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趙忠見過眼前的少年。


  在最近為晏柏治療的過程中,他總能在男人手邊看到對方各式各樣的生活照,偶然幾次提起,那個自父母走後便陰晴不定的晏總也會少見地露出點笑意來。


  就算沒有見過真人,趙忠也能從少年的眉眼中看出那是一個單純且被保護得極好的孩子,他並不意外晏柏會被對方吸引,因為唯有足夠真誠燦若陽光的人,才能不畏寒冷地留在晏柏身邊。


  可是從趙忠接起少年電話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錯了。


  能被晏柏放在心上的人,絕對不是什麽嬌弱無力的菟絲花。


  燈火通明的晏宅,這個叫做林果的少年鎮定地和他打著招呼,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禮貌而疏遠的笑意。


  高大的男人默然地躺在少年的身後,安靜的像是沒有了呼吸,趙忠心下一驚,連忙想上前檢查,卻被一隻纖細卻有力的手臂攔住了去路。


  “他是我的。”少年的臉上仍帶著點未脫的稚氣,可他眼中的堅定卻不容拒絕,“你來照顧他,治療交給我。”


  治療交給他?

  就算被少年的氣勢所懾,趙忠也不免在心中笑了一聲荒唐,他與晏父有過命的交情,是故晏柏的病從小便由他一手診治。


  對於如今的這個結果,趙忠心中其實早早就有了預料,心髒病患者的壽命大多不會長久,特別是晏柏那顆不能靜養還經曆過無數次手術和藥物治療的心髒,它能堅持到對方完成複仇,本身便已經是一種奇跡。


  ——又或許根本是心願已了、失去了長久吊著自己的那口氣,晏柏的病情才會迅速且無法挽回的惡化。


  不過不管怎樣,晏柏的病情除了器官移植外別無他法,舉整個晏家之力都沒能找到一顆適配對方的心髒,趙忠不相信眼前的少年會有什麽辦法。


  於是他沉下臉色,想警告對方不要拿人命胡鬧,然而在他帶著怒氣開口的前一秒,少年突兀地讓開了接近晏柏的路。


  “我可以讓你檢查,但你要管好嘴巴,”手裏把玩著一支並不小巧的手|槍,棕眼的少年漫不經心地吹了吹槍口,“我這個人,從來就隻對晏柏好說話。”


  沒人知道那晚晏家發生了什麽,等外界的人回過神來時,晏氏公司早已在無聲無息間易了主,而那位本就鮮少露麵的晏家家主,更是一連許久沒了音訊。


  跪在林家客廳木質的地板上,林果低頭默默用眼睛描繪著那些漸漸熟悉起來的紋理,原主美滿幸福的家庭背景注定要讓他給家人們一個合理的交代,而在藏人奪權這樣看似瘋狂的舉動下,除了非他不可的偏執,林果找不到任何一個更好的理由。


  除開自己任務相關的信息,林果沒有對林父林母做出任何隱瞞,無論是晏柏病重前盡心盡力的培養、還是他在對方倒下後的一力承擔,亦或是兩人之間那種不知道能不能稱為愛情的情愫,它們在林果眼中,都不單單再隻是一段任務記錄。


  比起仇恨,或許溫情才能在人的心中留下更深刻的劃痕。


  跪久了的膝蓋有些發麻,零十一念念叨叨地要幫他偷偷作弊,思緒翻飛間,林果不知道自己對林家眾人所說的那句“我愛他”裏麵有多少真心多少演技,他隻知道,現在他跪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心中念的竟還是那一個冷冰冰的人。


  *


  解決了父母家人的問題,有了林家支撐的林果做起事來便更是如魚得水,盡管知道晏柏正在高級修複劑的作用下一點點好轉,但他麵上仍舊很少再見笑意。


  在以往的虐渣任務中,他本就很少與劇情人物有需求之外的更多交集,如今這世界唯一一個需要他的人已經沉睡,林果自然順理成章地收斂了原主交友廣泛的性子。


  “林總,”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身穿職業裝的女人在獲得允許後抱著一打文件走了進來,“秦女士她們今天又來了,您還是不見嗎?”


  秦芸?看著財務報表的林果頭也不抬:“不見。”


  “可是她們現在就在樓下,還、還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像是怕對方生氣,女秘書小心翼翼地放輕了聲音,“您知道的,她們是晏總的親人,我們也不太好多攔。”


  眼前同樣一身正裝的少年在女人說到“難聽的話”時放下了筆,古井無波的眼神在對方提到“晏總”時才有了一點漣漪,被那樣平淡的目光掃過,名為徐婭可的女秘書晃了一下神,依稀在對方身上看到了晏總的影子。


  因為晏柏工作習慣的緣故,她這個幾乎是掛名的秘書很少能見到自己的頂頭boss,但就在剛剛那一刻,她忽然就發覺了林總和晏總的相似。


  像是晏總十八歲那年力挽狂瀾的傳奇一般,眼前的這個少年也在不滿二十的年齡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奇跡,晏總神秘失蹤半個月後,對方帶著各式合約空降公司,僅僅用一個月的時間就穩住了人心惶惶的局麵。


  不是沒有人反對,但在少年強硬卻不過激的手段之下,任何反對都變成了徒勞。


  沒有大換血似的裁員,更沒有安排自己的親信進入公司,就像是為巨龍守著財寶的騎士,少年默默地在晏氏這塊招牌上添磚加瓦,自己卻實誠的沒有拿走一分。


  相關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除了公司本部的員工和一些消息靈通的世家,沒有人知道晏氏大樓的辦公室內已經換了一個主人,盡管少年無論如何都對晏總的去向守口如瓶,但幾個月的時間共事下來,本部的員工也逐漸認可了對方的能力。


  正因如此,徐婭可才會對一個小了自己近十歲的少年如此恭敬。


  “她們說什麽?”淡定的起身,林果整了整對自己來說有些過於拘束的正裝,邁開長腿向辦公室外走去。


  “她們說是您囚禁了晏總、還說您就是個愛而不得還妄想謀求晏家財產的變態。”壓低聲音,徐婭可匆匆地轉述著從秦芸那聽到的話,“今天大部分的員工都在,恐怕這會對您的形象造成很不好的影響。”


  關於公司前後兩任總裁關係的猜測,從林果空降晏氏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停過,現代人的觀念比較開放,再加上有微博上幾張神似兩人背影的偷拍,不少人都在暗中認定了這兩人是一對兒。


  可兩情相悅和騙財騙色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人言可畏,盡管知道少年不是那樣脆弱的人,但徐婭可的心中不免為對方擔心起來。


  “謀財?以我的身份還要謀誰家的財?”仿佛看透了自己心中所想,領先自己半步的少年忽地頓住腳步,露出了一個徐婭可從未見過的笑來,“不過囚禁……這事兒聽起來挺帶感,說不定我真的做過呢?”


  那是一個真真正正屬於少年人的笑,捕捉到那一閃即逝的小小酒窩,徐婭可這才覺得對方是傳說中那個驕傲又活潑的林家幺子。


  暗中目睹自家宿主瞬間變臉的零十一:[我不就是說晏柏快醒了,你至於這麽開心嗎?]


  [可不是高興嗎?小爺我可是每天都在等著他醒,]揚了揚眉,林果的腳步陡然變得輕快,[當總裁太累,我感覺我整個人都老了十歲。]

  [是嗎?]親眼見證林果這段時間的反常,零十一頗為懷疑的開口,[果子,你不會還打算陪著反派一直走到最後吧?]

  [他可是小世界的人,你們的緣分最多隻有一世。]收起玩笑的心思,零十一極為冷靜地分析,[林果,想想那些痛苦的前輩。]

  [我隻想陪他走完這一生,你知道完成任務的條件,在他最愛我的情況下抽身離開,這太殘忍了,我做不到。]

  [你以前就能,]尖銳地戳破林果的借口,零十一恨鐵不成鋼道,[以往小世界裏也不是沒有愛你的人,可你哪次走得有絲毫留戀?]

  [他不一樣,]想也不想地回答,林果總算明白了那日緊緊抱著自己呢喃著類似話語的晏柏是什麽心情,[十一,晏柏是不一樣的。]

  沒有再去和零十一爭辯,隔著一段不近的距離,他就聽見了秦芸那尖銳到有些刺耳的聲音。


  對方仍然穿的像個貴婦,不過她身上大半的單品都不是當季的新貨,自從晏柏陷入昏迷後,林果就停了對那兩家人一切的資金支持。


  因為承諾不得不被極品親戚吸血的是晏柏,可不是他這個從無數虐渣任務中過來的冷情人。


  大抵是覺得這樣來公司鬧有些丟人,晏柏叔叔家的兩個男人都沒露麵,秦芸身後還跟著一個五官婉約聲音溫和的女人,看上去倒沒有那麽咄咄逼人。


  隻是會咬人的狗不叫,林果早就在零十一那裏見過對方的樣子,當然知道這兩家人弄出的幺蛾子有多半出自這個叫做楊莉的女人之手。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這兩個人倒是打了一手默契的好牌。


  不知是誰小聲嚷嚷了一句“林總來了”,之前還有些混亂的辦公區立刻安靜下來,林果不理會那些暗中打量的八卦眼神,隻是被什麽髒了眼似的皺了皺眉。


  “誰放你們上來的?簡直髒了我和晏柏的地界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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