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荒山求生
在這場大運動剛開始第二年,我的父親就呱呱墜地,這本來應該是件喜悅的事情,卻因為一件事情而讓這一家人陷入了痛苦之中。
一九六七年冬,那一年華中地區極為乾旱,莊稼的收成慘不忍睹,以至於到了冬季,有些冷餓交替的實在撐不下去,挺屍在那蕭瑟的寒風中,任雪花慢慢將軀體掩蓋,化為蒼茫大地中的一粒塵埃。
轟轟烈烈的大革命雖然對躲在深山的爺爺一家沒什麼影響,但是由於奶奶在隨著她的師父和我爺爺奔走躲藏的過程中營養不良,身體很不好,我爸爸何東遠出生時更是讓奶奶九死一生,奶奶的師父在冬天來臨之前還能帶著爺爺去山上採集一些草藥來為奶奶滋補身體,但冬天一到,許多草藥都被掩蓋在一尺多深的雪地下,根本無從找尋,一家人的口糧在入冬不久便徹底告竭。
一天清晨,我爺爺何德明就從飢餓中醒來,他看了眼蜷縮在稻草中的奶奶和奶奶懷中的孩子,眼眶不由地濕潤了。
已經兩天兩夜沒吃過東西了,何德明都餓的有些支撐不住了,更何況我奶奶還要用自己本就不多的奶水去喂我爸爸,可以想象,如果不想點辦法補充一下營養,再過兩天這個山洞裡將會出現三具屍體和一個死嬰。
「猴兒,你過來。」
突如其來的一聲輕喚嚇了何德明一跳,他因為之前被黃大仙吸走了太多陽氣,所以身體又虛又瘦,像個猴子,所以老道一直稱他為猴兒或者猴頭。
何德明怕吵醒奶奶和孩子,挪到老道身邊坐下,問道:「師父,啥事?」
老道盤膝打坐,似乎一晚上也沒換過姿勢,他眼都不睜地問道:「餓嗎?」
「這不廢話么?都兩天沒吃飯了,換做任何人都會受不了。」何德明心中這樣想的,但不能說出來,只能老老實實地點頭:「餓。」
老道乾枯的嘴唇蠕動了一下,潔白的鬍鬚微微顫抖,半晌才扭捏地說道:「為師……也餓了……」
何德明一聽這話,本就餓地腿軟的他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不過他轉念一想,老道士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能堅持到現在著實不容易,再說他也是人,冷餓交迫是最難熬的,他只是把心中想說的話說出來而已,並沒什麼好鄙夷的。
其實在我爺爺的心裡,他還是很敬重很佩服老道士的,畢竟要不是他,自己可能成天活在幻覺里,讓黃大仙一直壓榨著自己僅有的一點陽氣,直至死亡。老道士能輕易破局,並默許徒弟和自己喜結連理,第一說明他有真本事,第二說明他大度。
何德明深吸一口氣道:「我出去找點野菜,順便看看能不能逮到什麼野物。」說罷轉身就向外走去。
他心裡清楚,自己說的這番話連自己都不相信。在茫茫大雪的覆蓋下,想找到野菜根本就是痴心妄想,野物那更加沒可能了,就算有那些不冬眠的野物出來晃悠,他那小身板也絕對不是對方的對手,反而更有可能成為對方的食物。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老道救了他,他的徒弟還給自己留了個后,不為別的,為了這份恩情,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想辦法弄點吃的回來。
「回來。」老道有氣無力地喚了一聲,睜開眼睛。
何德明頓了頓,回過頭道:「師父還有啥事?」
「你過來嘛。」
老道對他招招手。
「哦。」何德明聽話地走到他身邊站定,等著他說話。
老道把手往他面前一伸道:「拉我起來。」
何德明握著他枯樹皮一樣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將他拉的站了起來。老道身體左右搖晃幾下,總算是站穩了,老臉有些發紅。「盤膝坐久了,腿麻。」
兩人站在齊膝深的雪地上,寒風吹得衣袍咧咧作響,何德明雙手插在袖筒里,縮著脖子四處張望了一眼,只見周圍除了一些粗壯的樹木,整個世界銀裝素裹,見不到一絲綠色的痕迹。他回頭看了一眼老道士,只見老道士花白的鬍子和眉毛上結了一層冰,他同樣縮著脖子,雙手時不時捧在嘴前哈口熱氣,渾身凍得瑟瑟發抖。
看到何德明的目光,老道立馬直起佝僂的身子,大手一揮向前走去,頗有幾分豪邁之姿。
這片山太大,而且大雪極易掩蓋痕迹,兩人也不敢走太遠,以免迷失了方向。
兩人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可食用的東西,野物什麼的根本就看不見蹤影,就在何德明沮喪之時,老道忽然一拉他的衣袖道:「嘿,那邊有好東西!」
何德明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前方斜躺著一顆粗大的樹木,樹榦向上的一面積累了厚厚的積雪,而樹榦向下的一面不僅沒有一絲雪花,而且還有被冰錐子包裹在其中的灰色菌類。
有些樹木表皮腐爛以後,在濕潤陰涼的條件下會長出木耳樣的各種菌類,像這麼粗壯的一棵大樹,要是在夏天,幾個月估計可以摘幾百斤。
餓紅眼的何德明迅速跑了過去,使勁掰著堅硬的冰錐子,老道微微一笑,走到他身邊幫忙摘取。
就在兩人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一聲輕微的響動引起了他們的警覺,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一看,樹樁的斷裂處冒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一隻小熊仔從空心的粗樹樁里探出頭來,甩了甩頭上的雪花,然後與何德明二人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何德明心頭一陣狂喜,放下手中的冰錐就要過去逮小熊。老道士顯然知道他的想法,一把拽住他道:「你幹什麼,不要命了嗎?」
何德明急切道:「我老婆身體不好,這東西可是大補啊,快點抓住它,別讓它跑了。」
老道士死死拽住就是不撒手,冷靜道:「且不論這個熊窩裡有沒有母瞎子,就算沒有,這熊也不能抓!」
何德明可顧不了那麼多,急切道:「你怕你先回去,我自己抓!」
其實這也不怪他,他老婆自生產後就身體虛弱,再加上長期營養匱乏,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而且她在這種狀態下還需要餵養孩子,如此一來,肉類就成了補充營養最好的東西。
老道士放開了他的手臂,接下來說的一句話卻讓何德明如同墜入冰窖,心裡拔涼拔涼的。
「這黑瞎子吃死人肉長大的!」
何德明生生停住前進的步伐,不甘心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再說不吃它內臟不就沒事了么?」
老道士嗤笑一聲道:「要是那麼簡單就好咯,你看它眼睛!」
仔細一瞧,那隻小熊齜著牙瞪著兩人,本該黑漆漆的雙眼卻整體通紅。何德明的心裡咯噔一聲,情不自禁地退到老道身邊。
老道蹲下身收拾著冰錐,沒辦法,天氣太冷,只能這樣拿回去等它慢慢化冰,他邊收拾邊說道:「它從小吃死人肉,不僅兇殘無比,而且看它樣子應該是只瘋瞎子,如果不想死的話,就別去招惹它。」
何德明徹底死心,趕緊幫忙收拾起來。
他們不招惹那隻瘋熊,並不意味著瘋熊會放過他們。
那隻瘋熊先是發出沉悶的低吼聲,隨即從樹洞中一躍而出,涎水從嘴角流了出來,凶相畢露。
老道把冰錐揣進衣服里,一扯發愣的何德明道:「走!」
兩人不再多言,轉身就跑,只是地上的積雪太深,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奔跑,形象無比狼狽。
別看那隻瘋熊個頭不大,但人立起來也有一米多高,它發現兩人的意圖后一聲咆哮,邁開步子快步追上前來。
經它這麼一吼,又是一聲更大的咆哮聲從兩人側面傳來。他們轉頭一瞧,冷汗頓時就濕透後背。一隻足有兩米高的母熊站立在不遠處,同樣猩紅的雙眼觸目驚心,也許是它之前受過傷,胸口處有個大口子,血水把腳下的積雪都染紅了一大片。
眼下的情形使得老道也無法淡定了,他深知黑熊強大的破壞力,更何況還是一隻受過傷的、被激怒的瘋母熊,即使手上有槍,也不一定能打過它。
何德明嚇得腿直打哆嗦,本就單薄的身子被寒風吹得搖搖欲墜,大腦一片空白。老道士畢竟閱歷在那,他倒一點也不怕死,就是擔心如果兩人殞命於此,恐怕自己的愛徒和剛出生不久的徒孫也會步入後塵,到時候自己這一脈算是從此消失,就算自己到了九泉之下也沒臉見列祖列宗。
本來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躺在地上裝死就可以避過一劫的,但特殊情形要特殊對待,眼前的這兩隻黑熊可不管你是死是活,在這種食物匱乏的情況下,死人也逃不過它們的大嘴。
「上樹!」眼看一大一小兩隻熊成掎角之勢慢慢夾擊過來,老道當機立斷,蹲下身抱住何德明的雙腿向上一送,何德明瞬間回過神來,順勢抱住一根橫向生長的粗大樹枝,翻個身騎在上面。
老道畢竟八十好幾了,這麼一經折騰早就累著了,老臉上浮上一抹潮紅,微微喘著粗氣。他嘗試著抱著樹榦向上爬,但由於樹榦上覆蓋著一層光滑的堅冰,根本就沒法爬上去。
母熊突然加快速度跑過來,粗壯的四條腿如爬犁一樣在雪地上留下兩道溝壑,老道背倚大樹,抽出隨身攜帶的長劍,橫在身前對著黑熊,準備與之一決高下。
何德明心急如焚,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突然發現不遠處有個斷崖,斷崖下方有一個狹窄的洞口,而洞口的石塊上竟沒有被雪花所覆蓋,顯然是剛剛塌陷形成的。他趕緊出聲提醒道:「師父,右手邊有個洞穴,可以避難!」
老道苦笑一聲,沒有回答他的話,且不說其他,就目前情形來看,恐怕還沒跑過去就會被黑熊撲倒在地。
小黑熊見母熊向自己的「獵物」逼近,已經瘋了的它早就失去了理性的判斷,對母熊低吼一聲,以示警告。
母熊估計也沒想到這小熊居然敢跟自己搶食物,頓時大發雷霆,仰天大吼一聲,渾身的毛髮豎起,齜牙面對小熊。
它這麼一動怒,胸口的傷口頓時又裂開了一些,鮮血潺潺流下,看著觸目驚心。
兩隻瘋了的熊互相怒吼一聲,大戰瞬間爆發,它們兩個扭打在一起,地上的雪花漫天飛舞。
天助我也!老道心頭一喜,對樹上的何德明悄悄招了招手,何德明迅速滑下樹來,兩人快步跑向那個天然石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