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婉柔公主手中的兩尊小佛像材質為上好的軟玉,雕工卻是極差,若被人瞧見了,定會惋惜暴殄天物。
但這兩尊佛像,是婉柔公主親手雕刻而成。
說是兩尊佛像,其實可能是一佛一觀音。因為那佛像據說是一男一女。只是婉柔公主雕工不好,讓人不大看得出來而已。
據說婉柔公主潛心向佛,為表虔誠,她並未從寺院請回佛像,而是親手雕刻,日日誦經然香叩拜。佛像後面刻著不只是吉利話還是佛祖名諱的梵文。婉柔公主只自己誦佛,從不邀請僧人尼姑入府論經。府中沒有人看得懂梵文,婉柔公主又將兩尊佛像護得緊,親手擦拭,從不假他人之手,自然沒人知道後面寫什麼。
也沒人想知道。不過是佛像而已。
婉柔公主在宮裡沒什麼存在感,又和何成琥感情冷淡,從不管何成琥在外沾花惹草。她只在何成琥囂張到眼前時進宮過一次,讓何成琥遭了訓斥。
文宗雖不喜歡這個女兒,但也不討厭。至少比起婉麗公主來說,他覺得這個女兒性子還算不錯。
他的女兒,即使他不喜歡,也容不得別人欺負,即使那是何家人,即使何太後偏疼侄兒,自己都不管這個女兒。
文宗特意賜下侍衛丫鬟嬤嬤等人,若駙馬對公主不敬,可直接依律例處置。
為此,何皇后曾經一哭二鬧三上吊,說婉柔公主不孝,差點沒把文宗給氣死。
自己女兒受了欺負不但不護著,反而去護著娘家侄兒,這皇后是真沒當自己是皇家的人。還是說,這皇家閨女比不上你娘家的侄兒?
文宗發火之後,何皇后才消停下來。不過從此之後對婉柔公主更冷落,逢年過節從未有過賞賜,甚至不讓其入宮請安。
婉柔公主仍舊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閉了公主府自己安心過日子,抄經念佛,整日不出小佛龕。只要何成琥不來煩她,她也不理睬何成琥。
何成琥也不是真的是心理變態非要置婉柔公主於死地——就算他想,有文宗皇帝賞賜的人,他也不能。
連他父親都說他過分,婉柔公主的性子夠好了,只要不抬成姨娘,什麼外室什麼通房從來不管,他還想怎樣?
何成琥便再不說和婉柔公主對著乾的事。兩人分府居住,各過各的,兩不相干,倒也相安無事。
但何成琥一直記得婉柔公主入宮告狀,讓他被訓斥,這很沒面子的事。因此文宗皇帝一死,他就又要挑事。
但文宗皇帝死了,他賜下的人還在,卻也沒讓他真傷到婉柔公主。
所以這次被召回京,路上何成琥都要找一下茬,心裡才舒服。
婉柔公主仍舊無視他。
她常年住佛龕,本身並不嬌慣。馬車行進時也會避開最熱的時候。不像何成琥,常年放縱聲色,裡子早空了,坐會兒馬車就氣喘吁吁,有了冰都受不了。
……
余柏林聽說又有一位公主進京,不由笑道:「難道又是一位婉麗公主?」
封蔚搖搖頭,道:「雖說和那潑皮是同胞姐妹,婉柔和她並不相同。」
封蔚頓了頓,又道:「不過我沒見過這位堂姐,多是聽哥和嫂子說的。婉柔年幼時養在宮中,和父親母親很親近。後來先帝登基,婉柔私下對我們家多有照顧。」
余柏林鬆口氣。看來是個好人。要是再來一個刁蠻公主,又要召他寫詩作畫,他可吃不消。
既然沒什麼事,余柏林也就不再關注這個公主。那公主進京之後發生的事,他也沒特意去打聽。
不久之後,又有一人回到京城。那人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小人物,沒引起任何人的關注,但對於余柏林而言,卻比什麼公主駙馬讓他上心多了。
他舅舅終於回來了。
馮努這次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去了閩地,出海賺錢。
他最先只去了南洋一代,遭遇了許多危險,九死一生回到岸上,帶去的小本錢積累起來,居然可以自己買條小商船出海了。
可見這海上貿易實在是利潤驚人,而馮努在商業上也確實很有天賦。
馮努賺了一筆之後正想回京看看外甥,聽聞有船隊要去歐羅巴,那船隊還很有信譽,是往來歐羅巴最頻繁的船隊之一,當即動了心。他跟人合夥買了一條大商船,花掉所有的本錢買來貨物,又出海了。
可見馮努很有賭徒精神。
這一次他運氣仍舊很好,賺到的錢可以自己買一條大商船了。
兩次出海之後他的身體有些吃不消。回來后就沒有再出海,而是憑藉自己兩次出海的眼界,和來暉朝的外國商船打交道,做起了倒賣的活。
雖不比出海賺得多,但來錢也不算慢。
馮努很聰明,出海時學了不少夷人的話,能和來暉朝的外國人交流的很順溜。比起連指帶畫不知道說什麼,且明顯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暉朝商人,那些外國人顯然對能和自己交談,且永遠一副和善笑容的馮努更加信任。
他們堅信馮努不會誆騙他們,甚至願意用比別家更低的價格賣給馮努。
馮努做生意也實誠,給這些外國商人的東西,也從來沒有以次充好。所以願意和馮努打交道的外國商人就更多了。
交情好了,他們還會送馮努一些小禮物,比如什麼珍稀花草,什麼他們那的特產。反正是拿到暉朝沒人買,就是看個稀奇。
馮努送回京城的南瓜、辣椒、西紅柿的種子,就是這麼來的。
馮努雖然小心翼翼,但賺錢賺的多了,還是會惹人眼紅。
但自從余柏林考上解元的消息傳來后,那些人就不敢動手了。
京城的解元和別地的不同,就算是寒門士子,也一定能飛快的搭上京城貴人的線。更別說這解元的才名連閩地也大有耳聞,所寫詩詞在閩地青樓到處傳唱不說,那《春秋淺談》也讓閩地學子跟瘋了似的傳抄。
一時間,治《春秋》者,無不話《淺談》。
可見那余解元郎,考上進士的可能性十分大。
馮努這才逃過一劫。
不過經由此事之後,馮努自覺賺錢賺的腦袋發熱,需要冷靜一下。錢雖然重要,性命更重要。他便包袱款款的回京城來了。
馮努想著,明年就要春試了,這麼重要的事,他還是得守著外甥。外甥無論考中沒考中,家中事情肯定都一大堆,他得幫外甥看著,別讓官場上的老狐狸給騙了。
馮努回到京城的時候,才知道余柏林已經住到了城裡。
余柏林自然不可能說自己住在德王府,只說自己住的那院子其實是德王借給他的,連老師都不知道,只舅舅一人知道。
馮努聽后,立刻表示讓余柏林誰也不準說,包括他家所有人。
馮努自然不可能住在德王借給余柏林的院子里。那院子小,也住不下他從閩地帶來的那麼多人。如今他也有錢了,余柏林還有德王這個靠山,很輕鬆的就買到了一處不錯的院子。
那院子,正是當年查抄的,他們家的祖宅。
封蔚早就知道馮努肯定惦記著這個,於是早早的叫人盯著,只讓馮努一回京,就給他個驚喜。
當然,這個驚喜是余柏林給他的。
余柏林推說,是托老師幫忙買下的。因為他是解元,那人為了示好,以底價賣給他,出版的詩詞和書籍所分得的利潤,再加上店鋪的分紅,足以買下這出院子。
余柏林也沒瞞著百香樓有自己出力這一事。
雖然余柏林是自己買下,馮努還是將錢給了余柏林。
余柏林為買下宅子所盡心思已經讓馮努足夠感動,銀錢什麼,決不能要外甥的。
余家是余家,馮家是馮家,馮努要買回馮家的老宅,當然要自己出錢。
余柏林欣然接受。反正錢不算多,舅舅高興就好。
馮努經歷大難,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性子十分沉穩。他即使知道如今余柏林背靠德王,卻只當不知道,而是安安分分的做自己本分的生意。
當年馮家被殃及,不僅家產被查抄,馮家老爺老婦人雙雙辭世,馮家還三代不準入仕。
也就是說,從馮家老爺算起,要馮努孫子才能科舉。
馮家這事算不上冤枉不冤枉,不過是兩個派系鬥爭下被殃及的池魚而已。但正因為他們是池魚,除他們之外還牽連甚眾,封蔚有心,也沒辦法為其翻案。
想翻也翻不了,證據什麼早就找不到了。
馮努也不難過。該難過的早已經難過了,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回來,害他們一家的人也早就自食其果被清算。唯一的難處是兒子不能入仕。但他兒子兒媳都沒熬過牢獄之災,雙雙殞命,只留下一襁褓里的孫兒,送往外地友人那裡避難。
他雖有通房,但不準備續娶。因牢獄落下病根,他也不可能再有子嗣。現在他回到京城,已經讓人去把孫兒接回來。現在養大孫兒,就是他下半輩子的盼頭了。
三代不能入仕,他孫兒是可以科舉的。有餘柏林這個文曲星下凡的外甥教導,孫兒再愚笨,一個秀才總是能考上的。
余柏林來到京城的時候,馮家事情早已經塵埃落定,家中只剩下馮努一人。所以他並不知道馮努還有孫兒的事。
他那時候現代思維還沒轉過來,馮努不過三十來歲,有兒女正常,孫子孫女就誇張了些。
結果他舅舅成婚早,他表兄也成婚早,都有孫子了。
馮努說余柏林既然有了功名,便已自己成家立業,兩家以後只當正常外家來往,切不可太過親密。
余柏林知道馮努是擔心有人從他下手威逼自己,故意在人前做出冷淡之意。雖然心裡難受,但也只能默默接受。
反正只是明面上而已,暗地裡能怎麼幫還是怎麼幫。
封蔚聽聞馮努去過兩次海外,十分感興趣,特意喬裝打扮去見了馮努,問起海外之事。
馮努知道這是德王之後,差點沒嚇出好歹來。
封蔚在找過馮努幾次談話之後,進宮一趟。出來后,馮努就變成了皇商,奉旨繼續和海商打交道,為出海新大陸找新糧食搶礦產做準備。
結果馮努剛回京,又出京了。還帶上了余柏林沒看幾眼的小表侄兒。
雖然知道舅舅很樂意當這個皇商,對於馮家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余柏林還是忍不住找機會跟封蔚切磋了一頓。
封蔚知道余柏林心裡難受,特意表現的誇張了一點,還竄上了屋頂橫樑。
余柏林:「……」
演技太浮誇,他更難受了。
「林不難過,有我們。」大寶小寶手牽手,對著余柏林眨了眨眼睛賣萌笑。
余柏林將兩個孩子抱著親了親。唉,還是大寶小寶可愛。不難過了。
「對,別難過,有我呢。」封蔚從橫樑上爬下來,也對著余柏林眨了眨眼睛賣萌笑,被余柏林一巴掌拍到腦後勺,差點栽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看著封蔚一張委屈臉,余柏林挑眉。委屈什麼?就是嫌棄你。
……
因北斗七星中第一顆星星被稱作魁星。傳說魁星是主宰文運的神,是讀書人於文昌帝君之外崇信最甚的神。因此,科舉考試中首位,都被稱作「魁」。比如經魁,比如解元又稱魁解,比如狀元又稱魁甲,或者大魁天下。
七月七日為魁星誕。因此,七月七日對女子而言是乞巧節拜織女,對男子而言,則是魁首誕,要拜魁首。
七月七日時,除了曬書之外,余柏林和趙信、衛玉楠,還相約去魁星樓祭拜燒香。
有一座魁星樓正巧在趙信所讀書院旁。雖然趙信和衛玉楠中舉之後和余柏林一樣,多是在家閉門苦讀。但他們兩對自己曾經就讀書院很有感情,便相邀去書院旁的這一座魁星樓燒香祭拜,順便帶余柏林逛逛書院,見見自己曾經的老師。
書院的老師早就對余柏林很是好奇,只是余柏林深居簡出,沒機會一見。
余柏林也對京城這家有名的松濤書院很好奇。
京城官學質量不錯,各世家勛貴族學的師資力量也十分雄厚。松濤書院作為私學,居然能在京城這種藏龍卧虎的地方站得一席之地,並且讓大家子弟都以上松濤書院為榮,可見一定有其過人的地方。
魁星樓本來就香火旺盛,明年就要會試,今年的魁星樓的香客更加比肩接踵,讓余柏林好不適應。
他簡直恍惚間回到了現代似的。
還在讀書人還是要講點面子,沒有推擠行為。即使這樣,當余柏林上香結束,束頭髮的髮帶都被擠掉了。還好他懷裡多揣了幾根。
余柏林等三人看著彼此衣襟凌亂,頭髮披散的樣子,忍不住相識大笑。
衛玉楠道:「還好書院就在旁邊,我們去接個房間打理一下衣服吧。」
趙信笑道:「我和芝蘭的住處肯定已經有別人居住了,不過我想書院中的學生,還是會給我和芝蘭借房間的。」
余柏林拱手道:「那小弟就借兩位兄長的光了。」
三人說罷又是一陣笑。
即使衣衫不整,三人仍舊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走進書院之後,有些比較迂腐的書生想要訓斥三人衣著不正,被人拉了一下,悄聲說了趙信和衛玉楠的名字,忙閉上嘴。
至於余柏林,雖然他的名字在京城讀書人中震耳發聵,但認識他這張臉的人並不多。
趙信四處打量了一下,正巧遇見一熟人,忙道:「陳兄!陳兄!救急救急!借房間一用,整理一下衣服!」
余柏林抬頭,頓時大囧。
這來人不是陳磊,他老師嗎?
這就很尷尬了……
對了,老師好像說過,讀書也陷入瓶頸,在好友邀請下,來一書院當客座。一邊可以在給學生講課時對自己所學查缺補漏,一邊能和書院中同層次的讀書人共同學習進步。
只是老師沒說去了哪家書院,他也就沒問。
結果是來了松濤書院嗎?
陳磊施施然走過來,看見余柏林后眉頭挑了挑。
余柏林忙拱手鞠躬道:「老師。」
趙信和衛玉楠面面相覷。什麼?余柏林老師不是張岳嗎?
陳磊沒想過在外人面前公開自己是余柏林蒙師的身份。不過公開了也沒什麼。他曾經教過文家族學私塾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余柏林曾經在那私塾就學,有心人也早就查到過了。
別人並不知道余柏林已經對陳磊磕頭拜師,認下陳磊為正式的蒙師,兩人確有師徒之實。但就算陳磊只是在私塾教導過余柏林,余柏林見到他稱呼老師并行師禮,也是應該的。
趙信和衛玉楠也很快反應過來。他們打探過余柏林的過往,又和陳磊交情不錯——陳磊上一次科舉就是接住在松濤書院,兩人曾經向陳磊請教,自然之道余柏林和陳磊這一段往事。
只是陳磊和余柏林表面上沒有往來,只是書信來往頻繁,所以他們一時間忘記陳磊和余柏林還有這一段往事了。
陳磊也表現的對余柏林淡淡的,彷彿余柏林只是和他萍水相逢之人一樣。他將兩人帶到自己住處,並打來水讓三人梳洗一番。
陳磊道:「晚上書院封院后,會專門拜魁星。你們留在那時和我們一起拜祭就成,何必在白天人擠人?」
趙信笑道:「我就是從來沒擠過,想試試。」
陳磊嘴角一抽,心裡有些埋怨。
他早就知道趙信性子有些跳脫,自己弟子性子沉穩,可別被帶壞了。
「老師居然在松濤書院,早知道我該早些來拜訪的。」余柏林在老師面前出了丑,有些尷尬,不由帶上了一絲討好之意。
陳磊年紀比余柏林不過大十歲,但訓起人來可是嚴厲的很,比起張岳那縱容的樣子,陳磊對余柏林而言,絕對是嚴師。
陳磊瞪了余柏林一眼,並沒打算放過他。趙信和衛玉楠與他們兩人交情都不淺,陳磊也沒打算掩飾。
他板著臉道:「胡鬧!子誠不知道魁星樓人擠人,你還不知道?事先怎麼不知道勸一勸?你這樣衣衫不整的樣子,要是被人看見,說不得又會傳出什麼不好的話。你還想再被人說一次蓬頭垢面狀若瘋癲嗎?」
余柏林趕忙低頭作揖承認錯誤。
趙信和衛玉楠見陳磊把余柏林訓的頭都抬不起,心想,這可不是外界所說,兩人關係冷淡吧?余柏林看起來,對陳磊尊敬的很。陳磊看起來,咳咳,雖然年紀不合適,但是就跟對兒子似的。
雖然在訓斥,其實看得出來,陳磊對余柏林十分親近,甚至十分驕傲。
跟炫耀兒子似的,咳咳。
老師在訓弟子,趙信和衛玉楠自然不會插嘴。陳磊也並不是真的訓他,而是擔心而已。
余柏林現在風頭正盛,一點點錯漏都會被傳言傳成大黑點。陳磊向來想的細,哪能不擔心。
他又不好說拉著余柏林胡來的趙信和衛玉楠,只得訓自己弟子了。
訓完之後,陳磊還向趙信和衛玉楠道歉,說自己這弟子太不懂事,讓兩人多多包涵。
趙信和衛玉楠忙說不必不必。衛玉楠瞪了趙信一眼。看你又亂來,連累長青了吧?
這事終於揭過,陳磊難得見到余柏林,雖然書信上多有討論,當面聊天還是余柏林考上解元后首次,兩人便開始論學問了。
趙信和衛玉楠也加入進來。他兩雖和陳磊、余柏林並非同治一經,但四書五經都是共通的。
四人正談的高興,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