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評定那日,主考官副考官,與諸位房官、閱卷官、對讀官等眾多官員齊聚一堂,為定名次進行最後的討論。
會試定名次,是先定出足夠錄取人數,然後再由差到好,從最末位開始定名次。
名次越前,爭論的聲音就越大。小吏們為這群爭得臉紅脖子粗的翰林們添了好幾次茶水。
終於,最後只剩下經魁和會員的名次了。
到定下經魁的時候,比之前容易了些。只有在定下《詩經》經魁的時候,稍稍爭吵了一下,最後由主考官拍案定下。
最後定會元的時候,大家突然就安靜了。
這一安靜,讓圍觀眾官吏心裡咯噔一下。
這不吵了,難道是要打起來了。
邱炳略帶得意的掃了一遍眾位翰林同僚后道:「此文若不是會元,下官願掛印回鄉。」
圍觀官員們腦子「嗡」的一下,這下是真的要打起來了吧?
另一年輕翰林冷笑:「不過運氣而已。」
酸,真是酸。
應試考生那麼多,春秋當然不會只有一房。那一年輕翰林也是春秋房官之一,閱卷結束后正納悶沒看到眼前一亮的文章,還想那聲名遠揚的余柏林是沒發揮好還是自己沒閱到。
看邱炳那得意洋洋的樣子,年輕翰林心裡立刻想到,莫不是余柏林的文章在他房中吧。
雖然言語很酸,但一想到會元終於要從春秋中出,年輕翰林心情還是比其他幾經的房官好許多。他接過邱炳手中試卷看過之後,忍不住也露出得意神色。
「下官附議。」
其餘幾位春秋房官閱卷后,紛紛露出如出一轍的微笑。那笑容,看得其餘幾經房官牙痒痒的,恨不得咬上對面幾口。
這文真有那麼好?好的讓他們如此確定?
要知道很多時候,經魁與經魁之間,差距並不大,甚至全看主考官喜好判定。
會試名次對應試考生而言,其實算不上太重要。因為最終還有殿試一輪。
會試取中之後只是貢生,殿試之後才是進士。
殿試一甲為皇帝欽點,二甲前列是否欽點看皇帝心情,其餘名次也要皇帝過目。
當然,一般欽點,也是要下面閱卷官定出名次,再由皇帝定奪。但若皇帝看到認識的人或者感興趣的人,就會直接叫身邊太監將那人卷子直接呈上。
會試名次和座位位次有關係。只會試前兩百名,才有資格在殿內答題,其餘貢生依次排后。
也就是說,若皇帝陛下誰都不認識,那就只有前兩百名的貢生能引起皇帝陛下注意。
而殿試閱卷官除增加六部尚書和所有輔臣做最後審卷之外,其餘閱卷官都由會試房官擔任,因此若貢生髮揮不失常,名次大約就在一個範圍徘徊,比如前兩百還是前兩百之內。只具體名次有差異。
因此,會元經魁都在殿內答題,並且名字都會呈給皇帝陛下,按照慣例,皇帝陛下會重點看會元和經魁的卷子,所以除了虛名之外,會元和經魁在殿試上並無差距。
其實不僅是會元和經魁,只要排名在前兩百,在殿內的貢生,若不計身份和本身才華,只說機會的話,都是一致的。
會試排名一百來位的,殿試一躍為一甲的也並不少見。
再加上皇帝文化素養不一定很高,貢生文章從非大儒來看,或許表面上差距不大,所以殿試有優勢者,會試名次是其次,最重要是臉好氣度好。
嗯,是的,雖然很難以接受,殿試取士,大多看臉。就算是老進士,那也一定是器宇軒昂的老帥哥。
這個悲催的看臉的世界。
話扯遠了,扯回來。以上話的意思是,因為會元只是虛名,並不算太重要,選擇時也並非真要爭個你死我活,大多看主考官喜好。
前幾屆會試會元總輪不到《春秋》一經,也是和這幾屆主考官都非本經治《春秋》有關。
至於殿試《春秋》一甲沒有春秋……大概和那幾屆治《春秋》的貢生中臉太一般有關。
所以這次春秋房的房官們紛紛打包票,不會元咱就掛印,實在是讓其餘閱卷官嫉妒不已。
為什麼嫉妒?敢說出這種話,肯定他們心中肯定,這文章超出其餘考生遠矣。
主考官王海全捻須笑道:「既然諸位翰林官對此文章如此推崇,那老夫也來一觀。」
邱炳忙將文章呈上,其餘幾經閱卷翰林也將其他經魁文章呈上。
王海全仔細看后,閉著眼睛品味良久,才道:「此文必為長青所著。」
說罷,他直接揭開糊名。負責監督的刑部官員心中一驚。那打開糊名要在名次全部定下來之後,次輔這是已經定下此卷了?
王海全揭開糊名之後,放聲大笑道:「果然是余長青,崇之又要得意了。」
副考官無奈搖頭:「下官又要見到崇之那一張得意嘴臉了。」
王海全大笑。
……
會試放榜,余柏林的幾位友人十分焦急忐忑,不能淡定的坐在屋裡等候。但在貢院之前翹首以盼,又覺不夠瀟洒,於是便定了百香樓的雅座。
百香樓早就預定滿,趙信說預定這麼一個位置最好的雅間有多麼不容易。余柏林端起茶杯,遮住嘴角弧度,深藏功與名。
余柏林本沒打算出來等,封蔚在家準備好了一切,就等著他金榜題名之後,敲鑼打鼓各種慶祝。不過興奮的封蔚隨後被皇帝陛下叫進宮了。
會試放榜不只是考生們關注,皇帝陛下也很關注。
在會試放榜時,勤勞的皇帝陛下就已經拿到了上榜名單,要從裡面挑人排名。
所以說在殿試之前,有些人的大體名次就已經被皇帝陛下定下來了,其餘的……嗯,看發揮和看臉。
如果被皇宮的威嚴嚇到了,御前失儀,當然就會被拖下去了。
如果殿前發揮不好,連通順的文章都寫不出來,就算皇帝陛下想讓你到二甲,也只能放到三甲了。
封蔚在提前知道上榜名單和跟余柏林一起迎接重要一刻中選擇了後者,但他哥顯然並沒給他選擇的權力,直接把人提溜走了。
排位什麼的最頭疼了,皇帝陛下身嬌體弱,還是拉著弟弟一起勞心勞力吧。
既然封蔚都走了,又恰巧有友人相約,余柏林便欣然一起前往貢院等候了。
除了按捺不住等候在貢院之外的人之外,更多學子等著報錄人上門報喜。
報錄人早就打通了關節,這邊杏榜上填一個名字,報錄人那裡就已經得知了中榜人的姓名籍貫住處,一隊人便吹吹打打往中榜人住處趕去。
自己前來貢院看榜之人,報錄人都會留心。除暫住客棧的外地人之外,京城中學子,即使自己前來看榜,報錄人也會前去報喜。
貢生得中,舉子心中歡喜不言而喻,其出手打賞十分闊綽,若是豪門勛貴,那報錄人所得賞賜可就足夠他們吃上好幾年了。即使原先家境貧寒的舉子,中舉之後,大多會有貴人相助。即使沒有貴人相助,中了貢生之時,附近都有同鄉幫忙打賞。
這可都是人情。
余柏林等人雖然來到百香樓等待,但家中已備好了賞賜,迎接報錄人前來。家中親人好友,也早早等候著放榜的消息。
放榜之日天還未亮,等候的舉子已經翹首以盼。
這日京城終於放晴,前一日晚上還在下大雪,雪積了挺厚一層。待紅日東升的時候,晶瑩的白雪反射著晨輝,京城如同籠罩在一片金光之中。
「我們幾人籍貫在京城。聽聞會館之前,彩棚搭的遮住了整條街。」趙信笑道。
京城修建有供各地舉子進京趕考的會館。因外地舉子都會提前進京,耗費較大,因此大多會選擇在會館居住。而且會館中還能結交同鄉,所以一些籍貫在外地,但家在京城做官,有府邸的舉子,也會在放榜時到會館等報錄。
「你若想要風光,可以到一處外地會館集聚的地方等著,到時候報錄人吹吹打打過來,別人都伸著脖子等著是哪家會館舉子,然後報錄人一念,京城的,」衛玉楠抿了一口茶水,道,「你就等著挨揍吧。」
趙信嘴角抽了抽:「我看起來很傻嗎?」
衛玉楠點頭:「有點。」
余柏林也道:「還真是子誠兄做得出來的。」
陳磊微笑不語。
趙信舉起雙手:「成,成,我做的出來,那現在去?」
眾人:「……」
趙信臉皮太厚,即使三對一也沒有勝算啊。
幾人說說笑笑之後,心中稍稍輕鬆一些。
這時候,會試開始唱名,最後一位是三百一十四,也就是說,這次會試,共取三百一十四位貢生。
會試排名對殿試雖有參考借鑒之意,但重要還看殿試發揮,因此排位靠後的貢生也並不沮喪。
再來,就算拍到三甲,賜同進士出身。同進士就能接受州府學堂書院聘任,並且參加能在吏部記名的官員的選拔。除了名聲上矮進士一頭,前途上不能進翰林及內閣之外,同進士在前途上並無太大阻礙。
同進士出生,坐到封疆大吏,六部高官的比比皆是。只是政敵在打嘴炮的時候,會拿出身說事,他們本人也會覺得這是一個缺陷而已。
對於大部分貢生而言,考中貢生便是僥倖,同進士也能做大官啊。
不過現在,即使是排名最後一位的貢生,也做著殿試一鳴驚人的美夢。誰也不會把自己的目標,就定在一個同進士上。二甲可爭,一甲也是可期的。大家都是志得意滿之時。
唱名唱到前一百時,余柏林幾人已經聽到了自己相熟的幾人的名字,但他們四人的名字還未唱響。
是名列前茅,還是名落孫山,幾人心中甚是煎熬。
不久之後,衛玉楠名字最先唱響,乃是今科第三十二名。
衛玉楠本來很平靜的樣子,在名字唱響之時手一抖,不慎弄翻了杯子,茶水倒了一身都是。
旁邊伺候小廝立刻上前給衛玉楠擦拭身上的水珠,衛玉楠卻顧不上失儀,吶吶道:「我中了!」
「恭喜芝蘭。」陳磊最先反應過來,拱手慶賀道。
「芝蘭,恭喜恭喜!」
「恭喜芝蘭兄,高中貢士。」
衛玉楠緩了好久,才緩過神來,抑制不住臉上喜意道:「芝蘭得中,幾位也必定高中。」
「借芝蘭吉言……」
話還未說完,經樓又唱到幾人名字,而且還是連唱。
陳磊得中第八位貢士,趙信得中第七位貢士,按照經房來算,陳磊和趙信各自為尚書和詩經第二。
陳磊激動不已,趙信卻開始嘴賤:「咦?我只是第二?誰搶走了我的經魁?」
眾人怒目而視。
你丫剛才還緊張的不得了,嘴裡念叨是不是沒戲了。結果現在就開始嘚瑟了。
「不用擔心。」陳磊對余柏林道,「你的才華,眾所周知,會試放榜,要麼不中,要麼高高在上。且等經魁吧。」
趙信和衛玉楠兩人也點頭稱是。
余柏林若不是因為生病或者發揮等意外因素,在他發揮良好的情況下,要麼高中魁首,要麼直接罷落。
余柏林的老師和友人,也正是擔心這一點。
前朝丞相,就是因為年齡直接罷落。罷落者言,此子將相才,需多加磨礪,他日必成大器。
其實眾人心中都明白,那前朝丞相必定慪的要死,但對於這個滿口「我對你好我賞識你」的官員,還得做出十分尊敬的姿態,甚至以後發達了,也要善意對待。
因為開了這前科,一些官員就會對年齡偏小的考生以「多加磨礪」為借口直接罷落。
當然,所謂「多加磨礪」,其實也是內有貓膩而已。
張岳擔憂,雖然有他做靠山,仍舊有人會拿余柏林年齡做文章,讓他「多加磨礪」。
余柏林著《春秋集注》之後,張岳才略微放心。有這一本經義打的,想要對余柏林不公的人,也要掂量一二。
當他得知自己房師為主考官之後,張岳就更不用擔心了。在他聽到余柏林說發揮良好之後,心情很是放鬆。大概他是關心餘柏林的人中,最不擔憂之人。
但張岳卻並沒有告訴余柏林這些事。一是他想給余柏林一個驚喜,二是假如遇到意外,讓余柏林空歡喜一場就不好了。
幾人說話之時,經樓繼續唱名。當唱到詩經魁時,趙信差點把桌子掀了。
「李瀟?!」趙信激動道,「蜀中李瀟?!可是我所知那一位?!」
「蜀中李瀟,還治《詩經》,除了李湘陵之外,難道還有如此湊巧之事?」因李湘陵已經放棄科舉好久,又一直給人一種頹廢之感,乍一聽到這一名字時,眾人都不敢相信。
作為同治《詩經》,又同擅長詩詞之人,趙信心儀李湘陵許久,也為李湘陵自暴自棄心疼許久。這一聽到詩經魁居然和李湘陵同名同姓還是同一籍貫,他表現的比自己中的還激動。
因為李湘陵這事太讓人驚訝,當余柏林之名被唱會元之時,雅間中其餘幾人居然都沒有在意的,紛紛討論這個李瀟,是不是他們認識的那位李湘陵。
余柏林嘴角抽了抽。怎麼莫名覺得有點委屈。連老師都只關注李湘陵去了嗎?
余柏林乾咳一聲,打斷幾人討論后道:「我想,或許就是那一位。我出京遊學時,曾與李湘陵有一面之緣。湘陵兄道,會參加此次會試。」
趙信激動道:「長青!這就是你不對了!你居然見過李湘陵,為何不和愚兄說?」
我見到李湘陵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又不知道你對他如此狂熱。我還以為你只是對他只是普通的正常的對待有才華的前輩的感情!
余柏林心中腹誹,嘴上也不饒:「我也不知道你這麼重視他,重視到都不給我道喜了。」
趙信這才尷尬道:「咦?剛才唱了你的名字了?」
余柏林:「……」
他看向其餘兩人,衛玉楠低頭喝茶,陳磊露出歉意一笑。
余柏林也想掀桌了。難道剛才唱會元之名的時候,你們都沒聽嗎!
「那個,會元啊,恭喜恭喜。」衛玉楠拱手道。
余柏林:「……」不是很想說謝謝而是想說呵呵怎麼辦?
「看來這一次主考官很公正。」陳磊拍了拍心愛弟子的肩,「長青要不負主考官所託,好好準備殿試。」
老師你轉移話題的手段也不高明。
「哎呀,會元啊,不錯不錯。」趙通道,「長青你認識李湘陵,可否為我引見?」
趙信更是完全不掩飾的表示自己的不在意。
余柏林心累。這時候他非常想念封蔚。若是封蔚知道他考中會元,肯定會非常高興吧。
更讓余柏林心累的是,他坐馬車回家,一路上大家討論杏榜,少有說起會元余柏林的,都是詩經魁李瀟是不是風流才子李湘陵。
許多人都猜測李湘陵怎麼突然想通,來科舉。還有人懷疑,李湘陵不是不理仕途文章很久,為什麼能突然一鳴驚人奪得詩經魁。還有人編寫了纏綿悱惻的故事,大致是先人夢中感化、仙人顯靈點化、美人巧言勸化。
預計之後會有許多以李湘陵為主角的話本出現,說不定以他為原型的戲曲也要出現了。
或許這些話本戲曲還會流傳百世,成為什麼民族瑰寶、古典名著之類。
余柏林想想都很心塞。
其實他並不是重虛名的人,但是會元這麼大的事,居然沒人注意一下他,想想就很鬱悶啊。
更讓余柏林心塞的是,他回家就被張岳叫去了,張岳第一句話就是,「那李瀟就是李湘陵吧,他終於想通了啊」。
余柏林委屈:「老師,你叫我來就是說這句話嗎?我考中了會元了啊。」
「啊,你這次要麼落榜,要麼會元,王閣老公正,你得了會元,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張岳道,「你說那李湘陵是怎麼想通的,不會真的得了仙人顯靈點化?」
余柏林:「……」老師你這麼急著叫我來,就是和我八卦李湘陵嗎?
張岳還真是。八卦什麼的,友人之間不太好說,兩個兒子又常年泡在京郊軍營不回來,跟老婆討論一風流才子張岳又要吃醋,只有餘柏林這個比兒子還親的弟子能陪他八卦。
而且其實弟子中了會元,張岳還是很激動的,他急需用八卦來緩解自己激動的心情。
余柏林聽張岳天馬行空的說了一大堆玄幻故事,越發想念封蔚了。
連兩位老師都這樣,難道只有封蔚會激動一下了嗎?
宮裡,封蔚在得知余柏林中了會元之後,歡喜的蹦了起來。
真的是蹦了起來,還來了個原地後空翻,特別精彩。
封庭笑眯眯的看著蹦來蹦去像只猴子的封蔚,一點都沒覺得弟弟有點瘋。
「這下子就是三元及第了。」封蔚蹦高興了之後,趴到封庭面前興奮道,「三元及第每朝每代也就一兩個啊,哥剛登基第一次科舉就有個三元及第,這不比地方上那些人呈上來的奇奇怪怪的東西,這是真正的祥瑞!」
「不是三元。」封庭笑道,「是六元。」
封庭讚歎:「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啊。」
封蔚眼睛一亮,對啊,余柏林已經得了小三元,現在連中解元、會元、狀元,豈不就是連中六元?
而且余柏林不同於其他朝代那些獨中三元者,真正的三元及第為連中三元,而他自應試以來從未落第不說,甚至錯過都未,乃是真真正正的連中三元,連中六元。
獨中六元者,從古至今,只有一位,而連中六元者,只有餘柏林一人。
這是真正的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
「這是真正的吉兆,皇兄一定文治大成。」封蔚正色,俯首跪叩。
封庭忙把封蔚拉起來,道:「是啊,好兆頭,咱們帶上你嫂子和侄兒,出宮給長青慶祝慶祝。」
「是。」封蔚開心笑道。
於是,這兩兄弟啊,你們忘記殿試都還沒舉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