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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花神調(葵)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被人當做替死鬼、平白無故魂魄離體、又莫名其妙來到誰也不認識的四萬年前更倒霉的事嗎?

  有。


  比如現在,當我經受了花謠這十天半個月的連續嘮叨、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一下、剛合上雙眼不過片刻時,卻又不得不要面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並且,不能對他做些什麼,因為我打不過他。


  這是當我聽到蘇晉那低沉溫和的聲線時,心頭唯一閃現的一番話。


  「公主?」蘇晉的聲音平緩地響起,帶著三分假惺惺的笑意與幾分刻意的疑惑。


  我依舊維持著趴在檯面上闔目的姿勢,一動不動,暗地裡卻咬緊了牙。


  過得一瞬,院子里沒有任何動靜,正當我以為他離開了時,一道七分淡漠三分刻意的聲線卻自我前方響了起來:「公主?」


  我繼續一動不動。


  蘇晉就一聲輕嘆:「這葯里的玄蔻紫色已深,公主若是再不將烏骨藤與月見草放入,這碗葯就要廢了。」


  一聽這話,我就知道他已是看穿了我在裝睡,本想不理會他繼續裝睡下去,想著他素日行為舉止不是一般二般的識相,必定會「善解人意」地讓我繼續裝下去,可我能裝睡,葯卻不能等著我裝睡醒來,只好暗地裡磨了一番牙,而後裝作被他這一句話驚醒的樣子醒來,驚道:「玄蔻?!玄蔻已經熬好了?!」


  蘇晉輕笑著看向我,他鬆鬆束了長發,一派悠然自得地立在葯爐旁邊,見我「驚醒」,立即善解人意地往邊上側了側身,好讓我迅速將烏骨藤與月見草加進砂鍋里。


  玄蔻果真已經變成了深紫色,顏色比前幾天我加藥進去時要深一些,且有一圈薄薄的白沫緊貼著鍋壁泛了上來,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見玄蔻的顏色有往黑里變的趨勢,也顧不得許多了,捧了被我碾碎的烏骨藤與月見草就倒了進去,又用勺子攪了攪,蓋上了鍋蓋。


  看著被文火慢悠悠烤著的砂鍋,我半是煩躁半是憂心。


  早知道就不裝睡了,現在不但被他戳穿,還錯過了加藥的最佳時機,這已經是最後一期的葯,玄蔻已經被我們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後堪堪能用完的幾錢。這葯若是壞了,再重新熬一碗可就缺了半錢的玄蔻,我和花謠都不能出島,那半錢的玄蔻該上哪去找?


  「玄蔻泛沫,乃是因火氣過重之故。」蘇晉突然道,「月見草可降火,不過公主差了一點時辰,玄蔻的火氣被燒得多了一些,可以加入四分之一錢的甘草,用來調和藥性,也不用急,在一炷香之內加入就好。」


  我很想充耳不聞,但是玄蔻實在是不夠用,總不能為了無視他就壞了這一鍋好不容易熬制到一半的葯,加之甘草的藥性我也了解,的確是用來中和藥性的,在心裡權衡了半天,最終默默地抓了半錢甘草,細細地碾磨了一下,打開鍋蓋放了進去。


  「不用攪拌。」蘇晉又叫住了正打算去拿勺子的我,「甘草易於入葯,不過片刻就能溶進葯中,若是攪拌了,反倒打亂了月見草與玄蔻的上下之分,容易降火太過,到時冰麝花一旦加入,反倒要壞事。」


  我正欲伸手取勺的動作一頓,僵硬地收回,想了想,還是抬起頭,對他淡得不能再淡地笑了笑:「多謝。」


  這多謝二字我說得僵硬無比,蘇晉卻像是沒有聽出我的不甘願一樣笑道:「公主謬讚了,公主救我於水火之中,令姊又為我悉心熬藥調理,蘇晉感激不盡,今日之舉,不過是滴水之報而已,又怎麼能稱得上公主一聲多謝?」


  我扯了扯嘴角:「蘇公子倒是很精於藥理一道,只是看了一眼藥,就知道我在熬什麼,想來你對自己的傷勢也很清楚,該用什麼葯、怎麼熬也是知道的,怎麼平日里都不見你的人,老是要麻煩我姐姐熬藥給你送去?」


  蘇晉微笑道:「公主此言,可是在責怪在下仗著有傷在身、便刻意勞煩令姊替我天天熬藥?那可實在是公主誤會了……公主有所不知,我自能起身下榻開始,便想著自己熬藥,畢竟我也稍通藥理,熬藥混不在話下。只是令姊卻是多次言我傷勢未愈,說她的葯院氣息雜亂,不適合我前去熬藥,我推辭不過,且無法從令姊口中得知葯院落在何處,就只能由著令姊去了。還請公主……不要見怪。」


  我冷笑一聲,心中對他這裝模作樣的腔調越發不屑起來:「你不是自己能下榻走動嗎,若真要自己熬藥,就不能偷偷跟在我姐姐身後?還是說,你享受著我姐姐對你無微不至的照顧,所以就故意躲懶,不想動彈?」


  蘇晉聽聞,就微微蹙起了眉,他容貌儒雅,這麼一來,倒顯得我像在苛責他一樣,看得我更是心頭火起。


  依著他一向表現出來的性格,聽我這麼嘲諷他,他定會辯解一番,以彰顯他的品德與無奈,我正在心裡醞釀著該怎麼反駁他接下來的一大段長篇大論時,沒成想他卻道:「公主莫非也知,令姊對我……」


  他舒眉,帶著三分淺淡的笑容綻開,輕聲說了四個字。


  「情深意重?」


  我心一跳,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別的意思。」像是懶得再繼續偽裝下去一般,蘇晉輕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理了理描邊勾勒的素白衣袖,緩聲道,「只是花神居於有花島千年之久,數千年來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縱使有公主這麼個……妹妹,也只是聊以慰藉罷了。她既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救命之恩大過天,她既然覺得給我熬藥、照顧我是一件令她自己開心的事,我又何必拒絕呢?豈不是徒惹她傷心?落花有意,本就惹人堪憐,我又何必……去做那無情的流水?」


  他的這一番話只說得我心驚肉跳、手心發冷:「你這意思——」


  他抬起頭,對我微微一笑:「公主是尚且沒有心上人、還是從未照顧過心上人?能為心上人做一點事情,就算是再小的事情,也是開心的。令姊既然感到開心,我又何必讓她不開心?她想要給我熬藥,就熬好了,總不會給我下毒、想要我死的。」


  「你利用她?」我不可置信。


  「利用?」他淡漠地反問了一句,「什麼是利用?只憑這一點……就算是利用了嗎?」


  「難道不是?」我怒極反笑,雖然在一開始我也曾想過蘇晉是不是不喜歡花謠,可無論是我的記憶、還是蘇晉後來做的種種事情,都表明了他對花謠是真心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做下那些費時耗力的事,可現在看來,花謠對他的喜歡竟然全都是一腔痴情付與東流水?開什麼玩笑!

  蘇晉如果不喜歡花謠,那他後來又為什麼要到處收集衝天怨氣、篡改天道、設置轉生陣?又為什麼要將引魂燈冰凍於花神殿下?為什麼要把我放置在冰塊里?


  還有那一座建造在花神殿之上的覆河城,這一切的一切,難道不都是因為他喜歡花謠的緣故嗎?!

  如果他不喜歡她,那他又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回到這裡來的意義又是什麼?!


  「你如果不是利用她,又何必對她態度曖昧?」我聲聲冷笑,「你當我沒看見?有幾次我在廊下遇到你和她二人,你都對她言笑晏晏,談得多麼投入開心,又笑得如沐春風,雙目含情地看著她!害得她也以為你對她有意,我怎麼勸也勸不了——」


  「若我對令姊有意,豈不是一樁美事?」蘇晉笑著打斷了我的話,「公主為何想要勸說令姊?莫非是公主也喜歡上了在下?」


  「笑話!」


  「哦?不是?」他繼續笑著,「那就是……想要勸令姊對我收心、不要將痴心付與我身,以免將來……她魂飛魄散,是么?」


  我睜大了眼。


  「你……!」


  他、他怎麼會知道?!


  難道說,他也和我一樣,是從四萬年後過來的?!


  不、不可能,他如果是那個蘇晉,不會這麼多天還沒有動靜,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


  ……如果是四萬年後的那個蘇晉,他想要的是什麼?

  花謠?可是他現在的口吻明明白白的說明他不喜歡花謠。


  引魂燈?四萬年後,引魂燈早已到了他手上。


  復仇?他要復什麼仇?四萬年後他的修為早已至臻境,他要復仇,為什麼要到四萬年前來?


  我頓感神思一片混亂,幾乎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各種各樣的猜想猜測交織夾雜在一起,混亂得我快要瘋了。


  「你為什麼……為什麼……」


  「公主是想問,我為什麼會知道花神會魂飛魄散吧?」蘇晉笑得一如既往的儒雅溫和,「其實,這很簡單呀。」


  簡單……?

  不知何時,蘇晉手中出現了一把摺扇,扇尾抵在我的心口之上,紫檀木的扇骨雕銘刻文,一方小巧烏黑的方形木塊晃悠悠地墜於扇聚之下。


  「公主年幼單純,心防未深,想要知道公主的心裡在想些什麼本就易如反掌,更別說,公主還是魂魄之身了……」


  仿若一道驚雷在我耳邊炸開,我猛地戰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後退了一步。


  「你偷看了我的記憶?!」


  「記憶這東西,不就是用來看的嗎。」他輕聲笑道,「公主……也曾這麼做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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