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夜斃
半夜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狂風呼嘯著,門板被吹得劈啪作響,府衙裏的下人全都縮在了屋子裏,就連幾個暗衛也都避到了屋簷下。
一陣又一陣的雷聲,間或夾雜著撕裂天幕的閃電,冰冷的雨水順著窗戶飄進來,將窗戶下的稻草浸濕大半,柳遠安被刮進來的雨水淋醒,想要爬起來躲開,掙紮了兩下卻沒有移動分毫。
柳遠安呻吟了幾聲,沒有人答應,守在外麵的羽林衛像是石化了一樣,不吭一聲,柳遠安苦笑,隻能捱著雨點不停地砸在他臉上,身上。
曹雄審問人的過程,柳遠安不想再回想第二遍,短短幾個時辰,他卻已經像在地獄走了幾遭。
一開始他還能咬牙不認,曹雄也不多費口舌,直接上刑,後來他撐不住了要交代,曹雄還不讓他說了,直接把所有刑具都用過一遍,才大發慈悲讓他說話。
柳遠安原本還想講講條件,這下也被收拾的老實了,直接承認自己強收賦稅,斂財無數的事實,隻有那條密道,他留了個心眼,隻說是挖來躲避匪盜用的。
“柳大人以為我沒有腦子嗎?”曹雄不太愛笑,可他笑出來的時候總透著一股嗜血的味道,無端讓人害怕。
“躲避盜匪為什麽要連著總兵府,還通向城外,這條密道不止二十裏,柳大人是想把整個平州城的百姓都裝進去嗎?”
羽林衛順著密道把地形摸了個大概,府衙內的底下處處聯通,柳遠安的書房臥室更是暢通無阻,向外聯結了兩個方向,一個是總兵府,一出通向城外,可惜羽林衛在追查的時候,這一條半路上已經被察覺不對的人炸毀了,暫時還不知道通向何處。
“你要是不想說,就不必說了。”一把匕首抵在柳遠安的麵頰上,曹雄眼神冰冷,“這條舌頭留著也沒有什麽用。”
柳遠安始終還是怕的,但他還想著能苟求一條小命,隻告訴曹雄那條密道通向城外東北方向清波山裏的大營,至於其他的的,任憑曹雄再上幾遍刑,他也忍著不鬆口。
隻要他還有用處,曹雄就不會殺了他,還有一線生機,可他一旦全部都抖出來了,才是真正的死無葬身之地。
曹雄也沒有說什麽,當即帶著人去找柳遠安所說的地方。
瓢潑大雨澆得人睜不開眼睛,站在大牢門口的幾個羽林衛依舊如石像一樣一動不動,一個披著蓑衣戴著鬥笠的人影停在了他們麵前。
“什麽人!”羽林衛剛擺出拔劍的姿勢,那人手中的鞭子就已經纏上了他的脖子,鮮血一下子湧了出來,另一人眼看不對,動手的念頭剛剛浮現在腦海裏,視線一黑,就已經倒在了同伴身邊。
那人不緊不慢地往裏走,蓑衣下擺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了一路,裏麵還有四個羽林衛看守著柳遠安,一見有陌生人闖入,拔出劍就衝了上去。
那人動作輕盈,左搖右擺好似風中飄萍,躲閃一連串的攻擊,手中的鞭子化作一道蛇影,帶出一蓬蓬鮮豔的紅色花朵。
不過轉瞬,幾人都倒在了他的腳下,黑色的軟鞭垂在腳邊,鞭子上白色的刀齒滴下點點紅梅。
柳遠安聽到了動靜,艱難的轉過頭來,眼睛慢慢瞪大。
“你——”
來人慢條斯理地摘下自己的鬥笠,然後解開蓑衣,露出一張清秀的臉龐,他甚至還坐下來,到了一碗茶慢慢的喝著。
“柳大人,你還好嗎?”
柳遠安露出笑意,撲騰了幾下,居然爬了起來,挪到了門邊:“是主子讓你來救我的嗎?”
那人歪了歪頭,似乎在想該怎麽回答,柳遠安已經迫不及待表起了忠心:“九霄大人,我沒有出賣主子啊,你一定要救我出去!”
九霄道:“是嗎,那曹雄帶著人去哪了?柳大人,你知道我毀了自己挖出來的地道有多心痛嗎?你知道那六萬的士兵轉移起來有多累嗎?”
柳遠安麵色如土:“大人,我實在是逼不得已,如果我不說,曹雄要殺了我的。我沒有供出你來,我還是向著你的。”
“我知道你沒有全說出來。”要是柳遠安抖了底,曹雄也不會隻帶了那麽些人在外緣查探,給了他們喘息的時間,他也不會有時間出現在這裏了,“可現在說和沒說已經沒有多大差別了。”
曹雄手握三千羽林衛及十萬禁軍,隻要他一聲令下,踏平清波山不過轉瞬間。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建好‘霄’字軍嗎?”九霄依然很和氣,現如今“卻被你輕而易舉的透露了出去。”
“這、這不關我的事啊。”柳遠安百口莫辯,他也不知道趙明義他們怎麽會發現清波山大營的,大營建在隱蔽之處,三麵環山,而且隻許進不許出,他幾次出入都萬分小心,從沒露出過痕跡。
“你和我說了也沒用,要主子相信你才行啊。”九霄飲完茶水,走到了門邊,“有人上京告狀你沒有解決幹淨已經讓主子很不高興了,現在你又被曹雄抓住了把柄,你覺得主子會怎麽做?”
柳遠安臉色驟變,顧不上一身的傷痛跪地叩首:“求主子再給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我手裏還有死士,我願意為主子除去趙明義!”
“啊,又是一條罪狀。”九霄似乎被他提醒了,“你偷養死士,暗生異心,足夠你死十次了吧。”
柳遠安癱坐在地,連這件事都知道了。
完了,全完了。
九霄目露憐憫:“自作聰明是很蠢的事。”
柳遠安還負責馴養死士送往京中,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自以為是,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防止自己成為棄子,也偷養了一批隻聽命於自己的死士,藏在府衙之內。從前他還有用,主子隱忍不發,可現在柳遠安一身的腥,自然也要清算了。
柳遠安知道自己所作所為已經無可挽回了,但他還是忍不住要為自己的小命著想:“你不可以殺我,我知道主子的很多事情,每年送上去的金銀,我還留了賬本,這些都是證據,隻有我知道藏在哪裏。”
“你救我出去,隻要你救我出去,我就全部都交出來!”
“嗬,真是因為你知道的太多,所以才留不得你。”九霄的鞭子也不知是什麽所製,刀齒在門上的鐵索上一劃,火花四濺,精鐵所造的門鎖就段成了兩半,“至於賬本麽,你不是自詡過目不忘,全部都記在心裏嗎,那我是不是應該把你的心給搗碎,這樣才不會泄露出去啊。”
柳遠安聽得毛骨悚然,寒意一點點沁到骨子裏,原來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人了如指掌,他唯一能拿來保命的憑證都沒有了。
看著九霄慢慢的走近,柳遠安驚懼交加,崩潰地大叫一聲爬起來就要往門邊跑,黑色的長鞭席卷他的小腿,柳遠安動作一頓,低下頭就看到自己不見了半截的右腿,鮮血噴湧而出。
“啊——!”
柳遠安慘叫著倒了下去,一道霹靂在這時響起,掩蓋住他驚惶到破音的嘶吼,風雨如注,九霄也沒有耐心再耗下去:“雨又大了,再拖下去我該回不去了,柳大人,再見了。”
柳遠安瞪大了眼睛,看著黑色的鞭子繞上了自己的脖子,在他的眼睛裏,倒映出一個微笑的青年,然後慢慢轉身,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暗色的血液慢慢在他身下散開,柳遠安嘴裏不停地吐出血沫,他想說什麽,卻隻能像一條擱淺的魚張大了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後悔了。
可是沒有人能聽見他的懺悔。
在這大雨滂沱的夜晚,漆黑冰冷的牢房裏,隻有幾具冰冷的屍體陪著他,慢慢地走向死亡。
柳遠安第二天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曹雄卻懶得多看第二眼,讓他臉色難看的是折損了六名羽林衛在這裏不說,還讓人如入無人之境,殺了柳遠安。
“將軍昨夜可有什麽發現?”陸楟之暗歎果然還有後手,不該這麽早就放心,隻是問起了軍營的事。
天色將白時,曹雄才帶著一身濕氣回來,一夜過去,總該有些發現的。
“我去的時候,那裏的人已經走光了。”
曹雄趕到清波山的時候,被山下的陷阱困住了腳步,等他進入山腹,建好的營地已經毀了七七八八,人去樓空,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府衙密道的出口,就在清波山。
“那人倒是壯士斷腕,十分果斷。”陸楟之心知,現在讓人跑了,想要抓住他們的蹤跡就更難了,而且關鍵的證人柳遠安也死了,想要指證更是三皇子難上加難。
他已經能夠預想,平州的貪腐案,最終隻會結束在柳遠安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