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白荏香
眼前藤蘿垂落一片的景象逐漸模糊,只有蘇晉和他身前的那把瑤琴依舊清晰如斯,焚香輕起,煙霧繚繞,我只覺得靈台一片沉重,像是陷入了深不見底的泥沼一般,逐漸沉淪、無法掙脫,胸口也是一陣發悶,耳邊原本淡雅的琴音硬生生變了一個調子,高昂尖銳得刺得我耳膜生疼、頭皮發麻。
我耳邊一片嗡嗡之響,就像是有無數只蜜蜂在我耳邊飛來飛去一樣,我被這聲音吵得頭昏腦漲,可偏偏眼前那人的身影卻是不見絲毫模糊,反而越發清晰了起來,就連那衣袖上綉著的紋路也是花紋清晰、針腳可見,密密麻麻的針線一根根交織纏繞在一起,就像是圍成了一張大網,把我整個人都網了進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仔細定了定神,想要看清周圍的景象,但無論我怎麼定睛凝神,都只能看清蘇晉和那張琴的身影,就連擺放著那張琴的琴桌都被裊裊升起的焚香煙霧給掩蓋住了,變成了一團朦朦朧朧的影子。
不對勁,這不對勁。
我立在原地,只覺得一雙腳有千斤重,無法邁開半步,全身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偏偏我現在是魂魄之身,平日里雖然感覺與往常無異,但到底不能同平常相比,比如此刻,若我身魂俱全,斷不會這麼輕易就著了蘇晉的道。
這首曲子沒有問題,那麼他是用什麼讓我中計的?是什麼?
我靈台一陣模糊,就在我以為我會失去意識時,琴音一個上挑,忽然換了一種曲調,不復南生調那般的婉轉幽怨,而是變成了如流水般的淙淙之音,流暢的琴音從蘇晉手中流瀉而出,彷彿清水活泉一般,讓我陡然一震。
眼前原本模糊的景象再次變得清晰,只是與之前不同的是,它們非但變得清晰起來,還產生了變化:先是那一片蔥鬱茂密的藤蘿枝蔓,仍舊是蔥綠無比,可藤蘿卻變成了樹的枝椏,枝椏上蔥綠的葉片繁雜茂盛,我甚至能看清那上面正緩緩順著葉尖滴落下來的一滴晨露;而後是我腳下踏著的石板小徑,青灰的石板被黃土掩埋,黃土又被迅速發芽生長的小草蓋住,變成了一片綠色,連一絲石板的青灰都看不到;四周不知何時開滿了奼紫嫣紅的花朵,花蕊嬌艷,我甚至能聞到一絲屬於花兒的芬芳,鳥啼聲也嘰嘰喳喳地開始響起,有蝴蝶飛落在花蕊之上,彩翅微顫——
叩、叩、叩,三聲清脆有序的叩牆聲冷不丁傳入我的耳中,我一個激靈,雖然仍是頭暈目眩,但神思卻是立刻就清醒了過來。
眼前繁花似錦的景象如潮水一般飛速地後退,不過片刻,附近就變回了正常的東苑景象,藤蘿垂落,石板堅硬,剛才那一瞬間的花海似乎只不過是我片刻的眼花。
靈台清醒之後,我自然不像先前那麼思緒凝滯,很快就想到是什麼方面出了問題,當即又驚又怒,且對蘇晉處處見縫插針算計人的本事感到一陣后怕和恐懼。
是蘇晉在琴邊焚的香,那焚香有問題!
剛想到這一茬,沉新的聲音就從我身後傳來:「以白荏香使人入幻境,太子殿下,你這法子做得可有些不厚道啊。」他懶懶道,「你難道不知道白荏香使人入幻境容易,出幻境難么?」
我霍然回頭。
沉新正斜倚在那面拱形牆上,右手還維持著叩牆的姿勢,見我回頭,先是挑了挑眉,而後就報以一笑,使我剛才還難安的一顆心立時回到了原處。
太好了,他來了。
如果說我剛才是驚怒和后怕交織的話,那現在就只有安心了,只要有沉新在,一切都不成問題。
「神君說笑了,」蘇晉笑著起身站起,「這只是普通的焚香而已,不是什麼白荏香,白荏香雖可致人入幻境,但它性烈,凡在此香方圓三丈之內的,只要聞了它,就都會進入幻境。我若是用這香,豈不是把我自己也置於幻境之中了?如此自損之事,我想……無論是誰,都不會去做的吧?」
「這可難說,」沉新嗤笑一聲,「畢竟殿下你的想法與常人不同,我可不敢擅自揣摩。」
蘇晉面上的笑意絲毫未變:「神君若不信,不妨近前仔細瞧一瞧,看這焚香到底是不是白荏香。」
「免了,我來只是為了找個人,不是來分辨香料的。」沉新上前一步環過我的肩,一股藥草的香味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聞進鼻尖,我只覺得沁人心脾,頓時身心舒暢了不少,恨不得整個人都一頭扎進去。「現在人已經找著了,那我就不打擾殿下雅興了,告辭。」
蘇晉微笑:「神君好走。」
我被沉新半拖半抱著帶離了東苑,雖然那焚香的味道已經聞不到了,可我卻還是覺得頭暈目眩,耳邊也還留有鳥鳴與蜂鳴的嗡嗡聲,嗡得我腳步都有些漂浮了,跌跌撞撞地走不好路。
「哎哎哎,你走慢點……走慢點。」實在跟不上沉新的大步流星,我只得拉住他的胳膊,試圖讓他的腳步放慢一些,「我頭暈。」
沉新立刻放緩了步伐:「你頭暈?可還有什麼旁的不舒服?」
我實話實說道:「還有耳鳴和目眩,總覺得要出現幻覺一樣,難受死了。」
「你剛剛可不就出現幻覺了?」他冷笑一聲,「看來我是低估了蘇晉的手段,他原本不知道你今天會經過那裡,可他卻在瞬息之間布置好了一切,速度還真是快,我都要懷疑他身上是不是全都是那些害人的玩意了。」
「不用懷疑了,分明就是。」我伸手在太陽穴際處按了按,試圖使頭暈減輕一些,「白荏香又是什麼東西?它怎麼會讓我進入幻境的?」
「反正不是個好東西就對了,你以後記得離蘇晉遠一點,那傢伙城府很深,我真怕你被他算計了還不自知。」沉新拉下我揉捏額際的右手,「你別亂按,你現在是魂魄之身,沒有穴道之分,按了也白按,沒用。」
「那怎麼辦?我覺得我現在腦子裡一片嗡嗡亂響,響得我都快瘋了。」我焦躁得不行,「蘇晉他怎麼那麼多陰謀詭計!我和他無冤無仇,他為什麼要害我?」
「他害人還需要理由嗎?洛玄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說話間,沉新已經帶我回到了房間,這房間是我在船上昏迷后醒來的那間房,原本不想再繼續住下去,準備跟著沉新一起坐在大堂整夜不睡,但沉新說我現在是魂魄之身,外面死氣頗多,多有變數,讓我一入夜就回房間待著。
我說不放心在蘇晉待過的地方待著,他就在這房裡轉了半天,破了蘇晉設下的所有法術和禁制,又親自設下了一連串的禁制,我這才安心住了下來。畢竟蘇晉雖然居心叵測,但我一直確信他還有要利用我的地方,暫時不會輕易害我。
可我現在不確定了,他是暫時不會要我的命不錯,但要是給我使個小絆子、或是來一些無性命之憂的小算計,我也是吃不消的。
沉新說得對,蘇晉害人從來都不需要理由。
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更鬱卒了。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碰上蘇晉這麼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
「我怎麼就那麼倒霉呢?」我嘆了口氣,和沉新在榻邊坐定后立刻一把緊緊地抱住了他,埋在他的肩膀處好好地吸了一番他身上的葯香,才又覺得神清氣爽起來,頭暈目眩也和方才他攬住我的時候一樣暫時消退了。「好端端的碰上這種事。」
沉新身子一僵:「你怎麼忽然投懷送抱了?」
「誰投懷送抱了!」雖然現在有些精力不濟,但我還是下意識地反駁了一句,然後繼續擱在他的肩窩處,聞著那葯香清爽,乾脆就閉上了眼。「我只是覺得你身上的葯香很清爽,能使我提神,對了,你身上怎麼會有這麼濃郁的葯香的?我之前都沒聞出來。」
「葯香?」他一愣,「或許是我近日來一直入葯浴的緣故吧,不過那葯浴的氣味可不好聞,應該不會是葯香才對。」
葯浴?
我心一緊,立刻睜開了眼:「你竟要入葯浴?你……你到底受了什麼傷?」
「沒有什麼,」他輕描淡寫道,「只不過有些不巧,新傷舊傷一起發作了而已。」許是見我臉色不對,他又笑著加了一句,「不過現在已經好了,不用為我擔心,倒是你,」他皺了皺眉,「白荏香的毒性可不是那麼好解的,這裡又是一座凡間城鎮,恐怕沒有能解它的藥草,你恐怕要頭暈上半天。」
他說著,從腰間摸出一個藥瓶,倒了兩粒藥丸出來:「凝神丹或許能有些功效,你先服下試試看。」
我點頭,從他手中接過藥丸,仰頭服下。
「注意用法力化開藥性,蘇晉在你身上下的封印被我解得差不多了,你應當能控制好法力的流動……怎麼樣?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