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沈心看著男人從廊下的陰影中一步步走到她的麵前站定, 最初的震驚過後, 她第一反應便是想要否認，隻是她才剛張唇，趙鸞就已經先開了口。
“讓我猜猜你在想什麽，是想裝傻說聽不懂我在說什麽, 還是想著若是今晚不進宮就好了？沒用的, 心心。沈家別莊裏為你捏骨改變相貌的大夫早就被人移送走了，一個多月前城門處便晝夜都有影衛值守, 你根本無法出城。”
被猜中心事的沈心垂眸斂下眼中情緒，盡量穩著聲音道：“我確實聽不懂趙七公子在說什麽, 我記得初次見麵時, 你明明說自己是一個商人, 為何今夜竟會出現在宮中？我與沈貴妃娘娘乃表姐妹，知曉一隻貓的名字有何奇怪？倒是趙七公子, 你又是如何認識我表妹的？”
趙鸞聞言輕笑了一聲，可麵上卻無半分笑意，眼中閃著偏執瘋狂的光, 看上去有些瘮人，他輕聲道：“是不是以為隻要你堅決不承認，我就沒辦法？畢竟你如今相貌和聲音與從前全然不同, 還有著幾乎無懈可擊的身份證明, 我若強留下你, 就是強搶民婦，必會遭群臣進諫、天下唾罵。”
他說著, 忽然抬起手親昵地摸了下沈心頰邊的鬢發，隨後彎腰湊近她耳邊。明明是耳鬢廝磨的動作, 說出來的話卻令人後脊發涼, 他一字一句的說道：“可那又如何？他們罵一句，我便殺一個；諫一雙，我便殺一對……你猜，殺到最後還會有幾人敢對此再說三道四？”
瘋了吧這人？！殫精竭慮、費盡心思走到今日，大越國正是愈發繁榮昌盛的時候，趙鸞聲望日重，幾乎要與百年前最受擁戴的建國大帝比肩，現在突然搞暴君那一套自取滅亡？
沈心猛地抬起頭，不敢相信地看向麵前人。
這個表情似乎取悅了趙鸞，這一回他的唇邊、眼中都有了真切的笑意，他張臂將沈心摟進懷中，低聲說：“是啊，我是瘋了，早在當年那場大火在我麵前將承乾宮燒盡的時候我就瘋了。你已經逃了一次，我絕不會讓你有機會再逃第二次。”
沈心這才驚醒回神，下意識便想要掙開對方的擁抱，趙鸞卻受到刺激立時收緊了手臂。
他不顧對方低聲呼痛，將人死死桎梏在懷裏，似乎要將人融進自己的骨血裏，最後啞聲宣判：“心心，除了這皇宮，除了我身邊，今後你哪裏都去不了了。”
沈心恍惚間覺得自己聽到了骨骼因為擠壓而發出的“哢哢”聲，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腰都要被勒斷了，她擰眉道：“嘶——疼，你放開，先放開我……”
“壞蛋放開我娘！”
伴隨著一聲奶聲奶氣的怒吼，不知什麽時候聽到動靜醒過來的沈樂星，像頭小牛犢似的衝了出來，腦袋頂在趙鸞的大腿上。結果後者紋絲不動，他自己反而往後摔了個屁股墩。
往常這種時候，沈糖糖必然已經坐在地上撒嬌，讓娘親一親或者抱起來哄哄才好，這會兒卻自個兒一骨碌爬起來，又埋頭往前衝，“大壞蛋！你再不放開我娘親，我外公和舅舅定要將你抓起來的！”
趙鸞看到沈樂星摔倒，本能便鬆開一隻手想要去扶，被重新衝過來的兒子抓住手張嘴咬住，一邊咬，一邊紅著眼氣鼓鼓地瞪著他，嘴裏還含糊不清地在喊著“大壞蛋”。
快四歲的孩子乳牙已經長齊了，沈樂星半分力氣都沒留，死死叼著趙鸞的手，不一會兒竟真給他咬出血來。
趙鸞悶哼一聲，身體反射性想要將人甩開，甫一抬手又生生壓下，任憑沈樂星咬住，隻繃緊的下頜線忍住疼痛。
他輕輕晃了下那隻手，沉聲道：“鬆開，別把牙咬壞了。”
沈樂星哪裏會聽？頓時咬的更狠了，倒是沈心看到鮮血順著趙鸞的手掌滴落在地嚇了一跳，掙開身上那一隻手的鉗製，蹲下.身捧住孩子的臉，道：“糖糖鬆開，娘親沒事，快鬆開。”
沈樂星鬆了些勁兒，但仍是沒徹底放開，眼珠子瞄向沈心，似乎在確認她是不是真的沒事。直到見她麵色與尋常無異，也沒有哪裏傷著了，這才終於撒了嘴。
他仰起腦袋看向趙鸞，張嘴還想要說幾句“威懾恐嚇”的話。
趙鸞卻大手一翻，捏住他的下巴不讓他動作，隨後用手指小心地在他小乳牙上摸了一圈，確認沒有鬆動後才放手。
沈樂星感覺自己的男子漢氣概受到了極大侮辱，頓時臉都氣紅了，一被放開便“呸呸”兩聲，大聲道：“大壞蛋臭臭，不要碰我！”
說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低下頭手忙腳亂地取下係在腰間的小荷包，氣呼呼地朝趙鸞扔了出去，“虧我還聽娘的話，幫你保管你的玉玨，我早該把它扔進臭水溝裏去！哼！”
荷包砸在趙鸞身上，又反彈掉落在地，碎成幾塊的玉玨從鬆散的口子裏摔出來，正是他當初送給沈樂星綁花莖的那塊。
沈樂星扔完荷包，牽住沈心的手便要走，卻被不知哪兒飛出來的幾個黑衣人團團圍住。
沈心警惕地擋在孩子前麵，扭過頭抿唇看向趙鸞。
後者卻隻將視線從地上的碎玉移到沈樂星身上，最後落在他隻穿了白襪的腳上，上前一步彎腰將他抱起來，平靜道：“怎麽鞋也沒穿就跑出來了？”
趙鸞的舉止和詢問都太過自然，以至於沈樂星被他抱坐在臂上以後，才反應過來要反抗。
可他畢竟隻是一個還不到四歲的孩子而已，方才能咬到趙鸞，不過是後者任他作為。如今趙鸞認真起來，一隻手便讓他動彈不得，更別說對方還說了一句讓他驚異非常的話。
“襪子髒了，方才摔倒衣裳也髒了，爹帶你回去重新換一身。”
沈樂星像被施了定身術，睜著那雙和沈心極為肖似的眼睛看著趙鸞，“壞蛋”兩個字堵在嗓子眼兒，忘了罵出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過頭去看沈心，有些茫然地喊了句“娘……”
沈心已然想明白，趙鸞早就查清了她的底細，雖不知他為何今日才讓他們母子進宮，但顯然對方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她一時也不知要怎麽和沈樂星解釋，隻好上前摸了摸他的臉以做安撫。
沈樂星隱約從母親的動作裏察覺出答案，原本抵在趙鸞肩上的手臂慢慢軟下來，輕輕搭在上麵，多了分小心翼翼的意味。
趙鸞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去牽沈心，後者反射性躲了一下，他的眸色立刻沉了下來，定定地看著沈心，道：“心心，方才那樣的黑衣人，世子夫人身邊有八名，她如今有孕在身……”
這就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沈心暗暗咬了咬牙，抬眸看向趙鸞，有些諷刺道：“你對有孕之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趙鸞聽後神色幾番變化，甚至隱隱透出暴戾的情緒，又被他很快地壓下去。
沈心見他不說話，也擔心嫂子真的有危險，軟下語氣，道：“最起碼，你得讓我回去同家人打聲招呼。”
趙鸞將手攤開在她麵前。
沈心猶豫了一瞬，抬手搭了上去。
趙鸞瞬間握緊，甚至捏的她指骨感到疼痛，又在看到她擰起眉心的時候，有些慌張似的立刻鬆了勁。
“心心放心，我早已讓人去打過招呼了。等過幾日，便接他們一同進宮來看你和糖糖，可好？”趙鸞一點一點順著沈心的指縫裏扣進去，嚴絲合縫的握在一起。
沈心側目看向他，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可究竟是哪裏不對，她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上來。
趙鸞牽著她不急不緩地穿過前院，早已有兩架步攆在外等候。
沈心想將沈樂星接過來，卻被趙鸞側身躲開了。
他徑直踩著凳子上攆，抱著孩子做好後垂眸看向沈心，道：“心心若是不放心，不如與我共乘一攆。”
這隻是供一人乘坐的步攆，抱個孩子乘坐無傷大雅，沈心若要上去，便隻能坐在趙鸞的腿上了。
她抿唇看向提出這個根本沒有可行性建議的趙鸞，又看看還恍恍惚惚攀著他肩膀，一直在偷偷瞄他的沈樂星，摸摸他的小臉，道：“娘親就在後麵，不用怕，知道嗎？”
沈樂星飛快地掃了一眼抱著自己的高大男人，點點頭：“糖糖不怕。”
步攆走的很平穩。
沈樂星坐在趙鸞的腿上，絞著手指抬頭看向他，有些緊張地問：“你……你的手還疼嗎？你討厭糖糖了嘛？”
趙鸞用指腹擦了擦他唇邊沾上的一點血漬，認真回答道：“不疼，糖糖保護了娘親，做的很好，我為什麽要討厭？”
沈樂星眸子瞬間亮起來，抿住的唇角也控製不住地微微向上提起。
趙鸞拍拍他的腦袋，接著道：“隻是若下回遇見危險，你需得先確認自己是否有贏麵。如果沒有，便不能莽撞行事，而是要去想其他法子，知道了嗎？”
沈樂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歪了歪頭，說：“娘說你去了很遠的地方，可你明明就在這裏呀。我今日和娘親坐馬車過來，才走了一會兒便到了，你為什麽不去找我們呢？是因為出去太久，不認識回家的路了嗎？那有點笨笨哦~”
趙鸞垂下眼瞼，喃喃：“確實蠢笨，離得這樣近，竟到如今才找到……”
沈樂星沒聽清他的話，在那自顧自說著，又有些疑惑道：“可是上回在莊子裏，你明明已經見到我們了呀？怎麽又好像不認識的樣子……啊！是因為娘那時候在玩變臉的遊戲嗎？”
趙鸞想了想，道：“嗯，因為爹曾做了錯事，娘親知道後生氣了，所以才變臉躲起來。”
沈樂星聞言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皺著小臉說：“那你定然做了很大的錯事，娘親從不輕易發脾氣的。”
說完，他看見趙鸞很是沮喪難過的樣子，又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不過沒關係，娘親很好很好的，隻要你好好認錯，她就會原諒你啦。”
趙鸞喉結滾了滾，問：“你娘除了說我出了遠門，還說過其他的嗎？”
沈樂星搖頭：“上回外祖母說舅母懷了小弟弟，舅舅要當爹了。我便問娘我的爹爹去了哪裏？可後來舅舅和外祖母便告誡我說，不能問娘親關於爹爹的事情，否則她會傷心的，所以我便沒再問過了。”
趙鸞沉默了，這時步攆也停了下來，他摟住孩子的背想將人重新抱起來，卻被沈樂星躲開了。隻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白綢帕子，笨拙卻仔細地替趙鸞將手掌包起來。
因為沈樂星的動作，趙鸞的袖子從手腕處滑落到手肘，露出臂上一截纏繞的紗布，隱隱還透出些血色，被他迅速拉起袖子重新遮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