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針頭粗暴地刺入靜脈的畫面充滿了大睜的眼睛,痛苦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聲音哭叫到嘶啞也無法停止。
血痕、屍體、白色的實驗室、腳上的鐐銬,尖利的哭叫逐漸消失,畫面變得寂靜無聲,整個世界都沉默著。
彌睜開眼睛,喘息了一下,感覺胎動得有些激烈「寶寶。」她撫摸腹部「媽媽沒事。」
時間在平淡的生活中拉長,彌扔出去的那塊探路石除了一開始還會發幾張照片回來外,在後面的時間裡完全沒了聲息。
那是一個窮困潦倒的自由撰稿人,腦袋靈活思維敏捷,他要一個能讓他成名的大新聞,彌作為一個妹妹被拐的姐姐將情報提供給了他,並且也對他衡量過利弊,一直電話聯絡未留下什麼痕迹。可惜對方可能寫不出那個能讓他揚名立萬的大新聞了。
「寶寶,我總是夢見她,她會不會也夢見我?」彌撫摸著腹部,輕聲詢問著「我該親自去的,怎麼也要見到她。」
那幾張發回來的圖片已經和夢中的樣子大不一樣,黑暗的地下研究所,牆上是噴濺著還新鮮的血跡,到處都是實驗人員的屍體,卻沒有照到半個實驗體的影子。
形勢已經變化了,有人反抗了,小白鼠們殺死了研究人員,反撲已經完成。
可為什麼不來找她呢?
彌抱著肚子,仰頭靠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她是不是怨恨我呢?」
放在沙發上的手機振動了一下,彌拿起手機翻開郵箱,平靜的看完。正逢門被打開,后桌君從他的房間里走出來「回並盛吧。」彌忽然開口,看向後桌君「我想回並盛了。」
「你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嗎?」后桌君平淡地坐到一邊。
彌單手撐著沙發站起來,二十五周的肚子讓她的動作笨重了許多「暫時沒有必須要做的事情了。」她手扶著后腰,走向自己的房間「還有差不多三個多月寶寶就要出世了,我不想在其他地方生。」
「……回並盛待產也很好。」后桌君沉默半晌,還是說道「打算什麼時候走?」
「儘快吧。」彌打開自己房間的門,走進去。
后桌君果真就近選了一個晴朗的日子準備回並盛,也沒多問彌什麼。可惜已到九月,恰入秋末,天氣預報播報的好天氣只維持了一會兒,中午就下起了綿綿細雨來,天氣還沒轉冬,卻也帶著幾分涼意。
越到孕後期彌就越沒辦法精神起來,整天都是懶洋洋的,吃了睡睡了吃,又喂得生生粗了好幾圈,拉著行李箱下了計程車,彌就打起雨傘站在雨中。她若有預感地回頭望了一眼,身後雨幕中的行人來去匆匆,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彌?」后桌君催促了彌一聲。
「你先去買票吧。」彌看著從善如流地接過她的行李箱的后桌君,又遠遠地隔著大馬路看了一眼街對面。
后桌君有些不贊同地皺眉,又見彌不時轉過頭。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你小心一點。」
看著后桌君離開,彌一個人打著傘站在雨中,目光前前後後的探尋,也未看得到些特別的人。說來也奇怪,就憑這微妙又奇異的感覺,她就斷定了與她雙生同脈的那個人就在不遠的地方,可尋不到人又叫她莫名惆悵失落。
「她果然知道我來了吧。」彌撫摸著肚子,將肩膀上的包拉了拉「可是不願意出現呢。」
彌嘆氣,轉身,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牽連在血脈間的微弱聯繫,像是雙生子的心靈感應,可無論她怎麼回頭,眼前都只是綿綿細雨。
彌慢慢走向列車站,這時候一個極快的腳步聲迅速接近,踩踏著地上的水泊濺起一圈小小的水漬。彌看向穿著黑色兜帽衫腦袋蓋著黑色兜帽悶著頭飛快跑過來的少年,下意識地後退幾步讓開身前的道路,可是那個少年隱蔽地看了她一眼,卻是直直地朝彌沖了過去。
彌一手護著肚子皺著眉想再讓開,可對方已然迅速接近,伸手就抓住了彌背在肩膀上的包。
「放手!」早有準備的彌反手就抓穩了自己的包,同時向不遠處車站門口的保安大聲呼救「來人啊!有人搶包!」
彌一隻手拿著傘一隻手拿著包,如果是以前早就一腳踢過去制服了那個年輕的強盜,可如今也只能勉強僵持地抓住手心的包。
「你快放手!」那個搶劫犯看上去還十分年輕,彌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來搶劫,可包里不止有錢,還有寶寶的小物件,還有她的身份證明和護照,還有……還有她的戒指。
眼看著遠處的保安似乎注意到了這邊,拿著警棍就跑了下來,那個少年臉上也浮現了些許慌亂,不再顧忌彌是孕婦而加大了力氣,一口氣就把包從彌手裡拖了出去。
彌險些被帶得摔倒在地上,手中的傘也落在了地上。她踉蹌了幾步才穩住平衡,看著那個少年抱著她的包迅速逃走。
彌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腦海中忽然閃過了那個她怕永遠都不能忘記的畫面。
溫馨安謐的公寓,準備給她的燭光晚餐,棕發的青年半跪在她身前,打開手中的心形絨盒,嵌在軟絨里的鑽戒,發著閃閃的光。
『香取彌,你願意嫁給我嗎?』
那時光的剪影畫面細膩到極致,一分一毫都不敢讓人忘記。表情,眼神,動作,話語,都讓她宛如被蠱惑了一般無法自拔。彌恍惚著,帶著涼意的細雨也喚不回她的神志,她看著那個少年跑走的背影,忽然就追了上去。
彌知道自己不該這樣的,現在下著雨,路很滑,她的寶寶已經六個月了,她不該去追的。可是她做不到,她控制不了,她以為自己能放下,可事實卻是她慌得厲害,忍不住想要追逐。即使她那麼洒脫,可以毫不遲疑的離開,毫不遲疑的選擇新的生活,可是她仍想要追逐。
她的感情從沒都沒消散過。
彌的身體笨拙,根本追不上那個少年,她迅速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瞄準了那人的腿部就扔了過去。還好彌的天分沒有拋棄她,即使有段時間沒有聯繫也準確的命中的少年的腿部。彌看到那個黑色兜帽的少年被她擊中了腿彎,整個人朝地上撲去,手提包脫手而出,滑落在地上。
彌緊接著追上去,看著那個少年在地上掙扎著爬起來,伸手想要撿回自己的包。
保安們已經快要追過來,彌以為那個少年會知難而退,卻沒想他迅速地伸手抓住了彌的包,再次和彌僵持起來。
雨變得有些大起來,淅淅瀝瀝的下著,濕了彌的外套和長發。靠近站台的人並不多,即使有人看著也只是遠遠觀望。城市的地磚被雨水所濕潤,彌身前沒幾步就是靠街的地下通道,她抓住自己的包,警告道「保安已經來了,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話未畢,彌就感覺手裡的包又被用力拖過去了些,彌急忙想要拽回來。
黑色兜帽的少年臉色有些蒼白,他緊拖著手裡的包,黑髮女人的窮追不捨只能讓他以為包里的現金不少。可看了看後面拿著警棍追上來的保安,他咬牙看了看死死拖著包的女人,還是喪氣地直接鬆了手,轉身就想朝另一街道跑去。
「啊!」對方突然放手,還在拖拽的彌隨著慣性往後倒去。她已經來不及站穩,下意識地想用手撐在身後,可腳踩在街邊的地磚上一滑,彌重重地摔在了一邊地下通道的入口,順著冷硬沾染雨水的長長階梯徑直滾了下去。
彌忽然想起了那個人離開的時候,他表情平淡,不看她一眼,那麼蠻橫地撕碎了她的希望和依戀。彌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惶恐地擋住門,只感覺自己像掉進了大海,雙手怎麼抓都抓不住東西,快要溺死在其中。
你看,活該啊,誰讓你留戀他給的誓言的啊。
彌急促地喘息著,四肢沒有任何力氣,她小腹陣痛得厲害,已有鮮血迅速蔓延而出染紅了衣服下擺,她的頭也在滾下來的過程中撞到了階梯,滲出了血跡。彌感覺腦袋被撞得昏沉欲嘔,想要暈過去又被身上劇烈的陣痛喚回來,彷彿下一刻就要死去。
「阿綱……」她哭了,透明的眼淚從眼角落下來。她躺在血與雨水互相浸染的血泊中,狼狽地哭泣著,聲音還沉在幻覺中般低啞「我好痛……」
手裡還緊緊攥著包,彌卻沒有了取出鑽戒的力氣,她只能望著變大的雨幕,感覺溫暖正在流走,自己逐漸冰冷下去。
雨不停落在彌的臉上,眼前慢慢模糊成單調的色塊,她恍惚看見有誰沖了下來,急聲地呼喊她。她只能虛睜著一雙眼睛,連撥開被雨水黏在臉上的頭髮的力氣都沒有,直到被抱進懷裡,她才無力地抓住了來人的衣袖,輕聲祈求「救……救我的孩子……」彌在昏沉中蒙昧猝醒,感覺自己漸漸失去體溫,卻始終因為腹中一陣緊接著一陣似乎無止境的連綿劇痛而不得乾脆的昏過去。她咬著牙發出痛苦的呻、吟,痛得她眼淚都掉了下來。
「……讓孕婦保持清醒!」眼前的世界變得光怪陸離,彌忽而聽見一個女聲響起,緊接著想要睜開眼睛。
「小野醫生……」彌發出極輕的聲音,隨即從下身襲來的痛苦幾乎讓她扭曲了臉,下意識地就抓住了身下的床單,連身上濕淋淋的衣服都來不及顧及「好痛……」
她已經不在那個陰暗的地下通道了,眼前的天花板隨著急救擔架的前行在彌眼前迅速劃過,這裡是縣立醫院。
「撐住,保持清醒!」小野醫生抓住了彌的手,看著唇色慘白的彌「如果你暈過去,你的孩子怎麼辦?」
「呃啊——」彌忍不住慘叫了一聲,死死的揪住了身下的擔架床。
很快被推入檢查室,白色的床簾被迅速拉上,小野醫生聽了聽胎心,用手輕輕按了按孕肚,然後觀察了一下「二十四周,還在流血,宮口已經打開,四指寬,要生了。」她迅速檢查完,然後對身邊的護士飛快說道「準備手術室。」
「醫生,我的……我的寶寶……」彌額頭上已經溢出了不少的汗水,臉色蒼白難看,她眼眶裡還含著淚,懇切地望著醫生。
「別擔心,雖然二十四周還很小,不過宮口打開了寶寶能出來就還有希望。」小野醫生安慰著,神色卻也好不到哪裡去,儘管宮口打開了可以避免先兆流產,可是才二十四周,臟器都還沒發育完,生出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救救他……」彌咬牙忍受著一陣又一陣的折磨,聲音帶著哭腔「求您救救他……」
她錯了,她已經知道錯了,不再敢奢望不屬於她的東西了。
如果連屬於她的寶寶都被帶走,她還剩下什麼,還能和這世界有什麼牽扯……
「救救我的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