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書記,這段時間的配合調查實在是辛苦了,針對您和夫人名譽方面所造成的影響,我們真心倍感抱歉……」
省政府辦公室內,省政府專門負責調查這次事件的專員正坐在老鄭的面前語帶歉意地說著話,坐在一邊沙發上的老鄭若有所思地聽著,在聽他似乎在認真的和自己作檢討后也停下了低頭翻看著文件的動作,只抬眼略顯無奈地開口道,
「無妨,你們也是按流程來的,配合上面的調查本來就是我身為黨內工作人員必須做的,本來就是無中生有的事我也不想給大家造成工作負擔……那個犯人處理的問題儘快在黨內通報吧,這段時間也辛苦你們了。」
「是是是,謝謝書記的理解,這樣我們就放心了。」
老鄭的口氣聽上去雖然公式化,但在這位工作人員看來已經是難得的和顏悅色了,畢竟這事關一個人最重要的仕途,堂堂的書記能在被他們折騰那麼久之後還保持著這樣的風度已經是少見了。
只不過這次這件事也怪那姓錢的蛀蟲為人險惡,硬是拿著一堆不知道哪裡來的,偽造的相當逼真假賬本往一向為人剛正的鄭駿書記頭上潑髒水,要不是鄭書記自己最後從特殊途徑找出了證據自證青白,這事還真沒能這麼快就解決。
如今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今天親自登門道歉的這位調查部門領導也不敢多打擾書記工作,只禮貌地道了個別就打算走了,而點點頭同意下來的老鄭也在站起身後沖門口來了一句。
「常山,進來送劉主任下去。」
「好的,書記。」
應聲推開門的男人年紀尚輕,三十左右的樣子顯得高瘦英俊,一身灰色的正裝外套襯得身材挺拔,雙腿修長,他半長的額發全數被梳到了腦袋後面,所以只露出了高挺的鼻樑和那張眉目深刻的臉。
似乎是因為本身視力障礙的問題,他的鼻子上還架著副調整光線的細框眼鏡,襯著這張面頰骨泛白的臉便顯得有幾分難以言說的……禽獸之氣。
而那位之前沒看見鄭常山,也沒聽說鄭駿書記最近換了新秘書的調查人員只略顯驚訝地看了老鄭一眼,見老鄭並沒有打算解釋這個,也只能將心中的疑惑全數咽了下去,又跟著這位在體制內算的上相當年輕的秘書一起下樓了。
「您平時怎麼稱呼啊?」
一出樓梯口便顯得十分熱絡的遞了包煙給鄭常山,從前也是在政府部門裡混過的鄭常山見狀只緩緩勾起嘴角接過那包煙取出一根夾在自己的名片夾里,又從名片夾里抽了張自己的名片塞進那包煙中慢慢的遞了回去。
「喲,姓鄭,這是和書記一個姓呢……常山,唔,鄭秘書好名字啊。」
意味深長地笑著撇了面前的鄭常山一眼,這在省政府工作的劉主任只知道老鄭死過一個兒子,卻不清楚其他具體的信息。
所以一看鄭常山也姓鄭,出於對官場某些老幹部的了解程度,這位劉主任只猜測是老鄭年輕時風流之後在外頭還留著個兒子之類的,如今是認回來帶到身邊了。
而鄭常山見這人精一副什麼都清楚的眼神,也沒有故意端著書記家公子的架子,把皮質名片夾給放回長褲褲兜里又眯著眼睛壓低聲音開口道,
「劉主任見笑了,我也是剛參加工作,如今可還什麼都不懂呢,這次這件事麻煩您跑前跑后了,書記心裡記掛著您的好,往後我還請您多多幫忙呢。」
「唉,那怎麼敢當,我看鄭秘書可是個可造之材,往後一定能好好幫著書記在這事業上更進一步……」
這三言兩語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已經顯得相當融洽了,劉主任自己本身就是負責這塊的,自然不能和有些沒有操守的幹部那樣花天酒地太過招搖,只在臨走時強調了好幾次說下次一定要請鄭秘書親自上家裡喝酒,充分彰顯了黨內幹部人員的清廉和熱情。
而再等鄭常山再踱著步慢吞吞走回樓上的時候,他的上衣口袋裡已經裝著有關這次老鄭調查事件的部分未公開信息了。
「人送走了嗎。
推門進了他爹的辦公室,站在窗口明顯等了他一會兒老鄭先是轉頭看了他這人模狗樣的打扮一眼,接著便眼神微妙地皺起了眉。
「送走了。」
一回自己爹面前就又變回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欠揍嘴臉,把本來就是要給老鄭的東西都放在桌上后,鄭常山緩步走到了正望著外頭那片綠蔭的老鄭的旁邊和他隨意地嘮起嗑來了。
「好好的一塊搞政治的料,偏要自己想不開,你讓我說你些什麼好。」
「人各有志,您就別難為我了。」
「你的志在哪兒啊!我怎麼沒看見啊!」
「都在您兒婿的身上呢,您沒看見啊。」
「哼,沒出息。」
一聽見這王八蛋又開始和自己胡說八道了,從某種程度上已經習慣了他這德行的老鄭也懶得和他太過計較了。
畢竟這次這事也多虧了鄭常山和陳京墨一起在他旁邊一路幫著忙,要不是那些關鍵性的證據都被這兩個小子不知道用什麼方法給找了出來,光老鄭自己一個人肯定是分身乏術的。
只不過從前一直沒怎麼來得及正視這小子的工作能力,親自讓他給自己當了幾天秘書之後就連老鄭都不得不承認這小子有點能耐,是塊好材料,可他現在一門心思的就只知道跟著陳京墨那小子的屁股後頭跑了,讓他現在拋開這段感情來一門心思的從政也不可能的。
再加上陳京墨那小子也就面子上看著像是個斯文人,其實眼黑心黑,一看就不是個善茬,所以真要是他現在出來棒打鴛鴦,這兩人指不定給他鬧出什麼事端來。
想通了這點,似乎自己要把唯一的兒子送給別人當牛做馬的事就已經成定局了,只把原本還想給自己留個接班的老鄭給鬱悶的夠嗆。
「這次回那邊去幾天回來啊,記得每天給你媽打電話。」
「不用多久,很快就回來。」
顯得極為懶散地這般回答了一句,原本就是過來臨時幫幾天忙,明天就要和陳京墨一起回楊川市的鄭常山這般說著還作怪一般的和他爹煞有陣勢地保證了一下。
見狀的老鄭自然是沒搭理他這人來瘋的樣兒,只和他隨便聊了幾句父子二人就繼續工作了。
一天後,鄭常山便和陳京墨順利返回楊川市,下飛機之後的陳先生第一時間就在機場門口看見了林橋和鄭小山,而幾乎是蹦跳著就撲到了陳京墨面前的鄭小山在完美地無視他站在邊上的親哥后,嘴裡立刻興奮地嚷嚷了起來。
「啊啊啊你可回來了,京墨哥我好想你嘿嘿~」
陰陽怪氣的勾著嘴角的鄭常山見狀和鄭小山這明顯就是故意的小兔崽子對視了一眼,鄭小山同學嘿嘿一笑就躲到陳先生後面沖他做鬼臉了。
而跟著迎上來的林橋見這情形剛要幸災樂禍地跟著偷笑,卻立刻被某個神情詭異的大變態給盯上了。
林橋:「你要……幹嘛。」
鄭常山:「林秘書,你想我了嗎。」
林橋:「…………………………」
在後頭抬手扯了扯他腦袋後面的小揪,面無表情的陳先生眼看著鄭常山歪著腦袋笑著回頭看了自己一眼,被極端控制欲支配的心已經開始泛起不悅的小火苗了。
而見狀一臉菜色的林橋自然是恨不得將自己的存在感盡量降低為零,把老闆一家都給送回去之後就飛一般的跑了。
等回了家中,本身也是剛露營回來的鄭小山就拖著陳京墨去樓上幫他補習功課去了,而站在樓下被嫌棄了一把文盲的鄭常山眼看著鄭小山和自己陳先生的影子都不見了,這才抬起自己正在輕微痙攣的手掌看了一眼。
「這可不妙啊……」
自言自語著扯了扯泛白的嘴角,連外套都沒脫就往沙發上一趟的鄭常山看上去和平時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和他關係最親密不過的陳京墨也沒能察覺他一路回來的異常,完完全全地被他所展現出來的這種完全正常的狀態給騙了過去。
可是也只有他自己或許才明白,伴隨著貪狼星生辰的到來,他的神力真的如陳京墨之前所隱約猜測的那樣已經在轉至微弱了。
「法華山上的問題就暫時延後吧,既然祿存他們說巨門曾經出現在那裡,歐陽清光的確在法華山的白銀寺裡面做過某方面的投資,那肯定和這件事脫不了什麼干係……而且你真的沒有任何問題嗎?絕對不要騙我,貪狼。」
「沒有,我很好。」
幾天前的那場對話彷彿還在耳邊,想起自己說的那些逞強又愚蠢的話鄭常山就眯起眼睛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懶得嘲弄自己了,而在將自己幾乎沒什麼力量的手掌抬起來看了看后,他帶著點若有所思地難得在心裡想道。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想殺了我,簡直輕而易舉。
這樣的想法來的很突然,鄭常山除卻童年時曾被巨門所折磨這一生都再未有過敗績,因為極度好勝遺留下來后的偏執和自負,也因為厭惡表現自己的軟弱,所以即使面對他深愛的陳京墨,他也不想以這種病態的,不堪一擊的面目示人。
畢竟……在籠子里像是狗一樣的遭遇,一輩子一次就夠了。
腦子裡亂糟糟地想著些有的沒的,一向精力旺盛的鄭常山就這麼靠在沙發上睡著了,等陳先生下樓發現他這樣又略顯無奈地把他給抱回了樓上后,在極端的寒意和黑暗中已經很久沒有有過自己的夢境的鄭常山就這樣很忽然的做了個夢。
夢裡他被一個人在不斷落下雷電的大雨中殺死,他千年的神魂被打到魂飛魄散,在廉貞的面前就這樣徹底隕落。
而殺死他的那個人從頭到尾只用陰冷且嘲諷的眼睛在高處死死地看著他,一直到將他爛肉一般的屍體的肋骨都全數踩碎后,他才帶著一臉勝利者的笑意地輕輕開口道,
「貪狼星,這次……總該是你認輸了吧?」
……
「司天,你確定還有兩天,殺死貪狼星最好的時間就要來了?」
站在自己私宅內的海棠花樹下撫弄著一串佛珠,一身半僧半俗打扮的僧苦練若有所思地這般開口問了一句,他身後的那個帶著單片眼鏡,模樣生的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聞言也立刻恭恭敬敬地點了點頭。
「的確,按入秋以來的星象來說,貪狼星府的生死大劫就在這幾天了,廉貞星原本在他左側,是為守衛貪狼的夫妻宮一說,可是因為廉貞隕落已久,貪狼淪為孤星左右無所依靠,一旦生辰之日到來就不堪一擊,而只要按我們的計劃所說除了這貪狼星,巨門星從前被貪狼星遮蔽的光芒就能再次升起……」
預想中的計劃和這個時機來的非常巧妙,僧苦練聞言只笑了笑轉頭示意司天鑒繼續下去查看便放他走了,等司天鑒離去的影子都不見了,他這才側過頭望著靠坐在海棠花樹後面的似笑非笑的巨門壓低聲音道,
「都聽見了?心中可還滿意啊,巨門閣下。」
「……還算你有些本事,不過你怎麼確定貪狼到時候一定會中招呢?」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貪狼是這世上最冷酷的人,卻也是這世上最脆弱的人,他的冷酷和他的脆弱毫無矛盾,只要稍加利用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他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的脆弱,就連他的摯愛廉貞都觸不到他心底最後的這點地方,可偏執地只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保護別人的人才是最傻的,這世上的事情又怎麼會總是如他的意呢……」
「哼,又開始了,真期待你早日見到那位你恨不得天天掛在嘴邊的貪狼啊……」
顯得相當厭惡的扯了扯嘴角,巨門星打從剛剛一直就在邊上偷聽著,當聽到巨門被貪狼所遮蔽的光芒能再次升起時他的心間不可否認地就升起了一層狂喜。
畢竟在他的眼裡,任何的金錢財富都抵不上報復貪狼星,將貪狼星和廉貞狠狠踩在腳底下的快/感。
可是眼看著僧苦練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和他念叨著貪狼如何如何。他這心裡總有些不太對勁,而親眼看見他這幅被權勢沖暈了頭腦,卻還是記得吃自己醋的蠢樣子,僧苦練忍不住促狹的笑了笑,難得的也沒有去言語嘲諷他幾句,只轉身就說要回樓上換衣服,看樣子是要準備出門去了。
「又要裝模作樣的上山吃齋禮佛了?你不是早就不是和尚了嗎?這世上還有隨隨便便殺人的和尚?」
一見他這般舉動,這段時間幾乎和他形影不離的巨門就冷笑著來了一句,要不是之前早就對僧苦練的為人有所了解,又親眼看到他將那好不容易逃回來以示忠誠的馭獸官掐死,他還真以為這動不動就上法華山那座他從來沒去過的破廟拜佛的苦練大師是位積德行善的真高僧了呢。
「我拜的是我心中的佛,你又怎麼會懂呢。」
頭也不回的這般回了一句,僧苦練的聲音裡帶著點異樣的笑意,似乎是在笑巨門痴傻愚鈍又像是在笑著其他什麼別的東西。
而一直到他走了,懶得去理這怪人巨門也負手站在海棠花樹下出了會兒神,許久他才抬頭望著滿樹的繁花相當愜意地眯起了眼睛自言自語道,
「貪狼星,這次……總該是你認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