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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念頭

  第二日,閔蘅和閔馨果然都來了。


  二人在外間凈手,桃葉和桃花在內室仔仔細細地給延湄遮裹身子,——上身只穿肚兜那定是不行的,桃葉幫她在前面裹了條寬大的暗色綢巾反系在腰后,又給她塞個碩大的抱枕,肋處以下都用錦被嚴嚴蓋住,來回瞧了好幾次才將人請進來。


  延湄心裡頭雖知道閔蘅是大夫,但等人臨近時,仍下意識皺了皺眉,身子也稍稍往裡靠了一下。


  蕭瀾瞧見,便過來坐到床邊,以便她能抓著自己的袖子。


  延湄抬眼沖他一笑,也不覺有外人在場該害羞一下,一手抓著,乖乖閉上眼。閔蘅氣度溫和,通身一股藥味,延湄鼻端嗅到倒不覺反感,肩膀慢慢松下來。


  「行針大約得一個時辰,夫人中途若是困了,睡一覺便可。」


  延湄半邊臉埋在抱枕里,似有似無地應了一聲。


  閔蘅開始施針,他的手很穩,面上也一片沉靜,閔馨在一旁瞧著,有點兒無聊,可她功夫不到家,不敢在這個時候說話,只好在蕭瀾和延湄之間瞄來瞄去。


  ——看今天的樣子,這位侯爺對自己的小夫人似也不十分冷淡,不至於寵妾滅妻,那八成就是不行。


  唉,真白瞎了副好皮囊,頂什麼用?


  閔馨心思亂轉,想著回頭要問問閔蘅,但問了估摸要挨訓。


  過了兩刻多鐘,延湄果然睡著了,只是抓著袖子還沒松,蕭瀾的手離得近,感覺她細細的呼吸一下下拂過自己的手背,有點兒癢。


  閔蘅扎完針便背過身去,桌上備了茶點,他也不用,只靜靜候著。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他取針,取針時會疼,第一下延湄便醒了,閔蘅手下頓了頓,等她緩了會兒神才將餘下的針取完。


  桃葉趕緊給延湄把肩背蓋上。


  「夜裡會發汗」,閔蘅交代道:「無需擔心,讓它發就是。」


  延湄這時才鬆了手,蕭瀾晃晃袖中的腕子,麻了。


  兄妹二人出了侯府,閔蘅一路無話,閔馨肚裡轉腸子,快到藥鋪時忍不住跑到閔蘅前面,神神秘秘地問他:「哥,穎陰侯的病……重不重?能醫的好么?」


  閔蘅略有些心不在焉,皺眉道:「穎陰侯?他什麼病?」


  閔馨寡著臉看他,閔蘅反應過來了,冷笑一聲:「他的病,怕不在身上。」說完,繞過她往前走,嘴裡道:「你問他作甚?」


  閔馨皮慣了,嘴裡長腔長調:「醫者父母心啊。」


  閔蘅搖搖頭,徑自進了家門,沒走幾步,驀地轉過身來,臉沉似水:「你該不會是對那穎陰侯……?」


  閔馨挺坦然地攤著手道:「我就是看侯府里診金給的大方,若是哥哥能治,再賺他一大筆自然更好。」


  閔蘅不說話,閔馨只得嘆了口氣又說:「是,我這不是頭回見著個侯爺嘛,多瞧兩眼。不過也沒用,有病在身不說,還娶了正房,就小夫人這一番,可見侯府里也不消停。」


  閔蘅臉色頗是難看,他簡直拿這個妹妹沒法子。


  閔馨打生下來便跟著他和母親四處流離,他們投靠過親戚,受過冷眼、挨過餓,之後母親故去,只剩他兄妹二人,閔蘅那時還小,自己尚跟著師傅學醫,無法帶著年幼的妹妹,閔馨便在嬸娘家寄養了幾年,之後接出來倆人也沒少吃苦,不過相依為命總好過寄人籬下。


  這幾年南南北北走了不少地方,閔馨跟著他進過富貴堆起來的深宅大院,也去過一個籬笆扎不起的貧家,見的好的壞的要比一般閨中女子多些。


  她愛財,當然閔蘅也愛,錢財總能讓他們多些保障。


  但這並不足夠,閔馨心裡頭比誰都清楚,醫術再高,錢財再多,他們仍舊只是尋常小民,萬一有事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她得給自己尋個倚靠。


  她今年已然十七歲。


  閔蘅吁口氣,道:「你已到了出閣年紀,嬸娘開春時來過信兒,說給你瞧了人家,只等著我去相看。」


  閔馨笑著哼哼兩聲,說:「嬸娘那人你又不是不曉得,她房裡兩個女兒,一個做了繼室,一個嫁了屠戶,嬸娘能讓我比堂姐嫁得好?那她心裡頭得酸成什麼樣兒。」


  閔蘅知道她不樂意,將她拎進堂屋,厲色道:「那我便推了,咱們託人再瞧。可無論怎樣,這穎陰侯絕對不成!」


  「我曉得啊」,閔馨倒也不失落,「我又不做妾,自然進不了這等府第,可我也沒有害人的心,只是想多識得個人罷了。」


  實要說她一丁點兒心思沒動也是不可能,不過她正如她自己所說,她不做妾不害人,尤其不能用自個兒的醫術害人,這是她爹生前的訓示,儘管她都沒見過父親。是以這念頭也就在她知道城中有位穎陰侯時轉了那麼一圈兒,等她在侯府里走一趟出來,那念頭就已經飄沒了。


  閔蘅盯了她一陣兒,說:「明日你留在家裡,莫去了。」


  閔馨垮下臉,「說了我沒那個心思。」


  「那也不準去」,閔蘅沒得商量。


  「不去就不去」,閔馨挺好說話,「正落得睡個好覺。」


  隔天施針時,果然只有閔蘅自己,延湄沒見閔馨還往他身後看了看,不過也沒問,反是閔蘅對著她的目光略微心虛,說:「舍妹今兒早起時頭疼,不方便來。」


  延湄也就是那麼一看,閔馨來不來她並不在意,不過還是禮節性地嗯了聲。


  施了五天針,延湄夜裡發汗漸漸厲害,蕭瀾每每得等她睡熟了再走,——這幾日,開始有匈奴兵時不時在城下搦戰,應該是試探濮陽兵力,等待時機發起猛攻。


  這夜剛要出去,耿娘子等在二門處稟說:「侯爺,那允大娘已餓得快不成了,您要審么?」


  蕭瀾往外院走,「她這幾日有沒有叫屈?」


  「有」,耿娘子說:「剛開始還不知為甚關她,一個勁兒地要見侯爺和夫人,後頭多半心虛,也是沒力氣,才不叫了。」


  蕭瀾點頭,到了外院,徑直去了柴房,允大娘形容枯槁,歪在柴垛上,見他進來,眼睛稍稍大睜,但已沒氣力起來,只能瞅著蕭瀾干喘氣。


  蕭瀾不欲在她這多耽誤工夫,沒有立時殺她,是因想著金陵與潁川相距甚遠,皇后既然下了手,應需要一個報信兒的人,他把允大娘關在外院,府里的隨從自然多多少少也聽到些,他等著看在不在這些人里。


  不過這五天,馮添以及他手下的人里,並無一人私自離府,更無人出濮陽,——看來,那人多半已死在了他們頭一天到濮陽時與匈奴人的廝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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