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烏騅雪
站在門後目睹了一切的沈獨合上門,無奈的搖搖頭,都還是些小孩子。
“這地方總算是寬敞起來了,我要好好添置幾樣東西才行。”宋瑜瑾滿意地看著比沈獨之前三尺寬的房子大上幾倍的房間,規劃著要買些什麽好。
“既然出了宮,你大可以回家去。”
沈獨目光低垂,黑沉沉的眼睛裏聚集起淺淺的一層焦躁。
他心裏有一種很難言喻的感覺。
破舊的方木桌上多了一個小小的妝奩,床下的黑布鞋旁伴著一雙繡花軟緞錦鞋,空蕩蕩的木櫃子裏被帶著少女香氣的長裙占據了大半的空間……原本隻有一個人的生活裏突然多出另一個人的痕跡,無時無刻不在彰顯存在感。
這個女人以一種溫和卻又不失強勢的態度融入到他的生活裏,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一種,讓他害怕的感覺。
最好就是讓這個女人離他遠點。
知道沈獨還不相信自己,宋瑜瑾也不說破:“跟你在一起這日子每天都有滋有味的,幹嘛要回去。走,帶我去看看有什麽好馬,我以前還從沒來過這呢。”
沈獨拉住她:“我的事情不是你能摻和的。”
這個人正是爛漫的年紀,對什麽事都隻能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一麵,她留在自己身邊,或許是出於同情,或許是因為好奇,但沈獨並不想和她有更多的糾纏。
“聖旨隻言明你我二人完婚即可,你不必留在這裏和我一起受苦,回宋家去,你依舊還是錦衣玉食的大小姐。”
宋瑜瑾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就在沈獨以為她要發火的時候突然露出一個笑來:“你不過比我大兩歲,怎麽總擺出和我爹一個模樣的說教嘴臉。”反手抓住沈獨的手腕,“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現在回家去一定會被掃地出門的。既然你知道我為了你受苦,那就要對我好點,聽我的話才行!”
“我不是……”
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話會被曲解成這個意思,沈獨還想再辯解兩句,就被撒歡的宋瑜瑾拉著跑了起來。
看著拉著自己的那隻手,纖細的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沈獨輕輕地歎了口氣,最終還是沒有掙脫。
屈瑞指名要讓沈獨看管的馬廄裏隻有一匹馬,看到它的時候,沈獨就明白為什麽陳白彥為什麽非得心心念念照看它。
站在圍欄裏的馬體態高大,身軀修長,骨骼堅實,背脊寬闊柔軟,四肢有力,肌肉線條流暢起伏,充滿了力量的美感。渾身上下披滿了墨黑的毛發,鬃毛和尾毛長而厚,柔順地垂在身上,在陽光下似乎閃閃發亮。
而四肢下部的是一圈白色,並長有柔軟的白毛,猶如濃墨之中落下的一點雪花,黑與白的對比,將它身上的優雅飄逸發揮到極致,和與生俱來的力量感融合在一起,奪人眼球。
高大的烏騅見到生人,甩著尾巴留給他們一個冷傲的背影。
沈獨愣神,他父親也曾有一匹一模一樣的愛駒,陪他馳騁沙場,出生入死,性子也是這樣傲,年幼時他鬧著要爬上那寬闊的馬背,卻每每被高傲的戰馬甩下馬背,隻留給他一個嫌棄的屁股。
“哎,想什麽呢!”
宋瑜瑾在沈麵眼前晃了晃,拉回神思不屬的人,然後背著手繞了一圈,滿是驚豔。
“這馬可真漂亮啊!”宋瑜瑾雖然不懂馬的好壞,可它看起來就是讓人覺得眼前一亮,那威風凜凜的樣子宛如一個高高在上的將軍,氣勢逼人,忍不住想上前摸一摸。
沈獨攔住她。
“怎麽了?”
沈獨解釋道:“這種馬叫烏騅雪,因渾身純黑蹄子帶白而得名,十分罕見。除了因為難培育以外,還因為它性情剛烈,難以捕捉,就算捉到了在馴服的過程中也十分容易傷人。看它的身上沒有馴養的痕跡,或許才捉到不久。”
被拴住的烏騅馬似乎也聽懂了沈獨在說他,不高興地甩了甩尾巴,噴出一個響鼻。
“真有靈性。”宋瑜瑾讚道。
回答她的是津津有味的咀嚼聲。
“沈獨。”剛剛跟在陳白彥身邊的一個小胖子抱著一堆雜物走過來,“總管讓我把一些用得著的東西送過來,他還叮囑你一定要照顧好無影,這可是丞相家孟小少爺的心頭寶,怠慢不得。”
“知道了。”有外人在,沈獨立即就收起了本來的模樣,殷勤地接過小胖子手裏的東西,還狗腿地用袖子為他扇涼,“有勞了,不知道小兄弟怎麽稱呼啊?”
“叫我小胖就可以了,我來呢是有些事要告訴你……”小胖自詡為陳白彥身邊的第一狗腿,當然要第一時間來為自家老大鞏固戰果,雖然看到宋瑜瑾頓時扭捏地擺出一副斯文的樣子,指了指西南兩邊:“……我們這一片的都是跟著白哥混的,你既然照顧了白哥的小美人就要盡心,免得白哥半夜睡不著爬起來守著。還有,另外兩邊的人是跟著馬癩子混的,你可別做叛徒!”
說到最後還用自己那張肉臉擠了個凶狠的表情出來。
沒想到這馬場裏麵還有勢力劃分,沈獨撇撇嘴,唯唯諾諾地應了。
小胖這才滿意,拍拍屁股走了。
“時間還早,你要買東西現在回城一趟還來得及。”經過了剛才的談話,他算是看出來這小妮子的固執了,也沒再說讓她離開的話,隻是抖開小胖帶過來的東西,刷子,掃帚等用品一應俱全,拿起掃帚掃起馬圈裏的馬糞。
宋瑜瑾安靜地看了一會兒。
很難想象,這個站在一團糟亂的馬棚裏拿著和他差不多高的掃帚,穿著不合身的粗布麻衣,一身病氣彎腰駝背掃著馬糞的人曾經是一個站在華閣高堂手握兵書名滿都城的翩翩君子。
若無沈家生變,他或許也會隨他父親一樣,甲胄加身,征戰邊疆,成為一個威風八麵受人敬仰的將軍,從朱雀大街上打馬而過,迎接他的會是倚欄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和灑落衣擺的花枝香囊。
“怎麽了?”
察覺到宋瑜瑾的目光停在他身上的時間有點久,沈獨抬頭。
“沒什麽,馬車坐的我骨頭都快散了,我去找那幾個小孩玩會兒。”宋瑜瑾飛快地收起感慨,站在圍欄外朝他揮手,“你慢慢忙,我先走了。”
沈獨哼笑了一聲,臉上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一口一個小孩子,說得好像比他們大多少似的。”
宋瑜瑾找到陳白彥的時候,他正在陪著另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馬倌遛馬。
那時一匹棗紅黑鬃的駿馬,被關了幾天讓它有些不太安分,擺動著腦袋總想掙開韁繩,牽著它的少年神色僵硬,祈求地看向陳白彥。
“給我吧,我替你去遛它。”
陳白彥抹了一把臉,牽出一匹不太精神花鼠灰的老馬,翻身上馬,讓程玉放開繩索。
“走吧,赤驪!”
那馬似乎能聽懂他的話一樣,倏地就跑了出去。
陳白彥縱馬追了上去,轉眼就跑沒影了。
“他這是做什麽?”宋瑜瑾上前問道。
“白哥在幫我遛馬。”
陳白彥一回來就和他們言明馬場裏來了個長得天仙似的姑娘,警告他們不得對人無禮,所以程玉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身份。
“遛馬?”
看起來更像是馬在遛人。
“嗯,馬場裏的馬每天都要遛一遛肌肉才能長得結實,它們比我們金貴多了,像我們這種身份的人是不準上馬的,隻能讓它跑我們在後麵跟著。”
他就是因為騎術不好,追不上赤驪,才求陳白彥幫忙的。
“沒想到那小子看起來不著調,還挺熱心的嘛。”
“那是當然!”程玉說起陳白彥時兩眼放光,“白哥不僅騎術好,騎著老馬也能追上赤驪的速度,還可仗義了,不管是什麽事去求他,他都願意幫忙。”
白哥對他們可好了。
跑了一圈的陳白彥遠遠地就看見程玉身邊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驅使著赤驪跑到兩人近前。
隨著他喉間發出一連串的指令,赤驪減慢速度,踏著輕盈的步子踢踢踏踏地走到宋瑜瑾麵前,繞著她走了兩圈,一個回身,穩穩的停住,長長的大尾巴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然後前蹄彎曲,像人一樣做出了一個行禮的動作。
這一幕看得宋瑜瑾驚喜不已,“這是怎麽做到的?”
陳白彥又吹了一聲口哨,赤驪站起身子,親昵地蹭了蹭宋瑜瑾的臉。
就在赤驪圍著宋瑜瑾打轉的時候,程玉朝著陳白彥擠擠眼睛,陳白彥哼了一聲,翻身下馬朝宋瑜瑾走去。
程玉了悟,他何時見過陳白彥在別人麵前這麽賣弄自己的本事,看來是紅鸞星動了啊。
“真厲害啊,居然能把馬兒教的這麽聽話。”
程玉剛走上前,就看到從來臉皮厚的堪比城牆的某人居然因為一句誇獎紅了臉,站在那裏笑得像個傻子。
宋瑜瑾輕鬆從程玉嘴裏知道兩人的名字,互相認識了一下。
陳白彥憨憨一笑,隻覺得宋瑜瑾這個名字真好聽,就像剛才他抬頭藏起來的那袋糖一樣散發著香甜的味道。
被忽視的赤驪不甘寂寞地擠到兩人中間,伸出舌頭就是一通好舔。
“別別別……赤驪,停下,快停下!”
剛剛跑過一圈的赤驪心情很好,舔的起興了,幾乎把陳白彥的頭舔了個遍,還把他紮頭發的頭繩也給咬了下來,嚼吧嚼吧又給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