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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憂心

  明旨一下,緊接著就是官媒上門,過采,問名。


  夜裡,傅夫人關了門,拉著丈夫悄么聲地問:「你說湄湄這八字……那時辰可沒關係么?」


  「有什麼關係?」傅濟道:「湄湄的八字大,若是與那蕭瀾的不合,不正解了這一樁心事。再說,那年有天師真人給她算過,稀稀拉拉有些小病小災,但總能渡過去。」


  「我不是說這個」,傅夫人瞧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湄湄的八字……你知道的,那是咱們按照大概時辰估算的,作不得太准。」


  「無妨」,傅濟坐在床榻邊脫靴,聞言頓了頓又說:「這些都不緊要了,無論合與不合,卜出來定都是大吉的。況且當年真人說——」


  「呸呸呸!」不說這「天師真人」還罷,一說傅夫人就來氣,「屁的天師真人!我看那就是個騙吃騙喝的野老道。要不是盯見湄湄手裡的兩個野菜糰子,他才不說這話!在咱們村裡轉了倆來月,哪家有油哪家沒油他能不知道?他倒是算說彭老四家的二娘是個旺夫的命呢,結果哩,那閨女嫁到夫家一年漢子就蹬腿兒了!還有他給的那破爛畫本是什麼玩意兒,沒瞎了我的眼哎喲!還說甚麼道法自然……呸呸。」傅夫人說到這實在說不下去了,皺鼻子別過頭。


  傅濟想到當年的事也老臉一紅,傅夫人所說的「玩意兒」是那真人所贈的一本《□□》,即房中術。傅濟那時還年輕,經不住好奇,一面暗搓搓看得臉上發燒一面還有點兒燥燥地想試試,結果弄了兩回被傅夫人在房裡好一通罵,哎!往事不堪回首。


  傅濟吭吭咳了幾大聲,將尷尬蓋過去,可由此他想到一事,——女兒這個樣子,成婚當晚那關要怎麼過?

  這事兒當爹的不好開口,他推推妻子,憂心道:「湄湄從小到大是最忌生人近身的,到時……」


  「我也正琢磨這個!」傅夫人嚯一下坐起來,兩人想到了一處。


  「要不」,傅濟想了想,「桃枝兒比湄湄大了兩歲,介時實在不成,你叮囑叮囑她。」


  「桃枝兒倒也可靠」,傅夫人思忖,「等我得了閑合計合計。」


  這幾日傅濟叫長啟去建初街看了宅子,果有一間待賣的,三進的院子,門牆都剛翻新不久,裡頭景緻錯落,很有幾分精緻。傅濟已叫長啟定下來,夫妻兩個又商量著年後喬遷之事,半夜才睡。


  兩天後,卜算結果出來,果然如傅濟所說,相和的很。


  納徵時縣侯府的聘禮十分可觀,大半的禮單都是皇上親定,馬匹、布帛、玉璧、米黍等等,當日將塔巷賭了個水泄不通。


  隨後成婚的日子便定下來,就在明年的六月初三。


  匆匆忙忙過完了年,一開春傅家挑了個好日子,遷新居。


  當天放了爆竹,熱熱鬧鬧,長風請了幾個同僚來幫忙,長啟也有朋友來,饒是如此傅夫人和唐氏仍舊發愁的很,愁的尤其是延湄的聘禮。——數量多不說,一箱箱一件件還都是些金貴東西,磕不得碰不得,更有些女兒家的玩意兒,不好叫漢子們沾手,家裡僕婦就那幾個,人手嚴重不足。


  正忙得滿頭汗,長啟帶了四個婦人進來,沖傅夫人笑說:「母親,這幾位大娘子是縣侯府遣來的,來與母親和大嫂幫忙。外頭還有幾位哥哥,這下人手足了。」


  「哎呀」,唐氏登時眉開眼笑,抹了把汗,「還是侯爺周全。」


  領頭的婦人三十多歲,上前福個禮,爽利道:「先賀夫人喬遷之喜,咱們幾人來給夫人打雜,力氣都有,記個東西什麼的也湊合能成,夫人您且吩咐。」


  「好好好」,傅夫人大喜,忙道:「幾位先請喝口水,小女那記點物件需兩人幫忙,其餘兩位娘子還請隨我這媳婦去。」


  領頭的婦人便打發兩人同唐氏走了,自己和另一個去幫延湄點算東西。


  傅家的僕婦都不識字,傅母和唐氏跟著男人認了幾個,也只限於「一二三、天地大小」這樣,因而今兒內院物件的記錄都落在延湄一人身上。


  那領頭的婦人姓耿,瞧見外頭忙得熱火朝天,想象著裡面八成也焦頭爛額,沒有落腳的地兒,結果一進屋遠沒她想象中的凌亂,一個鵝黃衣衫的少女正低頭在紅木箱側角寫畫,旁邊的一個丫頭和一個婆子在她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將箱籠分撥。


  耿大娘子一笑,上前說明了來意,延湄便將記下的東西給她看,——竟全部分了類。她粗掃一眼,見她各個箱籠上都畫了圖案,同一類的圖案相同,還有排號,然後再按類別和排號詳列箱籠里的東西,這樣往外搬時便按類分撥,一點兒不會錯亂,回頭歸置找尋起來更清楚明了。


  耿娘子略微意外,朝跟她來的另外一婦人道:「你也去外頭幫忙罷,這裡留我便成了。」


  有了這許多人幫手,傅家總算在一天內搬了個七七八八,晚上備了酒菜款待眾人,縣侯府的人只坐一坐便告辭,次日傅家人說起這事來,覺得這准女婿還是挺體貼的。


  事情忙日子就像在飛,悠忽便到了六月初一。


  傅夫人只覺女兒現在是看一天少一天,因連著幾晚都在女兒房中陪著,今兒一想後日延湄便要出嫁,眼眶就忍不住發酸,一手扶著女兒的嫁衣,一面同女兒說著體己話:「湄湄,成了親便是有夫君的人啦,離開了阿爹阿娘,夫君是你的天,凡事要順著他,聽他的話,不能耍小孩兒脾氣。」


  延湄被她的情緒感染,蔫頭耷拉腦,成婚她是知道的,跟二哥拜先生時背過禮記,裡面說「昏禮,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後世」,她背的很好,禮記的篇章她都能背下來的。


  ——可是她不懂母親的難過,她也被帶的難過了,書里不曾說過成婚會是這樣一件讓人難過的事。


  她不喜歡這樣。


  「不做不行嗎?」延湄仰著臉問。


  「不行啊」,傅夫人摸摸她的頭,「長大了都是要成婚的,就像……」


  「就像阿爹阿娘,哥哥和嫂嫂」,延湄介面說。


  你看,她又是明白的。


  「嗯」,傅夫人把她抱在懷裡,延湄很喜歡被她抱著,她厭惡陌生人的碰觸,但喜歡親近之人的懷抱。


  「那讓夫君來」,延湄又說。夫君到家裡來,就可以不離開爹娘了。


  傅夫人這下被她逗笑了,真別說,她與傅濟原本的打算就是給女兒招一個上門婿的,誰成想事情變成這樣?傅家可萬不敢要個縣侯來當上門女婿。


  「那怎麼成?」傅夫人將女兒拉起來,現下還有個正事要辦,她憋了半會兒打袖子里拿出個小冊子,「阿湄,你……瞧瞧這個。」


  延湄疑惑地接過去,傅夫人汗都下來了。


  母親同女兒再親昵,教看「嫁妝畫」這種事情還是太尷尬了呀。


  傅夫人在一邊緊張,結果延湄翻了幾頁,說:「好醜」,下一刻,她劇烈地乾嘔起來。


  「湄湄,湄湄」,傅母臉變了色,著急忙慌地將那東西收起來,一面給她拍背一面喊桃枝兒:「快去倒水來。」


  延湄嘔了一陣兒,眼角全是淚花,她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嗓子難受。


  傅母心疼壞了,只道罷了罷了,這事萬萬不成,凡事不求全,大不了日後縣侯府那邊鬧和離。


  延湄緩了半晌,眼神有些空洞,傅母再不敢提這茬兒,轉了話去說些吃食,延湄跑了心神,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睡了。


  傅母等著她睡熟,嘆口氣,這才轉身出來對桃枝兒道:「丫頭,阿湄的樣子你都瞧著了,上回我與你說的事,若是后個兒晚上湄湄真鬧起來,你……」


  桃枝一張臉通紅,倒還算大方,說:「夫人待桃枝兒好,從來叫我與小姐一處吃、住,桃枝兒自是什麼都願意為小姐做的。只是,成親那一晚倒罷了,後邊怎麼辦?縣侯那邊不可能一直發現不了。」


  「那也不必刻意瞞著」,傅夫人道:「當晚若就有事,你就坦誠了小姐這些年的習性,只千萬莫叫侯爺強迫了阿湄,也仔細別叫阿湄傷了侯爺。回頭要怪罪,傅家生受了就是。」


  「是」,桃枝咬唇道:「婢子曉得了。」


  「你晚些瞧瞧這個」,傅夫人將剛才的冊子塞到桃枝兒手裡,「明兒壓在箱底。」


  桃枝兒紅著臉應一聲,等傅夫人走了,她悄悄打開一角,掃了眼,登時燙到了般扔到一邊,過會兒才又撿起來,扭扭捏捏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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