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鬼神(兌悅)
因為三表姐的事鬧了個大烏龍,我尷尬得不行,想起八百年後沉新那見縫插針的嘲笑口才,我當機立斷,立刻轉過身疾步往前走去,爭取不給他一丁點嘲笑我的機會。 只不過我走了還沒幾步,他就從後面追了上來,按住了我的肩膀:「哎哎哎,聽碧,你往哪走呢?前面是往七情階那邊的方向,回水明池是這邊走的。」 「……」我沉默了片刻,而後果斷地當做什麼也沒聽到,轉個彎,從善如流地照著他所指的方向繼續往前快步疾走。 身後傳來沉新似無奈又似嘆息的笑聲:「好了,是我不對,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六公主大人有大量,就饒恕在下一回吧。」他快步走到我跟前,指了指已經爬上當空的月牙,「現在時辰可不早了,再過半個時辰蒼穹便會宵禁,到時這裡所有的法陣都會開啟,尤其是這山林里的,山脈蔓延不覺,法陣也是換得蔓延不覺,差不多半年就會換一次,就連我也不清楚哪邊有哪個法陣。要是一不小心落入了什麼陷阱,驚動了全蒼穹的弟子,我這個大師兄的威名還要不要了?六公主也不想被一群人圍觀吧?別生氣了,跟著我好好地走,好嗎?」 「我沒有生氣。」我道,這話我可是實話實說,我還犯不著為這事生氣,我只是有些尷尬而已,居然在他面前鬧了這麼大個烏龍,我真是——真是要氣死了。 其實這事也算不上是什麼大事,不過就是稱呼問題而已,雖然以前都沒人指出來過就是了,但我生氣也不是為這個,我就是——怎麼說呢,我就是覺得很懊惱,懊惱得厲害,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若是今天換了其他人來指出我的稱呼有問題,我可能只會恍然大悟然後感激他,頂多再罵幾句以前的自己居然笨到連稱呼都分不清好了,可一旦這個人變成了沉新,我就—— 就在意得不行。 在誰面前犯錯都行,就是他不行。 「沒有生氣?」沉新眉峰一揚,明顯不相信我的說辭,「那你走那麼快乾什麼?」 「你不是說再過不久就要宵禁了嗎,」我哼唧道,「我走得快一點,不好嗎?」 他失笑:「好,行。那我就走得更快點來配合你的步伐好了,誰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公主殿下——走這邊。」 有沉新帶路,我走的路就比之前順暢多了,他帶著我在林間山澗繞來繞去,非但時間花費得比我要少很多,就連路也平坦了不少——白天他帶我走那麼崎嶇的山路果然是故意的,因為我們兩個現在照樣是從梅花林穿行到術棣林去,再從術棣林回到水明池那,路過地方的順序都跟白天一模一樣,但腳下的路卻完全變了一副模樣,簡直平坦得讓我不敢相信。 這傢伙!白天還裝模作樣地在那邊念叨什麼「高山花傲凌崖松挺」,都是鬼扯!我居然還信了他!真是蠢死我算了! 就這麼一路順當地走回水明池出口所在的庭院,我的腳是沒有白天那麼酸那麼累了,可我的肺卻快要氣炸了。 「沉新!你白天故意的是不是!」 他一臉無辜地看向我:「什麼故意的不故意的?我白天有做什麼嗎?」 「別裝傻!」我看著他這副模樣就來氣,「白天你帶我走了那麼多崎嶇的山路,還說那些是必經之路,不能繞開,可剛才我們回來時的路卻平坦得不行,你白天不是故意的還能是什麼?你是不是覺得我傻,很好騙?」 他咳了一聲,一手抵著唇微微一笑,眼神明顯漂移了一下:「沒有啊,蒼穹陣法繁多,有時前一個時辰還是那條路,過了一個時辰就換了另一條路了,白天和晚上走的路不盡相同是很正常的事,你們崑崙虛難道沒有這個規矩嗎?」 我——我都要被他氣得無力了。 「沉新,你是不是覺得,」我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我看不出你剛才那個笑容裡面的幸災樂禍?!」 「啊,起風了。」他抬頭望天,「好大一片烏雲飄了過來,你看見沒?月宮已經被它遮住了,看樣子今晚是要下一場大雨了。聽碧,你看看那雲裡面有沒有你熟悉的身影,或許是你認識的同族呢,跟他敘敘舊也好,我就先回去了啊。我的住所離這裡遠著呢,可不像半途被雨淋濕了。」 我溫溫柔柔地一笑:「沉新神君居然也會怕被雨淋濕,真是三清奇聞啊。」 他就咳了一聲:「不敢,不敢。好了,我說真的,天上那一大片黑壓壓的烏雲你沒看見嗎?蒼穹地處世外,不像凡間那般有雷雨司明文規定幾時幾刻降雨多少滴的,一旦下起來就沒完沒了了,端看你族人的心情,我可是重傷剛愈的病人,你就忍心讓我淋著雨回去?」 「你是剛剛病癒,你的法力莫非也是剛剛病癒?一場雨而已,算得了什麼。」我笑眯眯道。 不過我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其實已經開始擔心起來了,我不希望他再多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因此明知他那話是故意擠兌我的,我還是在下一刻收起了笑,故意哼了一聲,道:「好了,我要回去了,你愛去哪去哪吧。」 「多謝公主成全。」聞聽此言,沉新立刻沖我一笑。 哼!就知道你是在裝模作樣。 我轉身,正準備踏入明面上明殿的門檻,就聽沉新又在身後叫了我一聲:「聽碧。」 我不耐煩地應聲回頭:「幹嘛啊。」 他沖我微微一笑:「明天見。」 我心中頓時一個悸動,剎那間猶如春暖花開。 「……明天見。」 沉新又頷首回了我一個笑容,就轉身離開了庭院。 我立在殿門之前,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間就有點恍惚。 我記得,我們在洛玄的回憶里時,他也是這麼轉身離開的,怪不得,我那時會覺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有一種熟悉之感,原來,冥冥中自有天意…… 我佇立在殿門之前,直愣愣地望著沉新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我才回過頭,一腳跨過了那一道門檻。 霎時之間,周圍的一切都斗轉星移,我只見了一眼這明殿內里的構造,凹凸不平的山壁就迅速覆蓋住了殿中的一切,有粗糙的台階自我腳下顯現,一階一階慢慢往下往裡,通往那不知名的深處。我身後原本該是敞開的殿門也變成了一團模模糊糊的光亮,昭示著它作為出口的標誌,山壁上附著點點螢光,在黑暗中散發出瑩瑩的光芒,指引著前方的道路。 不知是因為山壁一直往下的關係還是水明池本身的寒氣就很厲害,越往裡走,附近的寒氣和濕氣也就越重,雖然這些寒氣都絲絲縷縷地纏繞在我身上,沁入我的血脈之中,很好地緩解了我爬了一天山路的疲勞,但我因為方才沉新那一笑而悸動的心也逐漸冷靜了下來,心跳漸漸變緩變慢,原本還有些雀躍的心情就逐漸消失了。 心境一旦改變,想起的東西也盡都是些不好的回憶了。 我一步步地拾級而下,在這低矮的山洞中穿行。 台階在一個地方就沒有了,在它的不遠處是一團有些模糊的光亮,像是一道門,又像是一扇窗,懸浮在空中微微地上下搖擺。 我蹙起眉。 之前因為我是從裡向外走出來的,並沒有注意到這團光芒,現在再看,只覺得這幅情景似曾相識,讓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覆河城陷落時,三哥挾持著我走向的花神殿甬道盡頭,就有這麼一團類似的光芒。 想起三哥,我的心情就更低落了。 我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這裡是水明池,不是花神殿,咬了咬唇,就堅定地往前走去,穿過了那團光芒。 光芒過後,就是一片豁然開朗之地。 咕嚕咕嚕的水泡聲在瞬間就擠進了我的耳里,我面前的這一湖池水白碧分明,互相擠壓又相互分離,彷彿永不停歇般隨著水流流淌,寒氣也在瞬間大盛起來,凍得我忍不拽了撫胳膊,哈了口氣。 蓮台被放置在寒潭中央,下面是有著一丈左右的方圓之地,我一靠近寒潭,就有十二塊白玉石板自水中浮起,每塊石板都隔了數寸之遙,一塊塊地鋪陳排列著,通往蓮台所在之處。 我盯著水明池看了半晌,覺得有些累,就沒有走上前,而是原地坐了下來,雙手抱膝,心中思緒繁雜萬千,一會兒是三哥的冷言相向與他手中那一把冰冷鋒利的驚鴻雙劍,一會兒是花謠講解藥王經時繞著鋪著各色藥材的桌案走動的身影,一會兒又變成了蘇晉那看似和善其實陰險狠辣的清淺笑容,錦華神尊在那一日和我的對話又一次在我耳邊響了起來。 「……令兄明明接到了信,龍宮那邊卻始終沒有消息,莫非這中間出了什麼差錯?神女可要親筆修書一封,由本尊再譴弟子送往龍宮?」 「……不了,三哥他自有道理,總歸……他總歸會來的,反正我也要在這裡再待一段時日,就先等等看吧,或許……爹爹他們有別的事要做。」 「……那好,若是你日後改了主意,想要再書一封書信,直接來找本尊便是。」 「……多謝……神尊。」 三哥,我在蒼穹昏迷了將近兩個月,按照錦華神尊的說法,就算他是等沉新醒來之後才知道了我的身份,修書送往了龍宮,你現在離接到信應該也有十日有餘了,為何……卻始終沒有把我的消息告訴爹爹他們? 錦華神尊在信里說了我性命垂危嗎?還是告知了龍元一事?所以……你想要耗著,想要把我……耗在這裡? 你現在……就想要我死了嗎? 水明池地處山洞深處,不分晝夜,我坐在池邊,獃獃地盯著池子看,更是不知白天黑夜,整個人從坐得發麻到沒有任何知覺彷彿只是一瞬間的事,直到一陣腳步自旁邊傳來,我才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想要抬頭看看來人。 「聽碧?你怎麼坐在這裡?」只是沒等我完全仰起頭,來人就蹲了下來,上下打量了我一回,不可置通道,「你——你不會一夜都坐在池邊吧?」 或許是盯水池盯得太久了的緣故,我的眼神有些渙散,盯了那人半天,我才逐漸看清了那人的模樣:「……沉新?」 「你怎麼來了?」等回過神來之後,我才意識到沉新居然出現在了這裡,當下就愣到,「你是有什麼事嗎?」 「……聽碧,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白天了。」 「第二天?!已經是第二天了?!」 「……你真在這池子邊坐了一個晚上?」 「……真的已經是第二天了?」 沉新默然不語地看著我:「你說呢。」 「我……哈哈哈哈……」我乾笑兩聲,連忙從地上站起來,想把這事情糊弄過去,「居然已經是第二天了,真是沒想到,這天亮得真早啊——」 我本來是想得挺好的,沒想到我的腿已經被我壓麻了,猛地一下站起來,差點把我的眼淚給酸出來,眼看著我就要跌回到地上,還是沉新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我。 我順著攀住他的手臂,借著他的力道才好不容易站穩了,腿還是酸得厲害。 「腿酸了?」 我含淚點頭。 「該,讓你坐一晚上。」他打擊得毫不留情,「不過你坐池邊是想幹嘛?思考人生啊?」 ……還真被他說中了,我就是思考人生來著。 「我昨天不是爬山爬得有點累嘛,就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一不小心睡過頭了,就……這樣了唄。」我含糊道。 「睡過頭?」沉新一笑,「我進來的時候你的眼睛還睜得大大的呢,你那樣可不像是睡過頭啊。」 我有些心虛地瞪了他一眼:「我睡醒了不行啊。」 「行行行,你是睡過頭又睡醒了。」他往下掃了我一眼,「只是你現在這副模樣,還能跟我出去嗎?」 「當然能,為什麼不能。」 「真的?」 我哼道:「不過就是區區一點小小的酸麻而已,能難到我什麼?我平日里打個坐修個煉都要花上十天半個月,現在不過是坐了一個晚上,小小酸麻而已,不足掛齒。」 「那好吧,看在你這麼厲害的份上,想必今天又能出去跟我爬一天山路 了?」他微微一笑,「不如現在就出去?」 我看著他,也微笑起來,咬著牙輕聲笑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