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沈心帶著人一路匆匆往回趕, 轉過轉角後速度才慢下來。
琉璃見四周無人, 湊到她身邊,恨鐵不成鋼道:“娘娘,皇上剛才明明有意去咱們宮裏,您為何不順著說, 反而要刻意回絕呢?”
沈心稍稍有些心虛, 不好實話實說,忽而靈機一動, 找借口道:“你想啊,自我上回侍寢後, 皇上還未翻過其他妃嬪的牌子, 如果接連都是我侍寢, 那我豈不成為眾矢之的了?”
琉璃聽了不樂意道:“娘娘金尊玉貴,豈是她們能比的?更何況皇上願意寵著您, 她們若有意見大可自己同皇上說去!”
沈心:……盲目自信可要不得啊小琉璃,皇帝要寵那也必然是寵女主角,除了那位逆襲的小宮女墨畫, 其他人都是配角,要爭寵是會被打成反派的,而反派是沒有好下場的!
她沒法跟琉璃解釋, 也覺得這小丫頭估計因為一直跟著驕縱的原主, 所以沒有那麽多的心眼子, 心直口快還帶點小傲氣,實在容易得罪人, 便佯裝生氣嗬斥道:“別瞎說,皇上妃嬪是你能隨意編排的?仔細被人聽到拿住你把柄, 到時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琉璃見她語氣慎重, 看上去是真的生氣了,噘了噘嘴不敢再說,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去。
這時,前頭傳來一陣鞭打和辱罵教訓的聲音。
“鄭公公瞧上你,那是你的福氣!好你個青璿,居然還敢用茶碗磕壞了鄭公公的腦袋?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你自己不想活,也不要拉著我一起!我好心好意送你一個好前程,倒一下子被你一起拉進泥坑裏!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我!”
“給老娘幹快點!這邊弄完,那頭還有大把等著你呢!哼,既然給你好日子你不願意過,那就好好享受著吧!”
……
沈心循聲看過去,隻見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女官正舉著一條六尺左右的皮鞭子,凶神惡煞盯著跪在地上徒手拔草的小宮女,動作稍微慢一些便一鞭子抽下去。
而那小宮女則咬著唇死死忍著,一聲也不吭,被打了手下便再加快些,隻是那女官似乎是在故意找她麻煩,任憑她速度多快,總是時不時便會抽她幾鞭子。
雖說知道現在是皇權至上的封建社會,在這個皇宮裏,那些伺候所謂主子的下人們稍有不慎便可能喪命,被嗟磨的更是大有人在。
但沈心親眼看到這樣的場景,還是覺得受不了。她皺了皺眉,領著人快步走過去。
那女官一見她,立刻換了副討好的麵孔,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禮,旁邊的小宮女沒能及時反應過來,還被她揪著辮子狠狠擰了一把。
沈心垂眸看著匍匐在地的小宮女,發現她十根手指都已經血肉模糊了,頓時心中不忍。
她看看周圍的環境,問道:“這邊也需要除草嗎?為何這麽大一片麵積隻安排一個人?而且還不分配工具,這麽徒手挖得挖到什麽時候去?”
那女官似乎沒料到沈心居然會過問一個小小宮女的事情,明顯地愣了愣才吞吞吐吐回答道:“回娘娘話,這小宮女她……唔,犯了錯,所以才被罰在此除草。”
沈心一見她那支支吾吾的模樣,立刻明白這其中沒那麽簡單。她衝琉璃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擺足架勢厲聲喝道:“大膽奴才,竟敢欺瞞貴妃娘娘!我看你是不想活命了!”
女官渾身一哆嗦,半點沒有剛才母夜叉的模樣了,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哭道:“娘娘恕罪,奴婢也是聽上頭的指令行事……請娘娘大人大量放過則個……”
沈心懶得聽她鬼哭狼嚎,衝那小宮女道:“究竟何事,你親自說與本宮聽。”
小宮女這才抬起頭來,雖形容狼狽,但神色竟十分冷靜,既不見看見貴人的怯懦,也沒有顯露半分對自己此刻境遇的憤懣。一對招子清明沉著,半點畏縮之氣都沒有,浩浩正正一看就不是心術不正之人。
隻見她朝沈心磕了個頭,條理清晰地脆聲答道:“回娘娘話,奴婢青璿,本是浣衣局的宮女,上月被敬事房的鄭公公遇見,想讓奴婢與之結為對食,奴婢不願,香玉姑姑為了逼迫我答應,便故意尋了由頭處罰、虐待奴婢。”
琉璃聞言不禁“呀”了一聲,湊到沈心身邊小聲道:“娘娘,那敬事房的鄭吉祥都已經五十有二了。”
沈心聽得直擰眉,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不斷磕頭求饒的女官,道:“這丫頭我領回宮去了,若是鄭吉祥有異議便讓他到承乾宮來找我便是。”
青璿猛地抬起頭看向沈心,平靜無波的臉上露出幾分詫異,她本隻是見這位貴妃娘娘親自過問,猜測或許能幫她說上半句話,才抱著一絲僥幸陳情,沒想到她不僅助自己逃離魔爪,還帶回了承乾宮!
誰不知道貴妃沈氏乃如今後宮裏頭獨一份的恩寵?聽說上回她侍寢後,皇上皇後的打賞多的幾十個太監才搬完!能進承乾宮裏當差,那是多少人的夢想!
一直到被攙扶著走進承乾宮,聽到沈心安排人帶她去洗漱換衣,又另外著人去浣衣局取她的衣物並去通知了敬事房,青璿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沒有在做夢。
青璿換了秋棋的衣裳,手上臉上的泥濘洗淨,又上了藥膏,才又被領著去見貴妃。
她端端正正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道:“多謝娘娘救命之恩!”
她話音剛落,便聽到頭頂一道溫柔的女聲開口:“快起吧,在我宮裏沒那麽多的規矩,既然身上傷還沒好,就別動不動跪啦!”
青璿再度磕了個頭,應道:“謝娘娘。”
坐在榻上吃冰鎮甜瓜,看到小宮女起身抬起頭,不由驚豔地微微睜大了些眼睛,她笑吟吟道:“呀,沒想到小花貓洗幹淨,竟然是個小美人!”
青璿沒想到對方看見她一不說事,二不立規矩,一開口竟然是誇她好看,不由紅了紅臉。
琉璃見沈心又不正經,嗔道:“娘娘,您又來了!”
這闔宮上下的小宮女就沒有沒被娘娘調/戲過的。
沈心笑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你們長的都好看,還不許我誇了不成?”
青璿偷偷瞄了一眼上方的沈心,心中訝異不已。
她兩個月前還聽說過這新進的沈貴妃脾氣驕縱,不僅絲毫不將進宮三年的李妃看在眼裏,連一同進宮的昭儀都能當眾讓人賞耳刮子,卻不知私底下竟是這樣一個平易近人的人。
沈心逗趣了琉璃兩句,轉而衝青璿道:“我宮裏有秋琴、秋棋、秋書,剛好缺一個秋畫,今後你便叫秋畫吧。從前的事情不必放在心裏,從此你不再是浣衣局的青璿,而是承乾宮的秋畫,若遇到有人欺負你,便來告訴我,咱們承乾宮不有事沒事故意去招惹人,但若有人欺壓頭上來,也不能讓自己受委屈,知道嗎?”
“好啦,我這沒什麽事情,讓秋棋帶你回房裏休息去,傷好了再讓琉璃看看有什麽安排你做的。對了,有什麽想吃的就多說幾句好聽的,請你秋書姐姐去小廚房幫你做,咱們宮裏就屬她廚藝最好。”
青璿……不,秋畫聞言簡直不敢相信,愣在了當場。
沈心看她呆呆愣愣的模樣,不由笑道:“咦,之前在乾西宮那邊看你還聰明機靈的樣子,怎麽現在倒像是傻乎乎的了。”
秋畫終於回神,她眼眶濕潤,“砰”地一聲再度跪到地上,聲音竟有些哽咽:“娘娘,奴婢……奴婢何德何能居然……”
那聲響聽得沈心都覺得疼,她趕緊讓琉璃將人扶起來,歎道:“罷了,你多待段時間就知道在我宮裏不必這麽謹小慎微了,快去歇息吧,膝上也記得上點藥。”
秋畫在承乾宮裏養了兩三日,便心慌的不行了。
因為貴妃說讓她休息,琉璃姐姐便半點事情都沒安排她去做,好吃好喝一日三餐,還重新做了新衣,日子過得比她家尚未敗落前還要好。
但因為她十指上的傷還沒好全,秋琴她們也不讓她幫忙,她苦想許久,才根據自己幾日來的觀察,琢磨出了點回報娘娘的辦法。
沈心這幾天發現三餐裏不僅會時不時多個新菜色,就是一些以前做過的菜,味道也比之前好上了一些,一問才知道居然是秋畫做了改良。
“沒想到我這隨手一撿,撿回來的不僅是個美人,還是個大廚啊!”沈心嘖嘖歎道。
秋畫如今比之前放得開一些了,聽了她的打趣後,居然紅著臉小聲回道:“娘娘您就別再叫我美人啦,在您麵前,誰還當得起美這個字呀?”
沈心看著她雙頰緋紅、嬌俏可人的模樣,再看看琉璃、秋琴她們,突然還有些遺憾自己怎麽沒穿成個皇子什麽的。
她趕緊搖搖頭,將這念頭甩出腦袋,暗罵自己穿過來才兩個月,居然便被腐朽的封建主義荼毒了。
琉璃見她在那搖頭晃腦的,不由問道:“娘娘,您這是在幹嘛呢?”
沈心自然不能說自己在想“齊人之福”的事情,輕咳一聲,正色道:“我今兒早上聽秋棋說過幾日十五是秋畫的生辰,在想怎麽替她慶賀一下呢。”
秋畫聽完趕緊搖頭道:“娘娘,這怎麽使得?”
沈心看向她道:“這有什麽使不得的?生辰一年才一次呢!上個月秋書生辰,大家也是一起替她慶賀的,隻可惜當時宮裏還沒有小廚房。”
秋畫還是一臉惶恐,沈心卻想到一個好主意!
上回她讓人去定做的燒烤架差不多這兩天內務府便會送過來,她可以搞個BBQ party呀!
不擼串的夏天,那還叫夏天麽?!
說幹就幹,沈心親自擬了當晚的菜單,又讓人去定了幾百根竹簽子,考慮到夜間的氣氛,她還特地畫了一個圓點鏤空燈籠罩的圖紙,讓內務府加急做了十來個。
完事後,便美滋滋地翹首以待自己穿越後的第一個生日狂歡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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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的初一十五,趙鸞都得宿在皇後宮中。一般這兩天,除了留宿,他還會提前去陪王月杉一道用晚膳,順便聊聊天。
這天也是如此。
趙鸞照例對王月杉的身體進行了一番噓寒問暖,晚膳過後又特地喚來太醫細細詢問,得知她近來咳疾有所加重,還特地囑咐太醫皇後的脈案日後都要送一份去養心殿,他要親自查看。
待太醫退下,綠蘿也立刻帶著一眾下人退去殿外候著。
王月杉低著頭認真剝葡萄,仔細地挑掉裏麵的籽,隻餘晶瑩剔透的果肉放進趙鸞麵前的碟子裏,語氣低落自責道:“都怪臣妾身子骨不爭氣,皇上日理萬機,本就辛苦萬分,如今還要為我這等小事分心。”
趙鸞道:“怎會是小事?皇後與朕夫妻一體,你身子康健,朕才能安心。”
王月杉剔籽的手一滑,尖端戳到指腹,慌亂間她的手肘掃到桌上的茶杯,裏麵半溫的水將她的手打濕,也濺了些許到趙鸞的衣袍上。
趙鸞立刻取了旁邊盤中的濕手帕替她將手拭淨,蹙眉道:“這種事情讓奴才們做就是,你又何必親自動手?”
說著細細捏著她的手指看了看,道:“好在沒有戳破。”
“沒什麽事,皇上不必擔心。”王月杉朝趙鸞笑笑,揚聲喊了一句綠蘿。
綠蘿應聲走進來,聽到王月杉道:“皇上衣裳打濕了,趕緊命人伺候皇上去更換一身。”
趙鸞抖了抖衣擺上的水珠,起身去內間更換。
伺候的宮女有些眼生,他掃了眼也沒在意,張開雙臂等人服侍更衣。
可等等外衫脫下,那取衣的宮女接下來卻久久沒有動作,趙鸞不由蹙眉轉過臉去看,入目卻是一具凹凸有致的少女胴/體……
隻見那宮女的衣裙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褪下,像花一般綻放在她的腳下,身上竟連肚兜都沒穿,一身白花花的皮子全部暴/露在外。
宮女媚眼如絲地看向他,從衣裙中跨出,一邊扭著身子往他的方向走,一邊含羞帶怯地喊道:“皇上……”
坤寧宮中怎麽可能有宮女敢如此大膽行事?這隻可能是皇後自己的意思了。
趙鸞知道以目前的形勢來看,他本該順水推舟收用了這個宮女。畢竟上次他執意南巡已經開罪了太後,如今皇後會突然找人替她承寵,其中想必也有太後的授意。
若是誕下皇子由皇後抱養,將來就會像他一樣,再度成為王家控權的傀儡!
隻要暫且假意接受,趙鸞之後能有一千種法子讓這個宮女無法受孕。但此情此景,卻令他胸中升騰起一陣暴怒和惡心。
早已刻意遺忘的多年前的那段記憶再度浮現,趙鸞幾欲作嘔,他猛地一腳踹開內間的門,大聲斥道:“來人!把這個膽大妄為的奴才拖下去!”
王月杉聽到動靜,慌慌張張迎出來,看到趙鸞震怒的表情也是愣了愣,她以為趙鸞或許會不高興,但也不至於當著闔宮上下的麵這樣拂了她的臉麵。
“皇上息怒。”她半蹲下身,身後的奴才也跟著跪了一地。
趙鸞一甩袖子,朝下人們斥道:“都滾出去!”
內間門被帶上,王月杉保持著半蹲的動作沒起身,抬起頭看著趙鸞哀聲道:“皇上,是臣妾沒用,當年沒能保住咱們的孩子,之後身子又一落千丈,養了好幾年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差,更是連承寵都成問題。您繼位四載有餘,卻至今無一子嗣,這都是臣妾的過錯,臣妾無顏麵對列祖列宗……”
趙鸞微垂眼瞼掩下眸中情緒,良久,他才狀似失望的沉聲道:“皇後,朕不願後宮中有人先於你誕下朕的孩子,才一直以來鮮少踏足後宮,太醫也說了,你的身子隻要好好調理,肯定能好的。朕一直都說,咱們還這麽年輕,孩子的事情不用心急。你今天,太令朕失望了!”
“皇上……”王月杉哽咽地喊了一聲。
“既然皇後如此心係皇家子嗣繁衍,朕必不負你這番苦心!”趙鸞說罷,不再看她,提步朝外走去。
他惱怒地衝出坤寧宮,沿著宮道走了兩刻鍾,胸中的鬱氣才漸漸消散了些。
張進忠見狀,這才上前伺候著趙鸞將早就命人回去取來的外袍穿上,也不敢問他要去哪裏,隻小心翼翼地墜在他身後。
趙鸞雖在坤寧宮裏放了狠話,但實際上此刻卻半點臨幸誰的心思都沒有,但凡稍稍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他都覺得惡寒不已。
他抬頭看了眼墨藍的天空,決定回養心殿去繼續查閱奏章,不料走了沒兩步,便聽到一陣歡快的歌謠聲悠悠飄進耳內。
“祝你生辰快樂,祝你生辰快樂,祝你身體康健,祝秋畫天天開心~”
這詞曲雖聽上去有些奇怪,但卻朗朗上口,讓人一聽便能記住旋律。
趙鸞揚眉,問道:“這是哪裏傳來的歌聲?”
張進忠趕緊命一個機靈的小太監前去查看,不多時便查到了地點,他上前兩步走到趙鸞身邊,躬身回道:“回稟皇上,歌聲是從前方貴妃娘娘的承乾宮傳出的。”
聽說是沈心的宮殿,趙鸞不由沉吟了一瞬。
沈王兩家代表著曆代以來世家大族力量的兩個頂峰,如今他自己的力量尚且不夠,為了平衡王家,便勢必得先推出沈家來製衡,這也是他一直抬舉沈家的原因。
想及此,他腳步一轉,改道承乾宮。
承乾宮門外有一個小太監當值,手裏捧著一塊淡黃色的糕點,正香噴噴的吃著,看到趙鸞一行的身影,嚇得直接噎住,雙腿一軟便要跪下通報。
趙鸞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出聲,自己則撩起衣擺跨步走了進去。
隻見承乾宮園內的大樹上掛了十幾個燈籠,那燈籠罩遇風便能自動旋轉,光線透過罩上的圓孔投射下來,形成一道道小小的光束。樹下宮女太監們圍坐了兩桌,似是正在吃席。
沈心獨坐了一桌,隻見她一手端著酒杯,一手伴著不知哪個宮女唱的民間小調,用筷子敲擊著桌上的杯子,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燈籠的光束旋轉著,時不時從她臉上掠過,竟營造出一種似夢似幻的感覺來。
趙鸞看著眼前這不分尊卑、闔宮同慶的場景,一時竟不知是該出聲訓斥,還是別的怎麽樣才好。
就在這時,沈心突然扔下手裏的筷子,從桌上盤子裏取了一跟竹簽模樣的東西,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又端著端著酒杯仰脖一飲而盡,站起身走到樹下的寬敞位置,聳聳肩膀晃晃腦袋,振臂一呼揚聲道:“來吧!讓我們一起跳起舞來!!!”
趙鸞一言難盡的看著樹下的沈心,麵沉如水,不由出聲斥道:“沒有規矩!”
宮女太監們聽到動靜,回頭看到站在陰影裏的皇帝,嚇得立刻跪了一地。
而沈心眯縫著眼朝趙鸞的方向看了看,當即提步小跑過去,湊到他麵前看清他的模樣,忽而粲然一笑,道:“呀,哪裏來的公子,長得這般俊俏!留個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