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安紙默不作聲地走進浴室的時候,彌還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浴缸里。


  安紙蹲在浴缸邊,看著出神的彌,又伸手探了探浴缸裡面的水,水已經漸漸冷下來了。


  兩個人的呼吸都很輕,浴室里什麼聲音都沒有。安紙撈起彌散在水裡如海草般飄蕩的長發,看著被水浸濕的長發映著光反射出瑩潤的光澤。彌還在看著虛空中不知哪個點發獃,毫無生氣的模樣,和安紙原本的設想不同。


  如果不是后桌君早告訴了她彌會這樣,安紙說不定就不會顧及和后桌君的約定,直接帶彌離開了。因為彌現在的樣子和她以前剛失去孩子那個時候的樣子很像,只不過現在是出神發獃,那次卻好像連靈魂都掉了。


  安紙伸出手,似乎想抱起彌,彌卻微微搖了搖頭,避開了安紙的觸碰。


  安紙有些手足無措地收回手,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著腦袋蹲在浴缸外。


  「他讓你陪我過來,是為了保證我不會逃跑,是嗎?」良久,彌才發出聲音。她抱著自己的膝蓋縮在那裡,看上去很無助「為什麼他們總愛自以為是呢……」


  彌的用是他們,並未將安紙粗暴地歸納進去。


  手機還放在浴缸邊緣,屏幕漆黑。彌凝視著虛空「一個月……一個月……呵……」她說著,忽然笑了一聲。她不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送來,白幫即使暫時無法入駐義大利,也一點都不急於現在,聯姻的交換條件根本就不是白幫所真正需要的,這只是送她來的一個幌子罷了。


  安紙伸手握住了彌的手指,手心的溫暖傳達到她的手上。


  安紙一直都是無條件地站在她這邊,這次連安紙都同意了這件事,一定也是因為她的狀態太讓人擔心了吧。


  「安紙,你先出去吧。」彌抽回自己的手「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安紙在原地蹲了一會,看彌又低下頭去。她躊躇了一下,還是站起身來,走出了門外。棕發的青年還等在卧室里,安紙沒有多停頓,推門走出了卧室。


  浴室里死寂一片,浴缸里的水也冷了下來。彌看了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臉,伸手擾亂了平靜的水面。她沒有遷怒怨懟,不管是無視了她的意願的后桌君和安紙,還是強迫了她的綱吉,說起來也許有點不可信,但她確實沒有對任何一個人產生怨懟的情緒。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或許再面對眼前的一切時她不會那麼壓抑悲觀。因為她愛著,就因為她還愛著,所以就算中間隔閡的傷痛再多,也會在得知他們還相愛時不受控制地欣喜雀躍,像是只要能聽見一句肯定,所有的苦難就都會完全消失一樣。


  可那件事已經發生了。


  彌撫了撫自己的小腹,她死去的孩子已經變成了一張網,她有多期待有多愛那孩子,那張網就捆得有多緊密多叫人窒息。可是她不能,也無法掙脫這種枷鎖。


  門被推開的聲音引回了彌的注意力,只是她仍看著水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彌。」有個聲音在漸漸走近她,小心翼翼地停在她身邊,彌盯著水面不動。


  綱吉就半蹲在彌身邊,伸手碰了碰彌的肩膀。彌沒有再避開他,可是手下觸及的皮膚卻是冰涼的「彌,起來吧,你這樣會感冒的。」綱吉抓住彌的手臂,彌還是低斂著眉目看著水面,沒有理睬他。


  綱吉有些急了,扯過掛在一邊的浴巾,顧不上自己會被浸濕的衣服,就伸手把彌從浴缸里撈了出來。清澈冰冷的水從彌身上落下來,像是下雨了一樣噼里啪啦地打在浴缸的水面上。


  彌掙扎了一下,發現無用后又平靜下來,像一灘死水。


  冷暴力,她企圖用這種冷漠分化彼此。


  綱吉把彌抱回卧室床上去,用剛換好的新被褥將彌包起來。彌的頭髮洇濕了乾淨的被褥,還有些在滴水,頭髮貼在臉頰上濕漉漉地蔓延而下。她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唇色有些白,看起來憔悴又無神,像一摔即破的玻璃娃娃。


  綱吉又取了新的浴巾吸去彌頭髮上的水珠,細緻地給彌擦頭髮。


  「你冷不冷?」頭髮擦得半干,他才從後面連被子一起抱住被裹得像個糰子的彌。


  彌沒有回答他。


  綱吉轉到彌身前去,看見彌出神地透過他不知道望著哪一處,他伸手撫著彌冰涼的臉頰,湊上去吻她。


  彌的唇也是涼的,不反抗也不接受,任他輾轉,眼裡沒有光點。


  綱吉抱住彌,將彌抱在自己胸口。那麼靠近心臟的位置,不知道想證明什麼「抱歉,彌,我不該太強硬。……只是你那麼說,我就有點控制不住。」綱吉一邊說著,一邊握住彌的手「我不想我們的關係變成這樣,這不是我希望的樣子……」


  綱吉幾次欲言又止,還是安靜了下來。他看著彌笑,也不說話。


  沒關係的,他已經沒那麼容易就被傷害到了。


  就算彌不接受也沒關係,逼得太緊關係容易變質,他不著急,可以慢慢來。不過就是再努力地出現在她眼前,再努力地理解她愛護她,再努力地驅散她心裡的陰籟,不過就是再重新來一次而已。綱吉把彌攬在懷裡,語氣溫柔「你想逃的話就逃吧,儘力逃。」他嘴角泛起淺淺笑意,輕柔溫吞「不管怎麼樣,我都愛你。」


  他的溫柔摻雜讓人慾罷不能的毒、葯。


  綱吉是中午的時候才離開房間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耽誤了一上午,他直到深夜才像處理完該處理的事而回來。彌原本就因為藥性睡了很久,下午午覺的時候更是直接睡到了晚上,以至於綱吉為了不吵到她而悄悄開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沒有絲毫睡意的彌像個痴呆症患者一樣盯著牆上裝飾性的油畫發獃。


  「彌,怎麼還沒睡?」已經深夜了,綱吉還以為彌早就睡下了。看見彌還精神地坐著,他關上門朝彌走過去,笑著問「在等我嗎?」


  彌看著油畫不理他。


  「今天一直呆在房間里,沒有出去透透氣嗎?」綱吉親了親彌的額頭,脫下西裝外套坐在彌身邊,摟住彌的腰。他像是有些累了,閉著眼睛蹭了蹭彌的頸窩,放鬆的靠在彌身邊。


  「我有點累了,彌,要不要一起去洗澡?」綱吉休息了一會,忽然抬起頭問道「不願意的話可以說不。」


  彌遲鈍地收回視線,慢吞吞地看向身邊的綱吉,表情抗拒。


  「不願意的話,說出來才行。」綱吉強調了一句,看著彌的眼睛「不說的話,我就抱你進去了。」


  房間里的燈開著,照亮了每一個角落,以足以讓彌看清綱吉認真的眼神。似乎久等不到她回答,綱吉當她默認了一般伸手想將她抱起來。彌一縮,對方卻還是繼續著動作,彌頓時有些慌亂,急促地終於發出聲音「……不,不要。」


  綱吉的動作一頓,輕緩地放開了彌「好。」他溫雅地回答。


  「彌今天有想到辦法離開這裡嗎?」綱吉一緩,繼續坐在床邊問彌「其實我覺得,表現出這麼冷淡的態度沒有什麼用。因為我怎麼都不會放棄的,不管你不和我說話也好,不理我也好,想讓我忍受不了你而自動放棄的話,這不是一個好方法。」


  「那一個月的期限,我沒有承諾,也不會遵守。即使那位安紙小姐身手不凡,可誰都有弱點在。所以彌不要想我會放你離開。」綱吉微笑著握住彌的手「但我說過了,彌可以逃。」


  「彭格利並非完全嚴謹沒有空隙,守衛情況,監控布防,甚至很多很多情報,身為首領夫人的你都可以想辦法探聽到。」綱吉看著彌白皙的手,臉上的笑一直保持著那個弧度「但你是別的家族的人,我們也還沒有舉行婚禮,留意那些情報只會讓其他人覺得圖謀不軌,反而會被嚴密的隔絕所有情報,所以彌至少首先要表現得像彭格利的首領夫人。」


  彌沉默地看著綱吉,半晌,才問「……你想說什麼。」


  「別對我那麼冷淡。」綱吉親吻了一下彌的手指,然後朝著彌笑,深棕色的眼睛里高綴著點點星空「假裝的也沒關係。」


  彌低斂著眼睛,繼續問「不怕我真的跑掉嗎?」


  「偶爾我也覺得一直都走那麼穩健派的作風有些無聊啊,如果試試彌的處事風格的話……」綱吉一笑,笑容澄澈得像個小孩子「說不定能出奇制勝呢?」


  彌面無表情地坐在床上看著綱吉的眼睛,綱吉則坦蕩地任由打量,一邊喜愛地把弄彌的手指。


  兩個人呆了一會,綱吉伸手解開了領帶,然後湊上去親了親彌的臉頰「我先去洗澡,彌可以再想一會。」


  彌看著綱吉走進浴室,肩膀忍不住鬆了松,她磨挲著自己被親到的臉,煩亂地嘆了一口氣。她應該堅定一點,應該繼續劃清距離,綱吉的話漏洞那麼多,應該嚴詞厲厲地反駁,不該私心地覺得他的方法更有用,騙自己上當.

  得到那些情報然後離開,最多也就一個月。要放縱嗎?要沉溺嗎?

  綱吉很好洗好出來,穿著睡衣幾步靠近「彌想好了嗎?」他笑著坐上床,滿身水汽地靠近彌。


  彌覺得這個人真是自己的剋星。


  現在已經沒有誰能那麼簡單地欺騙她了,除非是她自己願意蒙蔽自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