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第三十二章


  郊外的這片竹林,歷史悠久,風景宜人,毗鄰幾座層巒疊嶂的山丘,更是可作登高賞景之用。


  鄭綉趕到的時候,天還黑,學堂里的幾位先生正在那兒商量如何繼續搜救。


  鄭綉上前說明自己的身份,其中一位先生便道:「竹林里已經裡外都找過了,確實沒有人了。只是附近這重小山,還沒上去看過。我跟幾位先生商量了,兩人一組,分別搜尋。」


  鄭綉點點頭,「我也加入,來的匆忙,先生可能給我一個燈籠?」


  「這……」那先生頗為遲疑,「天色漸暗,大姑娘怕是不太方便,不如就讓我們去找,你在這裡等消息。」


  兩個孩子到現在還杳無音訊,鄭綉哪裡待得住,堅持道:「我不會拖累你們的,就讓我一起跟著去罷。」


  這幾位先生也確實為難,已經弄丟了鄭舉人的兒子,這要是他家的大姑娘也出了什麼岔子,他們可是在擔待不起。


  薛直這時候也趕到了,道:「大姑娘跟著我吧,咱們一組,這附近的地勢我都還算熟悉。」


  鄭綉點頭應下,比起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先生,自然是身強力壯、經驗豐富的薛直更有希望找到人,更讓人放心。況且如果兩個孩子是因為覺得闖了禍,不敢出來,見到她們,應該就不會再躲下去了。


  話不多說,幾人分好組,划好山頭,就分別行動了。


  上了山,鄭綉才發現這幾重小山,並不是看起來那麼好爬。此時已經入春,草木叢生,因人跡罕至,道路亦不分明,加上天色昏暗看不見腳下的路,她走的更是磕磕絆絆。


  薛直讓她在後頭提著燈籠,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頭,手裡執著一把短刀,遇到灌木或者擋路的枯枝,他便用短刀割開那些東西,替後頭的鄭綉開出一條路來。


  「阿譽,阿劭——」鄭綉一路走,一邊呼喚著兩個孩子。


  兩人走了不多久,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


  薛直忽然停下,問她:「可要歇一歇?」


  鄭綉搖頭道:「只管走,不用管我。」


  薛直點頭,加快了步伐。


  兩人翻翻找找一路走,鄭綉突然踩到了一根樹枝,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薛直聽到響動,轉身扶了一把,她趕緊拉住他,勉強穩住身形,腳腕處卻傳來了火辣辣的感覺。


  「怎麼了?」薛直關切。


  鄭綉咬牙道:「無事。」


  薛直也不再多言,繼續前行。


  這一走,就走了大概半個時辰。四周靜悄悄的,只能聽到風拂過樹木的聲音。


  「歇一歇吧。」薛直出聲道,「快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就嘩啦啦地落了下來。


  這大雨中,人的視線更是受阻,鄭綉手中的燈籠直接被澆熄了。


  鄭綉雖然心急,卻也無計可施,只能隨著薛直躲到一處山洞中。


  薛直在山洞口撿了幾根干樹枝進去生火,安慰道:「阿譽如果是跟阿劭在一起,那麼眼下絕對是無礙的。這山不高,不會有猛獸。阿劭從小跟著我東奔西跑,待在山上幾天絕對不是問題。山上雨多,下的快停的也快,咱們歇一會兒便可以繼續了。」


  鄭綉點頭,心裡還是不好受。


  薛直生了火,讓鄭綉挨著火烤身體,他自己則避開去了山洞口。


  剛才走了一路,鄭綉早就出了一身汗,加上澆了雨水,已經發起了冷。此時挨著溫暖的火堆,才覺得身上舒適了一些。


  「你也過來烤烤火吧。」


  薛直背對著她道,「我不礙事的。」


  鄭綉也堅持,「暖暖身子吧,別孩子沒找到,咱們先倒下了。」


  薛直這才轉身,靠火堆近了些。


  火光躍動下,鄭綉俏麗的臉龐越發柔和,薛直不敢看,便低著頭只盯著火堆,時不時添兩根樹枝進去。


  坐了大概一刻鐘,兩人相對無言。


  外頭的雨聲漸漸小了。


  薛直起身去外頭看了看,進來道:「雨小了,不過山路肯定越發難走。大姑娘在這裡歇一歇,我去找完這座山頭,一會兒來接你。」


  鄭綉哪裡肯,趕緊起身道:「我和你一同去。」然而一站起來,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方才一直走著還為覺得,此時便覺得腳踝疼的難以支撐。


  「你受傷了?」薛直眼神一暗,「哪裡疼?」


  「剛才腳扭了一下,不礙事的。」鄭綉說著還準備往外走,剛走了兩步,就跌坐在地。


  ……這身子到底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多年嬌養著的原來的鄭繡的,多年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嬌貴的不像話。


  「腳崴了?」薛直蹙著眉頭問。


  鄭綉雖不願意承認,眼下卻不得不點頭。她拉起裙擺,脫下鞋襪,查看起自己的傷勢。腳腕已經腫脹的有饅頭大了。


  她的腳背白嫩的扎眼,宛如一塊上好的白玉。相比之下,那腳腕處的紅腫就更是觸目驚心了。


  薛直掃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大姑娘這樣怕是不能再走了,交給我吧,你在這裡等著。」


  「我……」鄭綉還想說,卻見離自己幾步之遙的薛直忽然撲身而來。


  「啊!」她嚇得驚叫出聲。


  薛直撲在她身邊,不多時等他再站起身的時候,手裡已經攥了一條花紋奇特的黑蛇。


  那黑蛇拇指粗細,樣子是鄭綉從沒見過的,正『噝噝』對外吐著信子。


  鄭綉不禁背後發涼,要不是薛直反應迅速……


  薛直三下五除二弄死了黑蛇,把它丟出了洞外,正色道:「大姑娘留在這兒我也不放心,還是跟我一起同去。」


  鄭綉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穿好鞋襪,掙扎著站起身。


  薛直卻往她面前一蹲,「上來吧。」


  鄭綉看著他寬闊的肩膀,再看了眼自己的腳踝,也不再猶豫,趴了上去,「那就麻煩薛獵戶了。」


  「無妨。」薛直十分輕巧地就把她背了起來,出了山洞。


  外頭的雨已經變成了毛毛細雨,他重新點燃了燈籠,讓鄭綉提在手裡。


  鄭綉其實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臉上已帶出了紅暈。不過最讓她心急的還是兩個孩子的安全,便也沒那麼多功夫想其他的。


  薛直也不多言,穩穩噹噹地又走著,又走了大約半個時辰,鄭綉詢問道:「可要歇一歇?」


  「沒事,不重。」薛直說著話,又把她的腿往上抬了抬。


  兩人找了一路,已經爬到了山頂,只剩下小山的另外一面還未尋找。


  鄭綉也覺得兩個孩子在這座山上的幾率越來越小,心急更甚。然天公不做美,兜頭又是一場瓢潑大雨。


  薛直再次找了個山洞歇下。


  這個山洞比方才的小了很多,容下兩人之後便沒有其他地方了。眼下這情境,卻也不容人挑剔。


  連著被澆了兩場雨,鄭綉已是狼狽不已。


  薛直生起了火,又去外頭看了看天色,回來面容沉靜道:「這場雨怕是要下上好一會兒。」


  鄭綉點點頭,「希望其他人已經找到阿譽和阿劭。」


  薛直『嗯』了一聲。


  鄭綉打了個噴嚏,他又把洞內的火生的旺了一些。


  兩人面對面坐著,他的眼神簡直無處可放。


  不知道是不是火生的太旺了,鄭綉覺得身上暖的過分,連帶眼前薛直的身影都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


  薛直抬起了頭,裝作不經意地掃了她一眼,卻見她眼神迷離,雙頰酡紅,比起平時更添幾分風韻。他忙撇開頭避開不再看。


  鄭綉坐了會兒,便覺得不對勁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苦笑道:「我可能是發熱了。」


  薛直道一聲『僭越了』,也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


  火熱一片。


  鄭綉這場高燒來的突然,她靠在洞壁之上,越發覺得天旋地轉起來。


  薛直將火堆掃到一邊,檢查過洞內后,扶著她平躺下來。


  她這一躺,薛直只能往外坐,等於半邊身子挨到了洞口,也淋到了雨。


  「實在不好意思。」鄭繡口中不住地抱歉。當時上山的時候,她心急如焚,沒有想太多,也沒想到自己眼下的這副身軀如此嬌弱。說著她抽出懷裡的手帕,「還麻煩薛獵戶沾些雨水,敷在我額頭上。」


  薛直應聲,接過手帕浸透雨水,便搭在了她額頭上。


  鄭綉已經開始有些迷糊了,「不必管我……找到兩個孩子要緊……」


  *

  雨勢不減,月至中天,薛直哪裡能扔下這樣的她不管。


  「早知道便不帶你上來了。」薛直無奈地嘆息。


  鄭綉已經聽不到他這句話了,只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滾水之中,只有額頭處傳來絲絲涼意。


  薛直每過一會兒,便替她重新浸過額頭的帕子替換。


  外頭嘈雜的雨聲中,這火光盈盈的山洞,格外靜謐。


  他也終於可以放下心來,肆無忌憚地注視著她。


  鄭繡的衣裙還沒幹透,包裹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平時的她,做事爽利,笑靨如花。可眼下她躺在那兒,安靜,柔弱,更是讓他恨不得擁進懷裡,好好疼惜呵護。


  *

  鄭綉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她夢到了自己小時候。


  那時候爺爺奶奶還都在,她跟著他們生活在鄉下,條件雖然不太好,卻是無憂無慮的。爺爺奶奶對她有求必應,助長了她的小脾氣,讓她越發頑皮淘氣。


  有一個冬天的晚上,下了雪,特別特別冷。


  她在睡夢中突然就醒了,然後就睡不著了,吵著要吃零食。


  村裡的小賣鋪早就關門了,要買零食只能去鎮上。


  奶奶好聲好氣地哄著她,說明天一早就給她買。


  她不依不饒,說不給她買就不肯睡覺。


  最後爺爺沒辦法,穿了衣服,下床穿了鞋,說去找找那家小賣鋪,讓人家給開開門。


  爺爺出去后,她在家裡等著。


  奶奶頗為擔心地守著窗外,村裡沒有路燈,爺爺就靠著手電筒出了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自己又快要睡著了。


  爺爺終於回來了,在外頭敲著窗子。


  奶奶打開窗戶,外頭的冷風呼啦呼啦地往裡灌著。


  「囡囡,小賣鋪不肯開門。爺爺明天給你買好不好?」爺爺站在窗外討好地笑著。


  她『哇』地一聲就哭了,「不嘛不嘛,囡囡就要吃!爺爺去買,買不到不許回家!」


  奶奶要給起身給爺爺開門,她胡攪蠻纏地抱住奶奶,不讓她動。


  奶奶怕傷到她,也不敢掰開她的手,只能繼續柔聲勸著她:「好囡囡,你乖一點,不要鬧。外頭好冷好冷,先讓爺爺進來好不好?」


  她哭鬧地越發厲害,就是不肯鬆手。


  爺爺就在窗外吹著冷風,也不生氣,只是好聲好氣地說:「好囡囡,不哭了,不要哭。爺爺不進去了好不好?」


  *

  那時的她一點都不懂事,可如今,她才知道自己幼時做了多過分的事。


  「爺爺,快進來!快進來啊……外頭好冷,你快進來……」鄭綉在睡夢中一邊哭,一邊用嘶啞的嗓子不住地呢喃。


  薛直心疼不已,靠過去將她攬在懷裡,笨手笨腳地給她擦了眼角低下的淚,輕輕拍著她的背,溫聲哄道:「別怕,別怕,我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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