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勸服
蕭瀾被晾了一宿,早起延湄還不搭理他,蕭瀾又覺得好笑,抱抱她說:「好了好了,帶著你就是。」
延湄看他一眼,扭頭鼓了鼓嘴。
蕭瀾把她的臉正過來,放輕了聲音:「是瀾哥哥的錯,忘了上回咱們說過,不能留你一個人。」
延湄嘴鼓得更厲害了,沒說話,過會兒抱住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膛。
——她完全知道此次不是回金陵探親,是布滿危險的,蕭瀾想把她留在這裡實際是種保護,但她想去。
兩人靜靜抱了陣兒,蕭瀾拍拍她:「先用飯。」
早飯是菜粥和蓑衣餅,延湄現已恢復得差不離,胃口不賴,用了兩碗,跟著蕭瀾去問過安,她留在傅濟那兒,蕭瀾則直接去了西跨院。
蕭真吃完飯正癱在房裡,嘬著牙發脾氣,——連喝了兩、三天的酸李子水,牙倒得厲害,抽口氣都覺得嘴裡嗖嗖冒風。見蕭瀾進屋,他一個魚打挺竄起來,捂著腮幫子罵:「蕭瀾我他娘的給你沒完!你故意用這餿主意整我是不是?」
蕭瀾一樂,大馬金刀地在桌邊坐下,挑眉道:「看來還是酸得不夠厲害,吃得下去飯,有力氣罵。」
蕭真嗤一聲:「真想叫本王沒力氣,你下點兒葯不得了?」
蕭瀾一下下晃著自己的腕子,漫不經心,「寧王殿下還知道啊?」
「呸!」蕭真說:「你他娘的不敢!」
他話音還未落地,蕭瀾驀地起身,抽了腰間長劍,直奔他的喉嚨!
「我!」蕭真聲音拐了調,隔著桌子躲過這一招,見蕭瀾竟然又刺向他心口,不由等著眼大喊:「蕭瀾!你真要殺我?!」
蕭瀾一語不發,橫掃一劍去削他的腿,蕭真一看他架勢是來真的,也顧不上說話了,急著多。
屋裡乒乒乓乓,未出十招,蕭瀾的劍已經架在蕭真脖子上,蕭真喘著氣道:「你拿著劍,老子屁都沒有,不公平!」
蕭瀾劍鋒往前送了一分,蕭真登時嘶了一聲,劍鋒劃破了他的皮膚,蕭瀾冷聲道:「眼下本就是我為刀殂,你為魚肉,誰要與你講公平?」
他眯起眼,長劍緩緩撤開。
蕭真愣愣的,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摸到一手血,他呼哧呼哧喘氣,抬手推了蕭瀾一把,又狠勁兒踹了兩腳床柱,哆哆嗦嗦指著蕭瀾罵:「你你你你真下得去手!枉我小時候待你不薄!」
蕭瀾收劍回鞘,聞言大聲笑了笑,蕭真是一時氣急上頭,這會兒覺自己還拿出幼時的事情來說也是丟人,死皺著眉頭,隨腳踢翻個小凳,直接在腳榻上仰面一坐,半晌,捂著脖子說:「我知道,你不會殺我。」
——不然,之前在午子山就不必救他。
不是蕭瀾不能,或不敢,是他不想。
蕭真實際已經隱隱感覺到了,蕭瀾不殺他,旁的原因肯定有,但在午子山上那幾次相護,更多的,興許就是因著幼時的兄弟情分。
蕭瀾在屋裡走了一圈,把歪倒的桌椅都扶正,笑道:「殿下怎麼帶我不薄了?」
蕭真煩躁地揮揮手:「算算算,我他娘的早忘了。」
「三哥在太學里替我挨過罰,在我與蕭琚打架時幫過我,還為此受過皇上斥責跪了半下午;榮妃娘娘夏日裡給我送過吃的,冬日裡看我手凍了,給我擦過葯。」蕭瀾將最後一個凳子擺正,說:「這些我都記得。」
蕭真剛剛不過是衝口一說,其實有很多事他都已經記不清了,這幾年裡他縱情歌酒,從前的事都覺遙遠得很,不料蕭瀾還能一樁一件的列出來,他梗著脖子瞅一眼,一時無言。
「寧王殿下」,蕭瀾語氣有些弔兒郎當,在他對面坐下,挑眉說:「您現今的行事與從前大不相同啊。」
蕭真搓把臉,想要說句什麼,忽想起一事,登時怒道:「你都記得?!你都記得去歲還把我揍成那個熊樣兒!」
蕭瀾沒忍住樂了,道:「我當時想離京,正趕上了,況且你當時的渾勁兒,我打那頓也算是輕的。」
蕭真蹬腿,「滾蛋!」
蕭瀾去扯了條棉布扔給他,說:「先纏一纏,小傷,三、五天就好。」
蕭真沒好氣地包在脖子上,胳膊往榻沿兒上一支,上下看了蕭瀾一番,說:「我曉得你今兒打的什麼主意,鼓動我來了。」
「鼓動談不上」,蕭瀾道:「三哥心裡頭有數,說好聽了你是一介王爺,身份尊崇,但實際上你一無兵力,二無實權,這些年你過得渾噩,在朝中只掛了個虛職,大臣們你怕都認不全,於我來說,實際真沒多大用處。」
蕭真拉著一張臉:「那你還留著我作甚?趕緊殺了殺了。」
蕭瀾一笑,喝了口酸李子水,「我想給三哥個機會,能重振你自己的機會。」
「狗屁」,蕭真心裡動了動,眼睛卻橫著他,說:「還不是因著我母妃一族在朝中尚有些勢力?少揀好聽的說。」
「那的確也是原因之一」,蕭瀾坦然道:「不過眼下朝中沈家、虞家兩方勢大,陳氏一族裡,在京為官者不過四人,且官職都不算多高,新帝剛登基,沈家是皇后,不,現應該稱太后,沈家是太后外家,三哥覺得陳氏一門日後能不受排擠?」
蕭真沒吱聲,蕭瀾續道:「新帝仁慈,興許是能容得下兄弟的,但太后就不一定了……如此,三哥往後的路至多便像現今這樣殘喘,說不得還會更糟。你的本性,本不是愛聲色犬馬的,先前應是有因由,但日後,無因無由,三哥為了討個平安,怕都得過那樣的日子了。」
蕭真眼神一暗,手指微微握起來,又鬆開。
蕭瀾戳中了他的痛處,——蕭真原是謙和溫厚,曠達進取,幼時在太學里,最得先生誇讚的便是他,後來成了整日醉醺醺的模樣,叫人可惜。
蕭瀾剛回來時,蕭真與他置氣,旁人不明白,他自己心裡實際清楚的很,這氣有一大半是在氣自己,端王府出了事,蕭瀾小他四歲,竟也能將那些背負過去,他不過是為個女人,怎就消沉這好幾年?
尤其得知蕭瀾已經能在陣前與匈奴人拼殺時,那勾起了他滿腹的慚愧,但放浪久了,性子一時收不回來,越是慚愧,面上反越兇惡。
他挑起一邊眉毛,看著蕭瀾道:「自打你從道場寺出來,我一直對你有不滿,你知曉緣由么?」
蕭瀾想了想,幼年到現在,他們之間並沒甚實在的嫌隙,他進了佛寺后,頭一年裡,蕭真還來看過他兩回,後來便沒再來過,關於蕭真的消息也極少,他默了片刻道:「三哥請說。」
蕭真長長吁口氣,勾出抹苦笑,說:「阿蘿沒了。」
蕭瀾知道他說的是誰,——寧王妃,董青蘿,蕭瀾幼時便識得她,常「青姐青姐」的叫,若是端王府沒出事,她多半已經嫁與蕭允,成了蕭瀾的長嫂。
但後來事出,董家自然避禍,隔年將她嫁與了寧王蕭真。
蕭瀾是知道此事的,也知後來寧王妃病故,可實話說,董青蘿與他關係並不大,他無法完全推敲出蕭真之前的怨氣是為何。
蕭真出了會兒神,又自言自語似的道:「我也不瞞你,那年春遊我見著她時便已傾心,你那會兒還是傻小子一個,估摸也不曉得,但那時董家與你端王府有婚約在前,我也就罷了,打著辦差的名頭,出了京,眼不見心不煩。可誰知回來的路上得知端王府出事,蕭允喪命,你被關進了寺里,我心裡也不好受,當時在府里實還偷偷哭了一鼻子,哈哈哈,陳芝麻爛穀子了……再一年後我忍不住起了求娶的心思,心下還覺得有些對不住,不好意思再到寺里看你,之後董家應了親,將她嫁進了寧王府。」
「成親當晚」,蕭真哈哈顛樂了起來,「我一進新房,看見的不是鳳冠霞帔,而是一身素孝!」他笑得直拍大腿,說:「她就差沒把你哥哥的牌位抱進房裡了,哈哈哈。」
蕭瀾抿抿唇,問:「之後呢?」
「之後?」蕭真身子一歪,「之後還能怎麼樣,是我自個兒賤吶,心想著蕭允已經不在了,她就是再冷再硬,我對她好,日子長了,總能把人捂熱乎,慢慢來唄。可事與願違,我對她越好,她對我越冷!蕭瀾,你懂那種滋味么?你不懂。每天小心翼翼的,變著法子地去討人歡心,換來的卻是不屑一顧,那也就罷了,我房裡隨處可見與你哥哥有關的東西,要麼是紙上寫了他的名字,要麼衣裳是他的尺寸……他真他娘的是賤啊!我要早知道她心裡頭對蕭允的情分有那麼重,我就不會娶她,成全了她當姑子的心好不好啊!可我不知道,董家也沒人告訴過我!「
他說的激動,使勁兒拍自己的心口,這麼多年了,終於能有人說一說。
蕭瀾沉默,這事其實與他關係不大,但是他清楚蕭真為何把氣撒在了他身上。
蕭真似乎也知道他想的,眼圈紅了紅,推他一把,說:「我他娘的知道這不關你屁大的事!可誰叫你活著呢!蕭允死了,旁人也死了,就你活了下來,我不找你找誰?」
他一捂眼睛,笑得跟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