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撞見
屈瑞的死對禦馬監沒有任何影響，曾經被他收留的馬倌為他掉了幾滴眼淚，轉頭依舊是該幹什麽幹什麽，新的總管第二天就走馬上任，對著懶懶散散的一大幫子人破口大罵，立下了嚴苛的規矩，然後在馬癩子送上的一小袋銀錢裏帶著滿意的神色而去。
禦馬監裏，馬癩子依然帶著他的狗腿罵罵咧咧，鬆了韁繩的赤驪和無影在草場上漫步，年輕的馬倌算著這個月能攢下多少的月錢。
一切都再平常不過，似乎沒有人記得曾經有位個子矮小卻脾氣不錯的屈總管，也沒有人為他傷心，屈瑞留下的一切痕跡都被抹去。
隻有陳白彥還耿耿於懷，騎著自己的那匹老馬跑了一圈又一圈，程玉知道他因為作偽證的事不開心，也沒有勸他，拄著拐杖站在一旁遠遠的看著。
宋瑜瑾沒有想到，她隻不過是睡了一覺就發生了這麽一件大事，事後沈獨說起來，她怎麽樣猜不到看起來平凡不過的屈總管居然會是皇帝身邊的暗衛。
“真是冷漠啊。”她坐在屋頂上，看著不遠處的馬棚裏，幾個馬倌聚在一起，商量著得空了要去哪裏快活，那副嘴臉看得人生厭。
就連她這個關係不近的人都心有戚戚，這些受過他許多恩惠的人怎麽能這麽快就將屈瑞拋之腦後，恬不知恥地想著尋歡作樂呢。
“天心難測，世情如霜。他們本不過就隻是平凡的普通人，每日為了生計而奔波，想得最多的不外乎今天吃什麽，賺了多少錢，哪會有多餘的心思悲春傷秋。”沈獨拿著一件外衣順著梯子爬了上來：“天氣涼了，小心受寒。”
宋瑜瑾任他把衣服給自己披上，笑著道：“你是在嘲笑我不識人間疾苦嗎？”
“豈敢豈敢，宋大小姐陪著我到這地方來，每天馬糞為伴，身上都是人間疾苦味，認識得夠清楚了。”沈獨已經很久沒叫過這個稱呼了，冷不丁說出口，還帶著點戲謔的味道。
宋瑜瑾臉色一變，連忙去聞自己的衣服，擔心自己身上是否真的有什麽味道，一抬頭看見沈獨臉上的表情，頓時明白自己被騙了，順手抓起瓦縫裏沉積的泥土朝著沈獨撒了過去。
沈獨要躲，腳下卻踩了個空，身子一晃，眼看著就要從屋頂上滾下去。
“小心！”
宋瑜瑾嚇白了臉，伸手要去拉他，卻見沈獨晃了晃，又站穩了身子，對著她得意的笑。
是了，以沈獨的身手，哪裏會怕這小小的屋頂，回過神來的宋瑜瑾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扭過頭去，不想理他了！
“生氣啦？”那個討人嫌的人還厚著臉皮湊了過來，“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故意逗你開心的，別氣別氣。”
“騙我很好玩嗎！”宋瑜瑾賭氣地推了一把沈獨，終歸是顧忌著在屋頂上，沒敢太用力，在沈獨眼裏，也就和撒嬌差不多。
“是挺好玩的……”沈獨悠悠道，在宋瑜瑾的飛刀一樣的怒視裏不徐不疾，“……不過讓你不開心就不好玩了。”
“哼，花言巧語！”宋瑜瑾還板著個臉，笑意已經悄然爬上了唇角。
沈獨捏著鼻子認了，唉，誰讓現在宋大小姐不開心呢。
一時沒人說話，卻沒有第一次兩人麵對麵的尷尬，一種輕鬆的氛圍在兩人身邊流轉。
宋瑜瑾餘光瞥見沈獨那副溫和良善的模樣，麵色不自覺地柔和下來：“我發現你有些變了。”
“哪裏變了？”沈獨在她身邊坐下，擺了一個十分隨意的姿勢，臉上的疤痕在他的笑意裏柔和下來。
“你以前在我麵前從來不會這麽笑，也不會關心我是冷了還是餓了，我猜剛成親那會兒，就連半夜睡覺你恐怕也睜著一隻眼睛。”
沈獨一頓，直到嘴角重新繃緊他才回過神來，看著宋瑜瑾的目光有些深邃。
“相去不遠。”沈獨大方地承認。
“那我是不是得謝謝你沒有趁我睡著掐死我。”
沈獨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妙，還沒等宋瑜瑾看明白其中的意思，就恢複如常，她還想再說點什麽，就被人打斷了。
“宋小姐，有人找您。”一個馬倌朝著宋瑜瑾招手，“是宮裏來的公公。”
這種時候，宮裏誰會來找她？
沈獨看出宋瑜瑾心中疑惑，拍了拍她的肩膀，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宋瑜瑾爬下屋頂，剛走到禦馬監門口，一個陌生的小太監就迎了上來：“宋小姐，公主邀你進宮一敘。”
常樂？宋瑜瑾恍然想起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她了，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公主近來可好？”
小太監道：“公主近來為一件事情煩惱得很，這才請宋小姐進宮替她想想辦法。”
宋瑜瑾上了馬車“不會是她又闖禍了吧。”常樂能為什麽事情煩惱，宋瑜瑾想到肯定是常樂又闖了什麽禍，連太子都背不了黑鍋，才會找到她頭上。
“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小太監長得眉清目秀，笑起來十分和善，沒有常年在深宮打滾的圓滑和老練，看起來剛入宮不久。
馬車骨碌碌地跑了起來，宋瑜瑾閉目養神，思忖常樂身上可能發生了什麽。
約一刻鍾的時間，才隱隱聽到了街市上的人聲，穿過鬧市，喧囂聲漸遠，馬車漸漸慢了下來。
“宋小姐，到了。”
下了馬車，巍峨的宮牆出現在眼前，宋瑜瑾深吸一口氣，跟隨著小太監穿過宮門，往後宮而去。
穿過禦花園時，有一宮女步履匆匆，迎麵和領路的小太監撞了個滿懷。
“哎喲！”宮女叫了一聲，托盤裏的東西摔了個七七八八。
眼看自己的差事出了差錯，宮女逮著小太監不放：“你走路沒長眼睛，這可是禦膳房送去給貴妃娘娘的點心！”
誰都知道宮裏隻有一位貴妃，宮女的話一出口，小太監就白了臉，連連告饒求情，那宮女仗著自己是貴妃的人，頤指氣使地要求小太監再去禦膳房取一份點心過來。
“這……”小太監為難，“我還要帶宋小姐去見常樂公主。”
提起常樂，宮女麵露不屑：“到底是娘娘的事重要，還是公主的事重要，你自個兒不會掂量掂量嗎。”
小太監左右為難，他就隻是一個小人物，誰也得罪不起啊！不得已隻好懇切地看著宋瑜瑾，希望她能退讓一二。
“無妨，我在這等一會兒，公公先去取吃的吧。”若是從前，遇上這樣的事宋瑜瑾一定不會退讓，非得要讓這宮女顏麵掃地不可。
不過多活一次的好處就是讓她懂得了什麽叫作審時度勢，她為難宮女，既是在為難小太監，也是在為難自己。落了宮女的麵子，得罪了玉貴妃又讓小太監記恨自己，得不償失。
小太監在心裏念了句阿彌陀佛，快步走開。
那宮女上下打量了宋瑜瑾一番，目光十分放肆，趾高氣揚道：“別以為攀上了常樂公主棵大樹就高枕無憂，是雞毛還是令箭可不好說呢。”
連一個宮女都敢如此嘲諷常樂，宋瑜瑾不免為她的處境擔憂。
宮女見宋瑜瑾沉默，還以為她是怕了，十分得意，拍了拍衣服上的碎屑，扭頭就走，嘴裏還不忘冷嘲熱諷：“我還得去換身衣裳，免得在娘娘麵前失儀，可不像有些人，穿得像個要飯的也好意思出來丟人現眼。”
宋瑜瑾失笑。
自從嫁給沈獨以後，為了不讓自己顯得格格不入，她大多挑一些素雅的衣裳來穿，去了禦馬監以後，連珠釵首飾更是能省則省，沒想到居然會被人嘲諷窮酸。
那宮女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宋瑜瑾等了一會，也不見領路的太監出現，反倒是身旁的假山後邊響起了淩亂的腳步聲。
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一個女聲氣急敗壞道：“你幹什麽呀，讓人看見了多不好！”
“這裏除了我和你，哪還有別人。”說話的是個男人，他不知做了什麽，那女人低喘了兩聲，然後一陣聽不太真切的嬌笑，似乎是捂著嘴。
宋瑜瑾背後發涼，直道自己倒了大黴，莫名其妙的撞到了這種事情。
曖昧的聲音不絕於耳，宋瑜瑾暗暗叫苦，四周根本就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她既怕站在這裏被人發現，又怕走動弄出聲響叫人發覺。
假山後的兩人可體會不到宋瑜瑾的焦灼，打情罵俏，十分快活。
“你送我的香囊我一直帶在身上。”男人含笑的聲音傳來。
“嘻嘻，你喜歡我就幫你再繡一個。”
“繡個白鶴。”
“好。”
好在兩人溫存了一會兒就走了，宋瑜瑾正鬆了口氣，領路的小太監就回來了。
“宋小姐久等了，”小太監一路小跑著回來，滿頭大汗，卻還是細心地發現宋瑜瑾麵色不佳，“發生了什麽事，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可能是日頭太大了，沒事的。”宋瑜瑾打了個哈哈，“你快帶我去見常樂吧，別讓她等急了。”
小太監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宋小姐請隨我來。”
可惜沒走兩步，宋瑜瑾就撞上了一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