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四章:舊日
“是,也不是。”吳越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當年是玉貴妃故意將我調到公主麵前,為的是引起她的注意,公主的性子你也知道,隨便挖個坑給她她就能跳下去,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她出更多的紕漏,從這點來說我算得上是玉貴妃的人。她手裏握著綠枝的性命,我不得不從,但那時我隻想早日完成玉貴妃的要求,帶著綠枝離開皇宮,又不想真的害了公主,所以我故意在假山後和綠枝一起做戲,就是想你把這件事告訴公主,讓她厭棄了我,主動遠離我,可沒想到你居然毫無動靜。”
“我那時猜到你別有用心,故而並不信任你。”宋瑜瑾沒想到這裏麵居然還有隻羊的故事,隻得苦笑,“可常樂對你迷戀至深,我稍說兩句你的不好她就和我吵嚷起來,所以我不敢直說怕她傷心,旁敲側擊了幾句,她就鬧脾氣不肯聽我說,而且那時玉貴妃身邊的秀珠故意挑撥了幾句,我以為這是你們聯手設下的局,就是為了讓我徹底和常樂鬧翻。後來……後來我和沈獨走了,這件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原來我的一舉一動,真的都在玉貴妃的掌控之下。”吳越自嘲,他不知道是該嘲笑自己的天真,還是自不量力,秀珠能夠恰到好處的出現,就證明了自己逃不過她的監視,可笑他還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自以為能擺脫被人控製的命運,也許就是察覺到了他這隻螻蟻的不安分,綠枝才會因此丟了性命吧。
知道的越多,他就越悔恨,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吳越絕望地嘶吼起來:“我就是想和綠枝平平安安地在一起,為什麽非要把我們卷進這些無謂的鬥爭裏來!難道我們無權無勢,屈居為奴,就活該被視作螻蟻,任人碾壓嗎!”
遠處的張嵐聽不清楚兩人在說什麽,隻是看著吳越突然激動起來,手落在劍柄上,隻要他做出一絲一毫不利於宋瑜瑾的舉動,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將之狙殺。
“是我自以為是,沒能明白你的意思。”看著眼前這個人如此痛苦,宋瑜瑾心中生出愧疚,他那般在乎那個叫綠枝的女子,一定很愛很愛她吧,可看吳越現在形單影隻的樣子,那位綠枝姑娘的下場,恐怕凶多吉少,“都怪我,害了你們。”
宋瑜瑾走到他跟前,伸出雙手:“你如果真的抓我去邀功,我甘願束手就擒,這是我欠你們的。”如果當時她能再細心一些,大膽一些,或許就不必讓這對有情人天人永隔,看著吳越,她能想象得出,如果沈獨出事,她的痛苦隻會多不會少。
吳越突然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又嗚嗚了起來,好像瘋了一樣,他五指緊緊扣在身邊的假山上,留下五道鮮豔的血痕:“我怎麽會抓你,是我欠你,我和綠枝欠你啊……你還記得,十年前的大寒夜的時候,你給了兩個乞兒一頓飽飯和幾十個銅板嗎?”
宋瑜瑾愣住了。
十年前,那是她也還隻是韶年之齡的小孩,許多事情都早已在時光的衝刷下痕跡漸消,隱約還能想起,那一年的冬天,大雪不斷,她在方家和方明珠玩到了很晚,直到華燈初上,才在仆人的催促下回家。
路過一個轉角時,隱約聽到了小孩的哭聲,打發了車夫去問,發覺是兩個無家可歸的小乞丐以後,就把方夫人為她準備的點心和荷包裏的剩下的銅板都給了他們。
這不過是她偶然撞上順勢而為的一件小事,卻不想在十年後,以這樣的方式回報了她。
“那兩個孩子,是你們?”
吳越道:“是我和綠枝。”
綠枝是父親撿到的棄兒,他們一直以兄妹相稱,後來父親被追債的人打死,他們為了活下去逃離了家鄉,到處乞討。那一年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他們年歲小,力氣弱,就算討到了東西也會被其他的一些乞丐搶走,稍有反抗就是拳打腳踢,餓倒在街邊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
就在他抱著瘦小的妹妹縮在一個破竹筐裏,以為最終的結局不是餓死就是凍死的時候,一輛馬車從在他們麵前走過,他能聽到有個清脆的童聲笑嘻嘻地在喊:“聽夏,快把簾子放下來,娘說了吹了風會受寒的!”
或許是如影隨形的死亡陰影和女童歡快的語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一直不說話的綠枝大哭了起來:“哥哥,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他手忙腳亂地要哄綠枝,那輛馬車的主人卻被綠枝的哭聲驚動,笑聲止住了,然後趕馬的車夫走了過來,他以為是他們的行為惹了車主人的不快,車夫是要來趕他們走的。畢竟這種事情他已經見的多了,達官貴人嫌他們晦氣,有些脾氣不好的仆人,還會拿鞭子抽他們,給主子出氣。
他拉起綠枝,正打算跑,就被車夫拉住了手臂,那人一手一個,力氣大的能單手把他們提起來,笑嗬嗬道:“我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小毛賊,原來是兩個餓的叫肚子的小野貓。”說著,回頭喊了一聲,“小姐,是兩個無家可歸的乞兒。”
然後他看到車上探出了一個小腦袋:“魯叔叔,外麵天寒地凍的,我這裏還有姨母給我準備的一盒點心,你拿去給他們吧。”
“好嘞。”姓魯的車夫放開他們再折回來,手裏已經多了幾樣東西——一個散發著香氣的食盒,一個粉色的荷包,還有一塊純白的毯子,“這些是小姐給你們的,拿去吧。”
“城外清泉寺每年冬天都會給窮人施粥,沒有生計的人可以去那裏砍柴挑水,換一些齋飯。”馬車上的女童脆生生的聲音傳過來,車夫也沒再說什麽,駕著車就走了。
兩人慌忙打開了食盒,鬆軟的點心還散發著熱氣,頓時什麽也顧不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噎得狠了,就挖一團雪就著吃,等填飽了五髒廟,他才有心思去看那個沉甸甸的荷包。
宋瑜瑾年紀尚小,宋父宋母自然不會給她太多零用,但也有三十來個銅板,一個銅板能買兩個饅頭,夠他和綠枝吃上一天了,還有那塊又軟又輕的白毛毯子,蓋在身上暖和得不得了。
他們沒有再回乞丐窩,而是去了清泉寺。兩個人又瘦又矮,根本幹不了多少活,隻是勉強能混到一口飯吃,吃不飽也餓不死人,但終究是有了一個容身之所,餓得狠了,他就偷偷去買兩個肉包子回來開葷,幼年的林析和綠枝總算是熬過了那個冬天。
後來他們一起入了宮,但誰都沒有忘記那個在寒冷黑暗的冬夜裏給他們送吃的的女孩,隻是那輛馬車十分簡單,車上也沒有什麽標記,他無從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隻記得她身邊有個叫聽夏的女孩相伴。
直到後來,聽夏和宋瑜瑾進宮陪常樂玩耍,被綠枝聽見了宋瑜瑾喊她的名字,林析才知道當年救了他們的人,是宋瑜瑾。
可那個時候,他已經被送到了常樂麵前。
玉貴妃的眼線無處不在,他不能拿綠枝的安危冒險,隻好偷偷的想辦法,每一次聯係都是膽戰心驚,可心裏卻是充滿了期盼,因為很快他們就可以出宮了,就是懷著這樣美好的想法,迎來了最慘烈的結局。
“綠枝已經答應我,等她出宮,我們就成親。”兩行淚珠順著臉頰滑下來,吳越語氣發顫,唇齒苦澀,有什麽比近在咫尺的希望被人碾碎還要絕望,明明他隻差一點就可以逃離這個旋渦,可最終還是逃不脫命運的捉弄,為了挾製他,綠枝被騙到了皇後麵前,被盛怒之下的邱蕊活活打死。
就當著他的麵,一棍一棍的落下去,她身下的紅,那麽鮮豔,那麽刺目,而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能為力。
“對不起。”再多的言語,到了這時候都顯得蒼白無力,宋瑜瑾不知道該怎麽彌補自己的過錯,她不過是一時的心軟,卻換得兩個人傾盡性命相報,這份恩情太重,太沉。
“不是你的錯,要不是你,我和綠枝早就餓死街頭了。”吳越的崩潰很快就收斂起來,仿佛剛才的悲慟和絕望都隻是幻影,他到這裏來,本就隻想要一個答案。
“那你和常樂……?”
宋瑜瑾的話讓吳越的動作一頓,眸色黯淡:“我今生隻有綠枝一個妻子。”
他不能怪宋瑜瑾,卻沒有辦法不怪常樂,當初對常樂好是因為她和宋瑜瑾的關係,哪怕她付出了一腔熱情,但若付出的那個人不在自己心裏,再多的癡情也成了強加過來的負累。
而且哪怕那時候他受製於人,也已經竭盡所能地避開這位固執的公主,她卻一次次用自以為的真情把他拉回漩渦之中,如果她能明白自己當初的若即若離,表現出一絲絲的冷淡,也不至於讓玉貴妃緊抓他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