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幸運之神〔2〕
「你知道嗎?我和你總共打過五次交道,總計下來,和你聊天共處的時機不會低於五個小時,但是你對自己隻字不提,而我從來一見到你就很高興,嘰嘰呱呱不停,所以,我想知道是什麼讓一個本該明快爽朗的小女生沉默不語,如同局外人一樣地活著?」
菲爾麗跟在她的身後,不願放棄。
桑紅回頭:「你再多嘴,我會給計程車公司打電話,他們的司機都很負責,會把你安全送回家裡。」
菲爾麗頓時抬手連忙捂住了嘴巴。
桑紅滿意地轉頭,開了暗房的門,打開頭頂的燈。
「你的暗房實在太棒了!」菲爾麗不由瞪大眼睛讚歎,她的目光旋即落在干桌上的一疊人物照片上,很快被吸引了目光,不再出聲。
桑紅看她不再出聲干擾,客氣地說:「明天還要照片需要用,你想看的話,可以拿到外邊客廳去看,這一組六十多張,堪稱我的處女作。」
「沖照片,我能留下幫忙嗎?」
「等你清醒后再說好了,現在請到客廳去,弄不出賽場的照片,明天湯姆會殺了我的。」桑紅說著開了暗房的門。
菲爾麗乖乖地拿著那疊照片走了出去:「好,你這些照片也能解悶的。」
桑紅點點頭,輕輕把門在她身後關上。
「喂——這些照片都是你的作品嗎?」外邊傳來菲爾麗的問話。
桑紅翻翻白眼應了一聲,不再說話,專註著手上的活兒。
「我也去過那個狗屎一樣破敗的加油站。」菲爾麗看著手裡那對加油站的小夫妻的照片,依然大聲說。
桑紅沉默。
「老天,這個酒吧肥女人,一看就風騷得不得了,我也曾路過那裡喝過酒,你給她拍的照片,就被她炫耀一樣掛在牆壁上。」
菲爾麗手裡拿著那張路邊酒店賣酒女的照片興奮地喊。
桑紅不再回答,不過她微微地笑了一下,外邊的這個女人是開畫廊的,對圖片一定有很專業的鑒賞力,能看到她對自己的拍攝題材感興趣,這讓她覺得有點意外的滿足感。
「你一眼就認出了她嗎?」桑紅出聲問。
「當然,這女人對我羨慕嫉妒恨的,壓根兒不願意賣給我酒喝,說是穿著正裝的女人,一看就討厭,會讓她店裡的顧客感到壓力,就是這女人,可惡死了,不過我給了高額的小費,她就閉上了嘴巴,乖乖地賣給我了。」
菲爾麗悻悻然地說著。
桑紅大腦里閃出她那時尚又大牌的套裝,出現在那個破落的酒店裡,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反差,不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那賣酒女人很有個性。」
「金錢能抹殺所有的個性,她就是例子。」菲爾麗憤憤不平,想來當日的羞辱讓她印象太深刻。
桑紅忙完后從暗房裡出來,只見菲爾麗早就倒在沙發上,靠著扶手,一邊翻看著照片,一邊喝著果汁——那是秦青走之前專門給桑紅榨的,說是美容養顏補充維生素。
桑紅每次看著榨汁機浪費的那些金貴的水果,都覺得心疼得很——不過顯然菲爾麗還算有良心,給桑紅剩下了半杯。
桑紅過去坐在沙發邊上,拿起果汁喝了一口,問:「我拍的照片——好嗎?嗯?」
她忍不住發問,畢竟一個速成攝影的冒牌攝影家,目前只在自己工作的報社裡發表過照片,這讓她確實對自己的水平無法自信滿滿。
菲爾麗抬頭:「你在徵求我的意見嗎?」
「當然,我覺得這方面,你應該是權威。」桑紅認真地說。
菲爾麗低了頭,一張張地翻看著,長時間的沉默,桑紅覺得自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高三的課堂上,在惴惴不安地等著考試后老師給的分數。
這感覺實在讓人不爽又無奈。
「黃,我想說的是,你是個勤奮自律的攝影師,關鍵的是你竟然還有捕捉畫面鏡頭的天賦,這很重要。」菲爾麗抬頭說。
「就事論事,你就說一句話,我這組照片到底好不好?」
桑紅覺得心往下一沉,因為以往的經驗就是,一般老師都是先肯定,然後再用一個「但是」來徹底地扼殺你的信心,她都出學了,壓根兒不願意承受任何人這種善意的折磨。
菲爾麗抬頭,素顏露出可親的笑容:「太好了,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西部人物面孔!」
桑紅覺得一陣無法控制的驚喜,她顫聲問:「你是說真的有那麼好?」
菲爾麗認真地說:「你要是沒有絲毫天賦的話,我會第一個告訴你,我見多了沒有天賦沒有出路的藝術家。」
「那你說說這組照片好在哪裡?」桑紅來了興緻。
「這裡邊有真實的東西;看著這些面孔,我就在想,這是沒有被修飾加工過的本真的面孔;我為什麼要說它好呢?因為你沒有加入自己的審美,沒有讓每一個人物都看著像是一類人,你只是如實地把他們最常顯示的精神狀態凝固成照片,你照出了他們本來的面目;如此說來,你真的是一名攝影師。」
桑紅不知道說什麼來消滅這個女人的懷疑,她只能點頭道:「大概算是個攝影師了。」
「你自己似乎沒有什麼信心。」菲爾麗說。
「我只是——突然得到你的肯定,有些出乎預料或者受寵若驚,如此而已。」
「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些照片?」
「投稿?出版?我暫時還在實踐積累期,沒有做出具體的打算,要不,留著等機會出一本書好了。」
「好,這組照片的風格一致,已經是一本書了,名字我都幫你想好了——甜水鎮人的臉。」說完菲爾麗把照片遞給桑紅,在沙發上舒展了身體,伸伸懶腰,把被子裹在了身上。
桑紅接過照片,放回暗房,出來時,菲爾麗已經安靜地躺了,桑紅沒有說什麼,把盛滿開水的暖壺放到了茶几邊,又放上一個乾淨的杯子,然後伸手暗滅了客廳的燈。
「寶貝兒,謝謝你在這絕望的風雪之夜給一個恨嫁女人帶來的溫暖,要知道我當時決定向你求助的時候,是根本不抱什麼希望的;我已經三十多歲了,經不起任何閃失——額——現在必須睡覺了,不然黑眼圈是饒不了我的,一夜好夢,明天我就會精神抖擻地投入到暴風雪中,晚安,我的——好朋友。」
菲爾麗的聲音在黑暗裡幽幽地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真誠。
「會的,你那麼優秀,晚安。」桑紅回應道,開了卧室的門,然後關上。
桑紅到第二天早上十一點才睡醒,她發誓以後再也不多管閑事了,過分的疲勞讓她渾身都是睏倦的。
她推開卧室的門,滿以為會看到菲爾麗還昏睡在她的碎花沙發上,但是,沙發上沒有人。
桌子上的車鑰匙也不見了。
「菲爾麗?」桑紅試探著喊,覺得她可能在洗手間。
沒有回應。
她走了,這女人連張紙條都沒有留下。
桑紅無語,她今天要走著過去往報社送照片了。
瞧瞧,這就是善良的代價,把自己的車留在路邊酒館的停車場,然後搞到沒有車代步的下場。
桑紅到了廚房,鍋里有熱騰騰的粥,她勉強地吃了半碗就放下了。
穿好衣服,她走進了暗房,昨天拍攝的賽場照片已經晾乾了,她認真地檢查了一遍,挺好,動作神態抓拍得很好。
她關燈之前視線隨意地掃過了放昨晚那疊照片的干桌,她眨眨眼,幾乎昏倒,那一疊子甜水鎮人的臉照片全都不見了,一張不留,是的,桌面空蕩蕩的,她不會看錯。
桑紅頓時驚慌失措,她急得在客廳的地板上跳腳抓狂,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那可是她迄今為止忙碌得最久的心血,她幾乎投入了全部的時間和精力,當然不包括數不清的報廢膠捲。
她懊悔自己不該去管閑事,不該和一個精明的女畫廊主打交道,最糟糕的是,她竟然扮演好人,把她帶到了自己的家。
菲爾麗為什麼要拿走那些照片?
桑紅善於聯繫的敏銳大腦離開出現了十幾種可能性的情節,幾乎讓她發狂,她想到昨晚菲爾麗看似好奇的問話,似乎藏著玄機。
她想要據為己有?笑話,自己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攝影師,她壓根兒就犯不著用這樣的手段,難道自己真的是天才,讓她一看作品就想瘋狂地據為己有的天才,見鬼吧,桑紅自己這樣想著就笑了。
她翻出包里的通訊簿,然後拿了零錢就去街上給她打電話,心裡想是該買個手機了,雖然經常沒有信號,不過在這鎮子里找個人會方便許多。
走出公寓,停車場上果然沒有菲爾麗的車子了。
桑紅故意忽視掉這個讓她窩心的細節,直接去打電話。
街上的電話亭里沒有人,桑紅快步過去,投幣撥號。
和她通話的是畫廊雇傭的女大學生店員,告訴她菲爾麗不再店裡,對方詢問她姓名和電話,記下后說等菲爾麗回來就會轉告她回電話的。
桑紅無奈又撥通了菲爾麗的私人電話,和她說話的是答錄機:「嗨,你好,我是菲爾麗,要是從來沒有發表過作品的藝術家要求代售作品,那就請聽我的規矩——不要用郵件給我發圖片,我要看到真實作品,從電腦顯示到真實再現,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關係到你的收入,請帶著作品到我的畫廊去找我;當然,如果你只是打來留個口信,那麼請你在叮的一聲鈴響之後,留下姓名和電話。」
桑紅盡量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口氣變得輕鬆和善。
「菲爾麗,我是黃一鶴,希望你已經恢復好狀態,有空的話,請打給我,號碼XXXXXXXX,謝謝。」
桑紅留下了報社的聯繫電話,這就意味著她這兩天要儘可能的在報社守著或者去畫廊等她。
桑紅掛了電話,立刻撥給問訊台,查詢菲爾麗的手機號碼,她壓根兒就沒有登記。
靠靠靠——桑紅覺得心急如焚。
兩個小時之內,桑紅又打了三次宅電,聽到的還是答錄機的聲音,她沒有再留言,因為這件事並不怎麼光彩,她不希望讓菲爾麗看到她的惡劣情緒和惡意揣測。
為了讓自己不再煩躁,桑紅把照片交到了報社之後,就乾脆地留在那裡,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兒。
她的耳朵豎得尖尖的,每一次電話鈴響,她都用最快的速度撲到那裡,可是一次次地失望,讓她的心情壞極了。
最後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去電話邊,喬很殷勤地給她遞了一個椅子過去讓她坐下等,雖然不知道她是在等誰的電話,可是,她這焦急的神態讓報社內忙碌的人都覺得很擔心。
每一次她激動地接了電話,然後都會垂頭喪氣地出聲喊出一個名字過去接聽,沒有找她的,菲爾麗,你在哪裡?你要做什麼?快點回應我行不行?
這樣忐忑不安地等到了下午兩點,桑紅都覺得有氣無力了。
只聽電話里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但是那絕對不是菲爾麗,而是她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的。
「黃一鶴女士嗎?」
「我是。」
「你好,你還不認識我,但是菲爾麗已經專門向我推薦你了。」
「真的嗎?」桑紅緊張地支撐著自己,勉強地讓自己集中精神等她下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