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是為何人(一)
沉新毫不在意地一笑,面上仍是得意之色滿滿,看得我牙痒痒的,又拿他沒法,只能憋著一通火無處發,都快給憋死了。
「你!你真是……!」
「沉新,」司命在他身後推了一把,「夠了啊,見好就收,你逗逗就算了,別惹人家生氣嘛。」
「我是不想惹她生氣來著啊,只是我看她這副獃獃的模樣,忍不住就逗弄了幾句,實在怪不得我啊。」
獃獃的模樣?!
「你!——」我氣急,當下就劈手朝他而去,結果不出我意料,又一次被他牢牢制住。
「好了好了,是我的錯,你別生氣。」還算他有點眼色,知道這是天宮的喜宴,沒有鬧得太出格,見我生氣,也知道見好就收,「這豆腐的確不是魚肉和蟹肉做的,是地地道道的素餡,只是用了魚湯熬制,吃下去有魚湯的鮮美之味罷了。如果你當真有忌諱,不吃也罷,龍宮地大物博,天上地下水中的菜色哪個不少,想必你是不會缺這一兩道菜品的吧?」
我原本不怎麼生氣,只是氣他逗弄我,還一副實非他所願的樣子來,搞得我逼了他似的。聽他話里有誇讚龍宮的意思,就勉強把先前的氣消了大半,只是心知他這誇也不會誇得多麼真心,不過是說說場面話罷了,當下也不理他,用力抽回手,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了。
只是我放過了,司命卻不依不饒了起來:「喂,沉新,你什麼意思啊?我讓你別逗她,可沒讓你踩高捧低的啊,龍宮是不缺什麼東西,但你也別說得我天宮這麼寒酸啊?」
沉新一笑,沒有說話。
按他的性子,他不說話絕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因為接下來的話有極有可能因為太過直白坦蕩而激怒他人,才隱去不提。司命顯然也知曉他的性子,問了幾句,見他堅持著沒開口,也就不再多問,哼唧著道:「嘁,我就知道你口中吐不出什麼好話來,我也懶得聽,免得又被你一通嘲諷。」
他說著,又裝腔作勢地大大地嘆了口氣:「我可算是明白了,你們這一個兩個的,平常是義豪雲天肝膽相照啊,一旦遇到女子,那都是屁話!算了算了,我這個孤家寡人還是別自找沒趣了,你們兩個在這邊嬉笑打罵去吧,我這個沒有佳人相伴的孤寡人家,還是去那邊和他們一道樂呵樂呵吧,孤寡人家湊一堆,也好消遣消遣。」
他唉聲嘆氣地搖著頭,還真的站起了身,轉過身往那邊走去,卻不想剛走沒兩步,就被一個扎著總角的童子撞上了,那童子跌跌撞撞地一路跑過來,見到人也不知道迴避,被司命那雙腿撞上,當下就「哎唷」了一聲,捂著額頭叫喚了起來。
司命被他這麼冷不丁地一撞,也是嚇了一跳,在看清那個童子后就橫眉倒豎,低聲喝問道:「鋤雲?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在殿門口看著的嗎?」
那名喚鋤雲的小童子見是司命,忙放下了捂著額頭的手,對著司命服了服身,方虎頭虎腦地道:「三殿下,剛剛殿外有個人叫我把這封信交給你,說是有要緊事。」
司命揚眉:「信?」
鋤雲連連點頭,雙手奉上一封未封口的信封:「殿下請看。」
司命就伸手接了過來,手一抖,正要擴開封口,卻動作一頓。
他合上半打開來的封口,看了眼信封,蹙眉道:「你沒聽錯?這信真是給我的?」
鋤雲點了點頭。「那個人就是這麼說的。」
司命就嘖了一聲,眉頭有些疑惑地蹙起:「不對啊……」
我聽他話中有異,便轉過頭去看,正巧看見沉新也和我一樣對這封突如其來的信起了興趣,互相對視一眼,乾脆就都站起了身,走到司命身旁。
「怎麼了?」沉新問他。
司命就揚了揚手中的信封:「真是奇了怪了,雖說這信是指明送給我的,但這信封上明明寫的是二嫂的名字,應當是送給二嫂的才對,怎麼送到我手上來了?」
問露?
送給問露的信怎麼會送到司命手上呢,再不濟也該是送到流初手上啊,總不會是先送給司命,再讓他轉交給問露吧。
這事也真是奇怪了。
這麼想著,我就湊上去看了一眼。
淺白色的信封中豎著一線紅框,上面龍鳳飛舞地寫了問露仙子拜啟這六個字,看樣子的確是送給問露的,可又怎麼會指名道姓地讓送給司命?
「會不會是這小傢伙記錯了人?」沉新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笑著問了一聲還獃獃杵著的鋤雲。
那鋤雲就連忙搖了搖頭,堅定道:「那個人就是指名道姓地送給三殿下的,鋤雲向來不會記錯這些事。」
「還真是指名道姓地要給我的?」司命就又嘖了一聲,「這就奇怪了,明明是給二嫂的信,送到我手上幹什麼?我和二嫂也沒什麼私交啊,應當沒有哪個人這麼無聊地來整我吧……啊!」
他忽然睜大了眼,像是想到了什麼令人驚悚的事一樣,震驚道,「你們說,不會有人要陷害我跟二嫂吧?!」
「……」
我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沉新冷笑一聲:「我看你是司命簿寫多了,什麼事都能給你潑出一大盆狗血來。」頓了頓,他又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笑道,「不過這也說得通,指不定是你府中的哪位弟子偷看了一眼你寫的司命簿呢,乾脆按照原樣給你來了這麼一道。」
司命就尷尬地咳了咳,訕笑了幾聲:「我可沒寫過這麼……的司命簿,就隨便說說,隨便說說。」他說著就,揚了揚手中的信封,「那我是現在就這麼打開來讀呢,還是先給我二嫂送過去?」
沉新一笑,沒說話。
我倒是很好奇這封信裡面的內容,但是既然是寫給問露的,等會兒我直接問她就行,也不急於這一時,因此也不說話,就看司命怎麼選了。
「你們兩個什麼意思!」見我和沉新都笑而不語,司命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其中意思,當下就有些跳腳,「我看著像是那種隨意偷看他人信件的人嗎!只是今晚是我二哥跟二嫂的喜宴,你們也知道,我二哥那個人在三清沒多少好友,交惡倒有不少,在這個關頭送來這麼一封信,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撇了撇嘴,「在這三清可不缺對天宮不懷好意之人。鋤雲,把這封信遞給你的人是誰?」
鋤雲想了想,道:「三殿下,那個人並不是直接給我的,而是用法力傳了一句話在我耳邊,我……我其實之前正盯著天上飄的花瓣出神,被那句話剛剛驚醒,這封信就憑空出現了,沒有看見那個傳話給我的人。」
我訝道:「沒有看見人,你就聽他的話往裡送信?」
天宮就這個規矩?不是號稱三清最重規矩的地方嗎,難不成重的只是規矩,那些守衛什麼的就一概免了?
那鋤雲就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錯,不說話了。
「沒有現身?」司命倒是沒有責罵鋤雲,他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上的那封信上,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莫非真是來砸場子的?」
「我覺得,」沉新瞥了一眼信封,「在你確定送信之人是否心懷叵測之前,你可以把你的手從信封的右下角移開一點。」
他似笑非笑道:「若我沒有眼花,那裡好像是署了名的。」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原本就不怎麼嚴肅的氛圍此刻更是活絡了起來,司命一曬,乾笑著把手從信封上挪開,換了一個手勢拎著那封信,邊乾笑著為自己辯解邊看向右下角那處。
「我這不是沒注意看嘛……咳嗯,讓我看看到底是哪個傢伙送過來的——」他仔細看了一眼信封的右下角,嘴唇一動,念出了兩個字。「蘇晉……?」
原來是蘇晉送過來的啊——蘇晉?!
蘇晉!
我登時大驚失色,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幾乎是搶地從司命手上劈手奪過了那封信。
「哎哎,你幹嘛呢,你不讓我看,倒是想自己偷看啊?——你還真的看?!」
顧不上在我一旁驚疑不定的司命,我三兩下從信封中取出一張薄薄的信紙,打開來就看。
信紙上的字跡和信封上一樣,龍飛鳳舞,看上去潦草,卻字字齊整。
上面只寫了兩句話。
當年謝公為仙子所付種種,余甚為感動,今幸得返魂香一炷,游洲仙草三株,便妄自助謝公返魂人間,重見天日。謝公現已大醒,呈此一書,願仙子可紆尊,於不日之內下凡,與謝公一見,了謝公生前心愿,余自拜謝。
謝公……
「喂喂,聽碧?你不是吧,還真拆開來看了啊?沉新,你看看她,什麼都不說就搶了我二嫂的信,現在還這麼大咧咧地翻開來看了,剛剛笑而不語的人是你們兩個吧?哦?」
司命在一邊喋喋不休,話語之間雖然驚詫莫名卻不見抱怨,他看我獃獃地盯著信紙發愣,便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怎麼,你認識這個什麼蘇晉?這上面寫了什麼,莫非這信也不是給我二嫂的,而是給你的?」
我沒理他,只顧盯著信紙看。
短短兩句話,卻讓我止不住地雙手顫抖。
他又出現了,只是這一次不再是在他人的記憶中現身,而是真真正正地出現在了我眼前。
雖然我只和蘇晉見過一面,其餘的都是從凝木和洛玄的記憶中看到得知的,但這也不妨礙我對他這個極度危險人物的警惕和避而遠之。他輕輕巧巧地滅了一個國家,害死了楊煜,讓南朝百姓在戰火中流離失所,讓凝木至死才記起一切;他斷了大洛國脈,改了國運,一手顛覆了游洲,害得洛玄空等了三萬年,害得周言魂飛魄散,和洛玄黃泉碧落不復相見,因為他的舉動,間接或直接地害死了多少人,使得多少人喪命與戰鬼口下而無法轉生,蘇晉這兩個字已經在我心中深深烙下了代表不詳與災厄的烙印,只要這個人出現,在他周圍的人就沒一個能善終的。
他手腕高超,法力高強,偏生又極具耐心而生性涼薄冷血,這樣的一個人實在是太過危險可怕,我之前只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他,因此只是警醒只余多點唏噓罷了,可我沒想到的是他竟把手伸到了天宮,伸到了問露身上。
一旦想起他對付楊煜和洛玄的手段,我就不寒而慄。
這一次他又想幹什麼?想從問露身上得到什麼?
為什麼這個傢伙總是無處不在呢!害慘了凝木和洛玄還不夠嗎,還要再害一個問露?!
還是說,他已經不滿足於篡改國運了,現在想開始篡改天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