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陳京墨感覺到自己正處在一段醒不來的夢中,這個夢明明他從未做過,但是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就在睡前前幾分鐘電話里的林橋還在和老媽子一樣的念叨著讓他務必記住後天的行程然後趕緊好好吃藥睡覺。
可就在陳先生按照自己一貫的作息習慣處理好所有公文又簡單洗了個澡后,他的眼睛一陷入寂靜的黑暗之中,一隻灰白色的蝴蝶便在夜色中悄然出現,接著便落在了已經進入淺眠的陳京墨的眼睛上,而等陳京墨再睜眼開眼睛時,便發現自己已經穿著睡衣站在一個絕對不是他卧室的地方了。
……
今天上午發生在溪澗村的那件事情,雖然陳京墨表面上一直表現的相當淡然,但是事實上他的心情絕對算不上好。
暴雨中的捨身相救,設想中的不計回報經過事實證明都是陳京墨個人一廂情願的幻想,現實的醜陋和殘酷明明身為成年人的陳京墨早該有心理準備。
可是在親耳聽到林橋有關那個人偷竊手錶的描述后,陳京墨還是無法否認地察覺到自己的心裡真的有一些難以形容的失望。
雖然之前他一直沒有詳細和林橋那天發生的細節,但是這並不代表這對陳京墨來說就是可以隨隨便便拋在腦後的事情。
而恰恰相反的是,陳先生這個人看似深沉冷淡不但善言辭,卻偏偏細膩敏感,在很多事情上他甚至有著像林橋這種粗糙大老爺們完全無法理解的執著和纖細,而具體就表現在陳京墨對於別人對自己的好與不好都會記得特別清楚這點上。
他童年時家庭就遭變故,雖然那時候因為年紀小僥倖在那種可怕的蓄意謀殺中活了下來,可是因為沒有其他直系親屬的照顧,所以在十歲之前他都時輾轉在鎮收容所里連最基本的教育都沒有得到過。
陳京墨的眼睛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出現問題的,因為鎮上的收容所拿不出基本的醫療費給他做後續治療,所以很多時候他只能用自己的雙手去摸索東西確認那究竟是什麼。
久而久之的他的視力就逐漸惡化到了已經沒辦法看清近處物體的地步,而如果沒有後來那位願意將他接到自己家中生活的老人家,陳京墨哪一天就這麼瞎了說不定都沒有人會發現。
這是陳京墨印象里自家庭變故后第一個對他好的人,姓張的老太太就是橋水鎮本地人,說話的時候溫柔和善,不但願意給他住的地方吃的東西,還願意帶他去醫院看眼睛甚至給他讀書的機會。
她甚至讓陳京墨叫他奶奶,即使陳京墨木訥著張著嘴半天沒喊出口,張老太太也沒有一點不高興,反而是小小的陳京墨自己一個人晚上鑽在被窩裡的時候想著想著就掉下淚來了。
那個時候陳京墨還是個不大的孩子,但他已經決定要將張老太太當作自己一輩子的親人,要去回報他。
因為他想象不出來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善良而無私的人願意去收留他這樣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畢竟張老太太自己的本身生活並不寬裕,多一個孩子在身邊只會是個負擔。
可是這一切恰恰是真的,張老太太之後也的確將陳京墨當做親孫子一般關心和照顧,這對於長久以來遭遇不幸的孩子不來說不亞於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救贖。
而隨著他一點點長大,心中始終充滿著感激之情的陳京墨也不敢讓張老太太有一點點的失望,從學業到生活從沒有讓她操一點心,一直到上高三那年,都是鎮中學數一數二的狀元。
然而就在有一天,變故卻突然發生了,那是一個一直到很多年後陳京墨都無法忘記的下午,因為記憶過於的深刻導致陳京墨甚至記住了每一絲細節。
他記得自己是怎麼緩步走進家門的,也記得自己是怎麼意外的撞見那個出現在張老太太家中的中年男人的,而他記得最清楚莫過於這個人究竟張著一張怎樣的臉。
因為無論再過去多少年,作為直接被害人的陳京墨能清楚的記得在他失去父母的那個夜晚,正是這張濺滿了鮮血的將刀子狠狠地舉了起來,朝著他的眼睛就扎了下去。
」求求你……別殺我兒子嗚嗚求求你……求求你!」
女人痛苦的哀鳴像是驟然響起的雷聲,陳京墨面色慘白地站在自己生活了有七八個年頭的家門口,捏著門把手的手指骨都因為過於用力而開始泛青。
他發瘋似的衝上去想抓住這個他日日夜夜都想親手殺死的殺人兇手,可是還沒等他痛苦的嘶叫聲從喉嚨里吼出來,他的恩人,他的奶奶,他曾經想要用一輩子來真心回報的親人就這樣大哭著攔在了他的面前,話還說完便朝他重重地跪了下來。
」京墨,是奶奶對不起你……是奶奶騙了你……曉驊是我的親生兒子,當年他犯下了大錯,這些年東躲西藏在外面,他是實在想家了才回來的……你就看在奶奶的面子上,饒了他這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老人家的哭聲聽著簡直讓人心碎,眼睛黑沉透著股戾氣的陳京墨面無表情地望著驚慌失措推門逃走的男人的背影和哭的泣不成聲的老人的模樣,心中頭一次嘗到了比一切外在傷痛更悲涼刺骨的味道。
他的眼淚含在眼眶裡,可是聲音卻冷的要命,而在垂下通紅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哭泣著的老人,陳京墨咬著牙齒失控地大吼了一聲。
」你是誰的奶奶?你有把我當過是你的孫子嗎!」
隔著一扇落滿灰塵的窗戶,再次回到這段記憶中的陳京墨淡淡地看了眼十八歲的自己,紅著眼睛的少年人稚嫩青澀的同如今的這個他全無相似之處,唯一相同的也就是這總是被人耍的壞運氣了。
這般想著,陳京墨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點疲倦來,他低下頭看了眼此刻正落在自己手指上的這隻有些眼熟的白色蝴蝶,不太確定這是不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將自己帶到各種回憶中的緣由所在。
而正在他思索間,那隻灰白色的蝴蝶卻又一次揮著翅膀動了起來,而當陳京墨下意識地跟隨著它往前走了兩步時,他猛然間感覺到自己似乎正與什麼可以直接觸碰到的東西在擦肩而過,而等他再次站定時,陳京墨一抬頭便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個因為那個坍塌后又下著暴雨的荒山深處。
透過山坡上稀稀疏疏的枯樹叢,陳京墨一眼便看到了摔在山坡底下顯然正動彈不得的自己,好面子的陳先生見狀有些不高興地皺皺眉,顯然有些不太滿意自己就是以這種狼狽地的造型在雨里躺了那麼久。
然而從目前這個情況看,那個拿了他手錶順便救了他的人還沒有出現,而陳京墨在思索了片刻后,乾脆就皺皺眉給自己找了個稍微乾燥點的地方等著看那個卑鄙猥瑣還有偷竊癖好的無恥之徒出現。
對於自己的這種行為,陳京墨給自己的解釋是為了能詳細了解這個當時的作案過程,只不過這種理由也只有他自己信了,所以一時間他臉上的表情都透出股專註來。
而還沒等他等上多久,便有個高瘦的影子從山底下冒著雨快步走上來,待雨霧漸漸消散,這人一張陰鬱邪氣的臉也隨之顯現出來。
」是有人在下面嗎?」
和記憶中一摸一樣的畫面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發生了,這一次作為旁觀者的陳京墨清楚地看到了這個陌生男人每一個舉動,可是在接下來這一幕發生時他還是有些訝異的皺起了眉頭。
因為就在他猜測著這個人最終會用什麼方法拿到自己手上的那塊手錶時,這個他全然陌生的奇怪男人就已經像是完全不在乎生死地跳了下去,而隨後發生的一切,更是讓陳京墨臉上的表情一時間都有些凝固住了。
岩壁上沾上的血跡是那麼的觸目盡心,男人淤青布滿傷口的臉上滿是雨水沖刷后的痕迹,血肉模糊的十根手指卻也真真切切的印在了陳京墨的眼底。
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將陳京墨濕透了的身體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一點點,一點點地攀著邊上的落腳點往上面拖拽著同樣身為成年男人的陳京墨。
而在這樣堪稱生死瞬間的情況下,他還不忘用自己故作荒唐輕浮的言語去喚醒已經在重傷昏迷邊緣的陳京墨。
」二十塊錢吧,挺多的哈哈。」
」陳先生,你生氣了?你怎麼不說話了?不會是又暈過去了吧?」
」要不,我再給你做一次人工呼吸吧,陳先生?」
隔了這麼些日子了,再聽到這些話氣的臉色發黑的陳京墨還是有種想動手打這個神經病的衝動。
可是相比起白天時那種無法紓解的鬱悶和煩躁,此刻的他只有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涌動。
而就這樣目送著那個背著自己快步走入雨中的男人離開,稍稍停頓了一會兒準備平復情緒的陳京墨還沒來得及仔細回想一下剛剛發生的事情,他心中最後的一點疑問也伴隨著一個人的出現解開了。
身形矮小的年輕男子冒雨上山卻無意中發現了遺落在山底下的手錶。
因為看出手錶價值不菲,所以他不顧安危地下到深處去撿起了那隻表並在隨後慌慌張張的下了山,從始至終這個拿了手錶的男人都沒有遇到過陳京墨。
而唯一將陳京墨救起並送到醫院隨後又匆匆消失的人……
就只有那個隨隨便便佔了他便宜還連句交代都沒有的神經病了。
……
林橋:那個……陳先生……現才四點……對,我還沒醒,您有什麼事嗎?
陳京墨:林橋,後天不走了,幫我找個人。
林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