “我昨晚還有今早都跟他們打過電話了。”周遙說,“謝謝啊。”


  下午出院,直奔昨天停麵包車的地方。


  紮西開車,駱繹坐上副駕駛,從雜物盒裏拿了打火機和煙,煙剛咬嘴裏,周遙見了,立時就皺了眉,上前一步把他嘴裏的煙奪下來,道:“不準抽煙!”


  駱繹微張著唇,眼神筆直而吃驚地盯著她。


  阿敏和紮西也都詫異極了,老板和她什麽關係?!


  夥計們看著,駱繹難免有點脾氣。


  他表情恢複冷靜,朝她攤出一隻手掌:“拿來。”


  平靜之下帶著壓力。


  周遙終究還是有點兒怵他,咬咬唇,要還給他,可心裏鬥爭一下了,頭一昂:“說了現在不準抽煙。”


  紮西和阿敏兩人更驚訝,


  駱繹微眯起眼,低低重複一遍:“拿來!”


  周遙也強了,一挑下巴:“不給你又怎樣?”說完要走,駱繹突然開門下車,周遙撒腿就往路邊跑,駱繹兩三步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舉高了摁在牆上,瞬間把她製服。


  周遙臉通紅,掙了掙,可手被他固定在頭頂,如何也掙不脫。


  駱繹平淡俯視她半刻,抬起眼眸,從她手裏把煙拿回來,這才鬆開她,坐回車上,重新把煙咬在嘴裏。


  車內的紮西和阿敏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出。周遙板著紅彤彤的臉,杵在原地不動。


  駱繹打燃了火機,湊到嘴邊剛要點煙,瞥一眼後視鏡,鏡子裏的周遙很小一隻,她緊咬著嘴唇,瞪著那塊牆壁出氣,眼睛要紅不紅的。


  他手慢慢一鬆,打火機滅了。他頭靠在椅背上無言半刻,把煙從嘴裏拿下來,再度開門下車。


  “嘖——給你給你!”駱繹說,到周遙跟前拍了拍她腦勺,轉身時,那支煙就別在了她耳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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