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非人能救，唯人自救
看見夏天昏倒，甄姬和封不平對視一眼，默默嘆息，接著繼續維持大陣。
而此時昏迷的夏天，靈魂卻出現在了一個奇妙的空間內。他的記憶猶如走馬燈一樣，從出生到現在的畫面，不停的在他腦海中回放。
夏天迷茫的張開雙眼，卻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矗立著很多高不知幾許，渾身金光的玲瓏寶塔，塔身四周環繞著無數個身穿白色僧袍的和尚，他們不停的念著經文，一個個小型『卍』字元從他們口中吐出，不斷的加持在玲瓏寶塔的身上。
所有的寶塔都是金燦燦的，像是黃金所造，周圍飄蕩著不知名的玄黃之氣。塔身周圍有無數風鈴，儘管這片天地一絲風也沒有，可是那風鈴卻無風自動，聲音中帶著一種安心凝神的氣息。塔身還不時的散發出一陣好聞的檀香氣味，夏天聞了之後，那不斷震蕩的心神也平復了下來。
「施主既然有緣來到此間，何不前來輕飲一杯，與我見面一敘。」一個溫和的聲音直接在夏天的心底響了起來。
夏天不由自主的整個身體向前飄去，很快他就看見了一個身穿紫金袈裟的大和尚。那大和尚神態安詳，舉止間有種讓人心緒平靜的韻律，他前方的矮几上還有著一壺正不斷的冒著熱氣的香茗。
此刻他正一臉和善的望著夏天，做出一個請的手勢，接著將那壺散發熱氣的香茗倒入了兩個杯中。
夏天微微點頭還禮，坐在了對方的對面。
「這位大師，不知道我現在身在何處，又該去往何處？」夏天不由的問道，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事情一般。
大和尚伸手示意夏天飲茶：「還請施主品嘗一下這采自靈山的苦茶，世人都說人生來皆苦，又不知比這苦茶如何。」
夏天沒有遲疑，他對眼前的這個大和尚有種莫名的信任感，舉起杯中的苦茶，仰頭一飲而盡。這茶入口之時無色無味，像一杯清水，隨後經過喉嚨，通過食管，進入肺腑，一種無言的苦澀的味道瞬間在人的心田炸裂開來。
夏天只感覺喝了這杯茶后，了無生趣，臉上明明露著笑容，但淚水卻止不住的從他眼角滑落，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何。
「大師，這茶為何會讓我心裡發苦，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不該忘記的事情，但是無論怎麼去想，也想不明白我究竟忘記了什麼，還請大師告訴我。」夏天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為什麼自己會突然的出現在這裡，為什麼他會記不起很多的事情。尤其是，他的內心告訴自己，有一個身影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
大和尚神色淡然：「施主既然已經忘記了前塵種種，又何必再去執著。忘記便是放下，既然放下又何須再去拿起。」
夏天慘然一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重新拿起，只是我的心底告訴我，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
「施主別急，慢慢的總會想起來的，不如你我二人在此坐而論道，探討佛性。」大和尚再次為夏天填了一杯采自靈山的苦茶所制的茶水。
誒，看來這位施主的執念已深，希望他能在這祥和之地忘記過去種種，放下心中執念，從此得到解脫。
在這不知名的空間里，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夏天跟著大和尚學了很多很多，他不再執著於心底的記憶，只是在連他也沒有察覺到的地方，他的心底，正有一顆名為『思念』的種子悄然發芽，破土重生，逐漸的在他心底，長成一顆參天大樹。
……
又不知多久過去，在這無名空間里，正在與大和尚坐而論道的夏天，突然的哭了起來，眼淚彷彿決堤的洪水，止不住的從他眼眶中奪門而出。
我是誰，我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麼，那個人是誰，那個令我魂牽夢索的人究竟是誰。
那個影子好熟悉，紅色的連衣裙，柔順的秀髮，絕世傾國的容顏，那是……沫兒。沫兒，又是誰？為什麼會這麼的熟悉，我究竟在哪裡！
夏天不停的抱著自己的腦袋，在地上打滾，他腦中的記憶不停的從封印中破口而出，一段段曾經消失的記憶，再次的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這是……這是地獄，那個大和尚是地藏王菩薩？
夏天漸漸的停止了掙扎，他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緊閉雙眼，面無表情，有種無名怒火在他體內燃燒。
夏天睜開了雙眼，憤怒的問道：「菩薩，你既然早就知道我失憶的事情，為何不早點提醒我。」
地藏王菩薩默然不語，停了片刻后開口，聲如洪鐘，在夏天的耳邊響起。
「施主，要放下這諸般痛苦的是你，我又如何去提醒？」
「荒謬，我怎麼可能會選擇去忘記那些刻在心底的記憶。」夏天勃然大怒。他已經在心底認定了，他出現在這裡是因為地藏王，他會忘記蘇沫兒也是因為地藏王，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地藏王菩薩。
然而他卻忘記了，人體有著自我保護的本能意識，比如面對疼痛，人會選擇昏迷，比如面對無法承受的痛苦之時，人會選擇失意……
然而作為菩薩的地藏王又如何會去開口解釋這些，收留對方，並且教導對方也不過是為人界留下一個火種，為他座下諦聽所犯的錯誤贖罪罷了。
地藏王依然溫和的笑著，眼中流露出慈悲之意：「施主，既然已經記得，又何必在意曾經忘記。」
夏天也只是痛恨自己竟然會忘記蘇沫兒罷了，他更多的是在跟自己生氣，又如何敢跟地藏王叫板。如果不是跟隨地藏王在這片不知名的空間里，一起度過許多個歲月，恐怕他連向對方質問的勇氣都沒有。要知道對方可是光靠一人就可碾壓人魔神三方無數大能的存在。
「菩薩，對不起。」夏天真心實意的道歉，他知道對方根本沒有必要去理會自己，但是對方不光教導自己，還不斷的開解自己，否則的他，他現在僅是靈魂之軀的身體，就會陷入走火入魔，輕則身死，重則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他可是親眼見證了人魔神三方的大戰，自然知道魂飛魄散的下場是如何的恐怖。
地藏王搖了搖頭：「施主不必介意，本尊並沒有怪你的意思。」
地藏王自然不會跟一介凡人去計較，這就如同他座下的諦聽於萬年前惹下大禍，他不曾怪罪，只是借著地府諸神之手，將那諦聽鎮壓在了九幽之下，受那無盡孤寂之苦，磨練對方的性子。只是沒想到那畜生生性頑劣，最後竟想要顛覆地府神權，來取而代之。
夏天既然知道了對方的身份，自然還是要問一問對方為何不提前出手鎮壓三方混戰，如果地藏王早點出手，也許師傅無崖子就不會死，那麼蘇沫兒也就不會被神運算元的臨死反撲給殺死。
「菩薩，為何對那些騷亂視而不見，為何不提前制止騷亂。」夏天緊緊的盯著對方怒問道。
地藏王搖了搖頭，對方到底還是個凡人，目光始終放在眼前的苟且之上。
「我出手又能如何？是人就會死，也總會死的，就算我出手，也不過是減緩了他們的死亡罷了。人魔神三方大戰，既是人禍，也是天意，天意又如何去違背。」
夏天一愣……是啊，是人就總會死去，所以他們這些修士才想要追求永生不滅的大道。無論是師傅還是蘇沫兒，總有一天都會死的，他總要面對這樣的離別。
可是他不甘啊，他不甘的問道：「就算……就算如此，可是只要菩薩出手，那麼，他們就能多活一會。」
地藏王反問：「那又能如何？天意如此，他們就算躲得過這次，也躲不過下次，下次他們再出事，你又該問誰？難道又要來問本尊，為何不去救他們？」
「這……」夏天被問的啞口無言，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
「施主，還有什麼問題要問的，就快問吧，問完后我也好送你返回人間，畢竟你那些朋友可還在等著你呢。」地藏王打斷了夏天的尷尬。
夏天問道：「沫兒她是不是……死了？」
地藏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可以說死了，又可以說沒死。她的靈魂被擊成重傷，陷入了沉睡的狀態，而她的肉體卻還活著。只是，在人界，想要救治她的情況，我只能說，很難。」
「那菩薩能不能……」夏天追問一句。
「不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能救她的只有你自己，本尊是不會出手的。」地藏王冷酷的拒絕了對方的要求，笑話，先不說現在兩界通道已斷，就算沒有，他也沒有理由屈尊降貴的去幫助一個凡人。
「那你要這功德何用？」夏天指著矗立在這天地間的浮屠，怒問。
「無用。」地藏王回答。
「你念經禱告何用？」夏天再問。
「無用。」地藏王回道。
「你地獄獨尊，為那眾生萬年如一日的祈禱，用功德善念塑造浮屠，何用？」
「無用。」地藏王目露慈悲，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
「既然沒用，那你為何不出手，為何不用你的力量去改變這崩亂的世道。」夏天氣急，什麼都沒用，什麼都沒用，那你還做這些幹什麼。
「人心難測，本尊也無能為力。」地藏王臉上的悲傷更勝。
「那你能做什麼？」夏天氣極反笑，你一個堂堂地府至尊，竟然什麼也做不到，說句大不敬的話……那，要你何用！
「現在這些，就是我能做的一切。」地藏王嘆息一聲，抬頭望著那些遮天蔽日的浮屠寶塔，心中悲苦，終於一滴金色的淚珠從他眼角劃過。
萬年如一日，為那眾生祈禱，為天地化解怨氣，為十八層地獄的厲鬼減少自身罪孽。可是……又能如何。人心莫測，天意難料，他能做的，不過是為天地眾生祈禱，渡一切可渡之人。
「呵呵……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說的好聽，我看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還請菩薩送我回去，這裡不呆也罷！」夏天失望至極，這難道就是他要追求的境界？就算長生又能如何，終究逃不過命運的枷鎖。
「如你所願。」地藏王揮手間，便將對方送離了地獄，讓夏天靈魂入體，重返人間。
地藏王菩薩看著離去的夏天，黯然嘆息：芸芸眾生，紅塵漂泊，本尊又能渡得了幾人……
突然只見地藏王的身上冒出了一層層的紫色業火，這些業火就這麼突兀的出現在了他的身上，然而他卻依然面無表情，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這些業火是地藏王萬年來，吸收的化解不開的天地怨氣，這些怨氣紛紛加諸在他的身上，使得他每天像是活在火山地獄之中，但是他卻無怨無悔。
如果不是他將所有的功德都用來建造功德寶塔，那麼他本可以不用承受這些痛苦。他自身的功德之力，自然會化解這無盡的怨氣。可是，他沒有，而是把所有的功德之力，都用在了修造功德寶塔之上，用來鎮壓天地間無盡的罪孽。
地藏王菩薩默默低頭，道了聲佛號：「阿彌陀佛，眾生皆苦，非人能救，唯人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