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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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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水西雖距離林府不遠,但一番車船也已是用了不少功夫。


  到了地頭,林延潮下了轎後,卻見牌坊下已是有宗家的人迎了過來。


  其中一人正是在廣東督學任上丁憂的林如楚,林延潮與林如楚有一麵之緣,故而識得。


  這時但見林如楚正攙著林高著,然後與大伯,三叔說話,而一旁是他的子侄恭敬候立一旁。


  大伯,三叔都是很高興,有幾分受寵若驚。林延潮回憶起來,林如楚是嘉靖四十四年進士,當初他中進士的消息傳到侯官縣時,自己年紀雖小,仍朦朦朧朧地記得,大伯三叔知道宗家出了一個進士,如何深深的被震動。


  當時尚未穿越的林延潮,也是第一次從大伯三叔口中聽說了水西林家,得知自己與水西林家原來還有這樣一層關係。


  當時大伯三叔說什麽話,林延潮不記得了,大概是大家都是姓林,同一個祖宗,怎麽人與人的差距就這麽大咧。


  林家那時林延潮的父親尚在,還進了學,對於家裏人而言,也是懷著憧憬,不說出個進士,就是出個舉人,也是完成了階層的跨越。


  但隨著林延潮父母為倭寇所害,全家人的希望一下子落了空,沒有了任何指望,家境也跟著是急轉直下。


  現在時過境遷,身為一省督學的林如楚能夠親自出迎,此時此刻對於大伯三叔而言,之前那等失落早不知哪裏去了,現在唯有吐氣揚眉。


  林延潮不動聲色走上前去。


  林如楚看見林延潮走來後,立即笑道:“這不是部堂大人嗎?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林高著道:“從輩分上延潮實應叫一聲堂叔才是,如此稱呼就見外了。”


  林延潮當即行禮道:“是啊,見過堂叔。”


  林如楚撫須點點頭道:“如此我就冒昧稱一聲賢侄了。你們也來拜見一下兄長!”


  一旁林如楚幾個兒子早就有意了,他們也是舉人,生員,如次子林慎已是考取了舉人,過兩年就要進京趕考了。


  幾位子侄見林延潮道:“兄長三元之名,天下讀書人無不仰之,我等身為林家子孫,也是與有榮焉。”


  說完幾人下拜,林延潮則是攙扶起來道:“都是自家兄弟,無需多禮。”


  然後林歆與其他林家子侄也是來拜見,小輩們對林高著都是行了拜禮,兩邊晚輩都是相互排輩見禮。


  眾人寒暄幾句,即前往村裏的宗祠參加祭典。


  走到宗祠,但見裏裏外外都是站滿了人,祭祖這一日,族裏子弟沒有什麽要事,無論身在多遠都要回宗祠。


  他們早已趕到宗祠許久,隻等著林高著,林延潮一家到來。


  因為林家開枝散葉多年,大多數也不是如林如楚這一係世代為官的,故而族人多隻是普通百姓,甚至有些貧寒不能自給的。


  宗祠裏麵,他們見了林家眾人穿著一身官服回來,都是站在一旁看著,不敢輕易相詢。


  倒是大伯,三叔他們十分熱情,見了麵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是拱手作禮,寒暄一番,然後不經意間抖了抖身上的官服,顯擺顯擺。


  眾族人不知道底細,還以為他們二人真是官員,都是慌忙恭敬地回禮。


  林高著見了這一幕,不由搖頭。


  林延潮也是無奈笑了笑。


  眾人進入宗祠,繞過插屏門後,但見門後匾額題寫‘父子八進士’幾個字,這說得是淳佑元年時林家父子八人同登進士科的事。


  而在祠堂的中廳則掛有‘七省經略功垂福澤,三世瓊林德衍家聲’的匾額。


  人到齊後就是祭祀之典,按照大明會典裏記載,主祭者、有官身的在祭祀時,必須頭戴唐巾身穿官服。


  在過去士人祭祖時,祖先若有官身,子孫並沒有官身,那麽可以允許主祭子孫身著官服祭祀,這也是告慰祖先。


  除了主祭,官員,大明會典裏還規定,婦人曾受封者需花釵翟衣。


  至於沒有官身的,有功名者頭戴幅巾身穿深衣,至於庶人則巾衫結絛,而婦人就穿著大襖長裙。


  祭祖時,林如楚主獻,還有亞獻,終獻,其餘人分昭穆站好,女子站在門外,祭祀之禮不一一敘述。


  祭祀之後,即是開席了。


  這時候對於林氏族人而言當然是一頓大魚大肉,閩地貧瘠,百姓平常日子過得都十分艱苦,唯有逢年過節時,才能吃上魚肉。


  身為官宦世家,林如楚當然需出錢辦這酒席,酒席後還要灑些錢財。


  而這祭祖的席麵沒有擺在別處,就在宗祠之內。


  但見左右廳堂裏已是支起大桌,鋪上紅布,眾族人們都在宗祠裏是說說笑笑。


  以往林如楚一家都是在宗祠裏與族人同宴,但今日有了貴客,林延潮又是第一次回鄉祭祖,故而就在家宅裏宴請林家。


  眾人出了宗祠,方有空打量村子,但見村子都是林氏一族居住,宅院建得古樸厚重,又有官家的氣派。


  林如楚宴請林家的宅院乃他父親林應亮的宅院,林如楚中進士後,雖在別處也建了宅院,但平素都住在這裏。


  但見大門三開間,左右乃八字馬頭牆,門前階下立著一對圓抱鼓石,門楣上有四枚門簪。


  所謂門簪就是七八寸長的圓柱,五至七品官員門簪允許兩枚,而四枚門簪的唯有四品官員以上才可以用。


  有等說法說門當戶對的意思,就是結親兩家各自數數門楣上的門簪,差不多的結親,但老百姓家是沒有門楣的,所以就提不上門當戶對了。


  官員當官了就能光耀門楣這說法倒是確切。而林應亮曾擔任過正三品倉場侍郎,故而門楣上許用四枚門簪,確實光耀鄉裏。


  進了大宅,林家眾人先去更衣,換上了普通衣裳,然後到了廳堂上,但見一位鶴發的老婦人,林如楚口稱一聲母親,上前攙扶。


  眾人知道這是林如楚的母親,也是林應亮的夫人鄭氏。鄭氏是侯官籍官員,正德年間的名士鄭善夫之女。


  鄭氏也是三品誥命夫人,但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就沒有去宗祠,與家裏幾位老婦人坐著說話。


  林高著,大伯,三叔,林延潮以及林家子侄先後向鄭氏行禮。


  鄭氏點點頭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後眾人就坐在一起開宴。


  此宴與宗祠之宴就不一樣了。


  大家都是富貴人家,宴席上擺土雞土鴨這樣流水席的菜色,無疑就是失禮,這時候是家廚顯本事的時候。


  入座後,大家就打開話匣子聊了起來。


  林如楚這邊世代官宦,林高著則是後達晚榮,兩邊坐在一起大家都差不多,如此方有話題在一處聊。


  林如楚這邊年輕後輩都是主動向林延潮敬酒,然後自己介紹了幾句。


  自開創科舉製以來,朝廷用人用官的方針定為唯才是舉。


  不過說是唯才是舉,但即便是科舉製最鼎盛的明朝,官場上的用人之道,仍然還是熟人裏挑能人,能人裏挑熟人,雖然說很不好聽,但長久以來驗證這確實是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而如林延潮當年在社學時,一省督學來社學觀風,那時候同窗之間爭相表現,希望的就是得貴人賞識,對他們而言覺得這是一條千載難逢的終南捷徑。


  其實一般說來,若沒有特別才學或機遇,如此場合的機會是很渺茫的。因為缺的就是一個熟字,很多人在這時候沒把握好分寸,反而動作變形,在對方麵前落了個下乘境界。


  反而今日大家能坐在一起吃飯,說明大家都是親戚,然後在席間各自向林延潮表現出自己的文章才學,再說自己幾時進學或者是中舉,能不能得到賞識就各憑本事了。


  如此場合把握好了,是可以一飛衝天的。


  所以今日的家宴,對於很多人而言早就精心準備了一番。林家的子侄早就將平日最得意的詩文在身上,以便林延潮的考教。


  還有人更聰明一些,在事功之學上用功,談起諸如通商惠工,實踐出真知這樣的話題來是頭頭是道。


  林延潮心感他們確實是有備而來,不過對他而言,來的都是客,何必拒之門外。天下有此心於此的讀書人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對於自己手中政治資源而言,實在不怕人分,怕的是分配後反過來把自己拖累的那種,所以子侄之中若懷真才實學之人,林延潮是不會吝嗇助一臂之力的。


  席上林如楚不時看向林延潮,也想看看自家後輩有沒有能入林延潮之眼的。


  不過林延潮倒是有些失望,除了舉人林慎以外,其他人裏別說能比肩孫承宗,郭正域,袁宗道,就是連徐火勃,林歆也沒有人及得上。


  林延潮想想也是釋然,孫承宗,郭正域如此都是一國之選的人才,而林應亮,林如楚雖說是高官大員,以科舉聞名鄉裏,家族曾出過父子八進士的輝煌,但後輩子侄未必都能如祖先一樣出色。


  但林延潮仍是嘉獎勉勵了幾句,林如楚何等人,他一聽就知道林延潮的話雖說得好聽,但除了林慎之外,沒有問自家的其他子侄拿文章一看,就知道大部分人都沒戲。


  所以林如楚不免可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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