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趙鸞從一個一無所有的落魄皇子, 到如今坐上高高在上的金鑾寶座。這其中運氣有之, 更多的則是無法與人言說的苦難與隱忍。他將身邊的每一個人,包括自己,全都當成手中的棋子,這麽多年步步為營, 謹小慎微地籌措謀劃, 好不容易才終於走到了今日。


  這盤棋,無論如何他都是要贏的。


  趙鸞躺在床上, 一絲睡意也無。


  他回想自己近段時日以來的行為,有種身體裏仿佛多出另一個人的錯覺。“那個人”時不時控製著他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舉動, 令他不由自主地從原本的預定的設想中走偏。


  沈心從入宮伊始便走進了他設定好的棋局中, 可如今他卻像一個突然被迷惑了的棋手, 忘記了要將她歸置到該放的位置上去。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現象。


  但他根本無法抗拒自己想要和沈心待在一起的內心,無法否認自己待在承乾宮時, 發自內心的感覺輕鬆自在的心情。在這裏,亂糟糟的朝堂暫時離他遠去,虎視眈眈的王太後短暫地消失。他和沈心仿佛變成了民間的一對普通夫妻, 每日隻需要關心地裏種的糧食什麽時候成熟,考慮夜間準備什麽樣的吃食。


  趙鸞抬手撥開沈心頸邊的頭發,看到了她白皙脖頸上還沒有消退的牙印。他想起那日失控的自己, 和胸中陡然滋生的想將人揉進骨血的渴望。


  他知道, 身體裏的多出的“那個人”, 便是他內心深處火燒一般的欲.望。


  指腹輕輕刮過齒痕,熟睡中的沈心有些不適地動了動, 身體本能的前傾想要離開令她不舒服的源頭,趙鸞橫在她腰間的手臂下意識收緊, 將人壓回自己懷中。


  隻要剝離掉沈家, 沈心是可以留下的。


  屆時他還是可以和她像現在這樣相處,不必再擔心什麽失不失控,甚至他或許還能像今日這般,同她坦露一些曾經的舊事,看她麵上露出關切,因他而憤慨或心疼。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無法擁有的小孩了,他可以掌控好這一切。


  在曙光隱隱要從東邊刺破雲層而出之時,趙鸞將臉埋進枕邊的長發裏,終於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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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心從睡夢中醒過來,看到窗外明媚的陽光,嚇得“噌”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來不及管膝蓋上的疼痛,她爬下床趿拉著拖鞋,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大喊琉璃的名字。


  琉璃聽到聲響立刻推開門走進來,看到她的模樣,著急道:“怎麽了娘娘?可是有哪裏不適?”


  沈心:“什麽時候了?怎麽都沒人叫我起床?可是錯過請安的時辰了?”


  今天要是再跪一次,那她可真受不了了!


  “娘娘莫急,皇上已經免了您的請安了,今兒早上特地派了張公公將您昨夜裏抄的書送去慈寧宮的。”琉璃趕緊扶住她,笑眯眯道:“皇上臨走前還特地囑咐奴婢,一定不要讓人打擾到您歇息,好好養傷呢!”


  沈心被她扶著在羅漢床上坐下,聞言卻微微皺了皺眉。


  這不是把她往風口浪尖上放麽?

  琉璃還在繼續同她說著:“您睡著的時候,張公公領著禦醫過來為您診了脈,藥一直在在小廚房裏溫著呢。皇上還賞賜了許多珍貴藥材,百年老參不提,雪蓮清玉膏都足足送來了三瓶!”


  沈心問道:“慈寧宮那邊沒傳來什麽消息?”


  琉璃“嗤”了一聲:“皇上都準了,太後難道還能怪罪您嗎?”


  “說了多少次了,不得妄議主子!”沈心拍了她手臂一下,提醒道。


  “外頭奴婢這嘴肯定閉得緊緊的。”琉璃吐吐舌頭,旋即又高興道:“娘娘,皇上可真心疼您呐!”


  沈心還沒說話,便見墨畫急匆匆從殿外走進來,偷偷瞄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沈心開口問道:“怎麽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墨畫支吾著道:“宮裏又進了一位娘娘,消息剛傳達到各宮,是這次同太後一同回宮的,傳聞是太後娘娘的遠房侄女兒,姓王名清秋,封位為嬪,入住景福宮……”


  琉璃聽到這裏鬆了口氣,心說便是太後的侄女兒又如何,也不過封為嬪,再怎麽著也高不過她家娘娘去。


  不想墨畫頓了頓,又接著道:“封,封號為柔。”


  琉璃聽完心裏不由一咯噔。


  嬪位雖不算很高,但也僅次於妃位之下。且如今宮中妃位也不過她家主子和李妃二人而已,柔嬪是後宮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有封號的嬪妃,若是侍寢後皇上一高興又給人晉了位份,便是主子貴為四妃之首,也是多了一位勁敵啊。


  琉璃不禁抬眼朝自家主子看去,發現她麵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一時也分不清她心中是個什麽想法。


  這時,長慶領著張進忠走進來。


  張進忠快步走到沈心麵前,躬身朝她行了個禮,笑容滿麵道:“貴妃娘娘,皇上新得了幾樣西洋玩意兒,特地命奴才送過來給您把玩。”


  說著,他直起身擊了擊掌,身後一溜的小太監立刻捧著托盤走上前來排成一排。


  “此乃水銀鏡,較之銅鏡而言要清晰許多,幾乎是纖毫畢現,必能將娘娘美貌體現的淋漓盡致。”


  “這物件兒稱之為萬花鏡,您別見著玩意兒看上去小,實在奇幻非常,置於眼前觀之可見百花齊放。”


  “這是望遠鏡,若用此物,便是百米之外也能看得清楚……”


  張進忠一樣樣的給沈心介紹,見她麵上雖一直掛著笑,但卻並未露出多欣喜的表情,不由也有些著急。


  柔嬪封位聖旨剛下,皇上便讓他挑了這麽多的新奇玩意兒過來,不就是擔心柔嬪的事兒惹了貴妃不悅,特特了來討貴妃高興麽?若是他這事兒沒給辦妥,等皇上下朝了來見貴妃受了冷遇,到時遭罪的可不得是他麽?


  這些東西在古人看來確實新奇,但對於現代社會穿越過來的沈心而言,便有些乏善可陳了。隻在張進忠介紹到西洋鍾的時候,她才多看了幾眼,因為子醜寅卯的算法她到現在還沒能習慣,有了這個鍾,今後倒是方便許多。


  張進忠走了一路沒出什麽汗,替沈心介紹完這些西洋物件倒是額上冒了一層汗,貴妃今兒看上去氣性兒似乎挺大啊?

  他朝後甩了下拂塵,最後兩個小太監提著一筐子荔枝從後頭走出來,“娘娘,南邊兒剛進貢上來的荔枝,頭一批攏共才得了幾十斤,皇上特特了讓奴才給您挑了最大最新鮮的送過來呢!”


  沈心聽了眼睛一亮,唇邊綻放出笑意,道:“辛苦張公公了,天兒這麽熱,還大老遠兒地來跑一趟,去隔間喝點茶水歇歇吧。”


  張進忠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忙拱手道:“這都是奴才應當做的,娘娘莫要折煞了奴才才是,養心殿內還當值呢,奴才這就得回了。”


  說完也不再多留,回去複命去了。


  琉璃送完張進忠,回到殿內喜滋滋道:“那邊封位聖旨才下,這廂咱們宮裏的賞賜便來了,娘娘,皇上果然還是最為惦記著您呢!”


  “或許是吧。”沈心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看到一旁墨畫抿著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笑笑道:“想什麽呢?現在可正是吃荔枝的好時候,趕緊給我盛一碟子上來。對了,記得挑一些出來去給大家分了,剩下的放冰窖裏收著去。”


  墨畫回神,道:“娘娘恕罪,奴婢方才竟有些走神了,您等著,奴婢這就給您剝了荔枝盛上來。”


  與此同時,坤寧宮後殿屏風內,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綠蘿吹涼了手中的湯藥,用湯匙盛了一勺,跪在床邊腳踏上準備服侍王月杉用藥。


  王月杉用手帕捂著口鼻,扭頭躲開,抬手將她手中的藥碗揮落在地,一邊咳嗽一邊道:“聞著難受,不喝!”


  綠蘿身上沾濕了一片,但她根本沒顧自己,急忙摸出帕子替王月杉擦掉手背上濺到的一點藥汁,低聲勸慰道:“娘娘,莫說那王清秋究竟是不是王家的旁親,便是真的,又怎麽能同您相比?您是王家正正經經的嫡女,太後娘娘嫡親的侄女兒,當朝皇後,大越國國母!在這後宮裏頭,誰都邁不過您去!太後今兒不是也和您說了嗎,柔嬪隻是進宮來幫您的,便是她有幸懷上了龍子,那也隻能是您的孩子。”


  王月杉卻苦笑著搖了搖頭,“綠蘿,你不了解姑母,在她的眼中,太後之位和王家才是最最要緊的。至於親情?我若是能幫到她,才能去講這親這情。這幾年我私下裏偏幫皇上,已經惹得她不滿,皇上又因我是王家人而處處提防。否則為何我想收拾一個沈心,還得拐著彎兒繞那麽大一圈,讓太後出手?”


  她又咳嗽了幾聲,接著道:“可我萬萬沒想到,姑母出宮幾月,竟是連頂替我的人都已經找好了。柔嬪若是當真懷上龍子,你覺得她會選一個任憑她拿捏的人,還是立場不夠堅定的我呢?她既已經領了另一個‘王家人’進宮,便是將我看做是一枚棄子了。”


  綠蘿沉默了一瞬,又道:“那您就更要養好身子,隻要您懷上了嫡長子,這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王月杉聲音沉下去,她垂眸看向綠蘿,問:“綠蘿,你隨我進宮數載,可曾見過皇上因為哪個嬪妃公然反抗太後的?”


  綠蘿張了張嘴,又合上了。


  王月杉慢慢絞緊了手中的帕子,聲音有些輕飄飄的。


  “又可曾見過皇上何時連日宿在後妃宮中?昨日太後不過罰跪了沈心半個時辰,今日皇上便直接免了她的請安,這般看護,生怕她再在姑母手中受到丁點責罰。據趙青私下來報,從月初起,沈心那邊診脈便都是用的楊元良,太醫院有關她的脈案也有過調整。隻怕啊,在我身子養好前,這大皇子便要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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