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沒過多久,婉麗公主就出事了。
皇帝陛下估計認為訂婚了,就該把禁足許久的婉麗公主放出來了,不然准駙馬余柏林的面子上不好看。
反正按照傳統規矩,女子待嫁之時,都會待在家中接受最後的管家訓練,綉一點嫁妝,再在成親雙方父母的默許下,小兩□□換一些小物件小詩歌,算是為婚前培養一下感情。
一般女子這時候都不會出門,包括皇家更是。
然而,婉麗公主是普通的女子嗎?
顯然不是。
所以她就立刻就放飛了自我,開始不用槳,各種浪。
而且,這位公主還屬於自我感覺十分良好的類型。明明被禁足了這麼久,也該知道自己處境了。可她就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啊,她娘是太后啊,皇帝也拿她沒辦法她想嫁誰就嫁誰連禁足都解除了啊。
對了,她未來的駙馬也十分厲害啊。
婉麗公主解除禁足之後,去往各個權貴女眷舉辦的聚會中各種飛揚跋扈,肆無忌憚,四處耀武揚威,連她親生姐姐都不放過。
在得知婉柔公主被賜下一處十分漂亮的園子之後,婉麗公主招呼都沒打,直接廣邀京中女眷去遊玩。婉柔公主還是最後接到帖子。
不過婉柔公主和她的封號一樣,性子十分溫婉柔順,所以即使被自己妹妹如此侮辱,也忍氣吞聲,讓被婉麗公主邀請后,不得不前來的女眷們進她的園子聚會。
婉麗公主就是甩手掌柜,一切事都由婉柔公主操辦好了。被強邀來的京中女眷雖然心中不舒服,但婉柔公主的準備十分周全,讓她們的心氣順了不少。
可婉麗公主可不是個安分的,很快就又開始折騰自己看不慣的貴女,婉柔公主便勸了幾句。不知道婉麗公主是不是喝多了酒,有些酒氣上頭,婉柔公主溫言相勸,居然讓她火冒三丈,抽出鞭子,就要抽到婉柔公主身上。
兩人推攘之時,雙雙調入水中,救起來時,兩人都處於昏迷狀態。
皇帝陛下大怒,忙令御醫診治,參加了這次聚會的貴女們人心惶惶,心裡只後悔明知道婉麗公主這德性,因她公主的面子,不好意思撕破臉,來參加了這次聚會的自己。
所幸兩位公主都沒有生命危險,很快都醒了過來。皇帝陛下也仁慈,並未遷怒參加聚會的人。
只是經御醫診斷之後,因婉麗公主身體本來就不好,又醉酒落水,傷了根子,以後不可能再有身孕。
京中權貴聽到之後,全是「呵呵」表情。
這身體不好,大概是因為那個不可說的緣故吧?
真可憐余郎中了。
然而,皇帝陛下也是可憐余郎中的。他便在得知消息之後,主動解除了婉麗公主與余柏林的婚約,並且對余柏林賞下黃金巾帛,進行安撫。
至於婉麗公主,據說她在得知自己無法生育之後,大悲大慟之下,終於醒悟,卻為時已晚,於是心灰意冷,遁入空門,剪去一頭秀髮,去皇恩寺長伴佛燈了。
而何太后在愛女遭受如此大挫折之後,悲傷的暈厥過去。被御醫救醒之後,何太后便閉門不出,據說也去每日念佛了。
……
婉柔公主抬頭看著長壽宮那金字牌匾,抬腳走了進去。
一路上,長壽宮中內侍宮女垂著頭,對並未通報就進來的婉柔公主,全當沒看見似的。
婉柔公主走入內堂,外界傳聞正在念佛的何太后正靠在榻上,面前放著葯碗,正滿臉戾氣的罵罵咧咧。
見到婉柔公主進來,何太后突然暴起,抓住葯碗就朝著婉柔公主砸了過去。
婉柔公主輕輕一側身,便躲了過去。
葯碗在婉柔公主身旁碎開,葯汁濺了幾滴在婉柔公主的裙角處。
沒想到病病歪歪的何太後會突然暴起,何太後身邊一位宮女一位嬤嬤愣了一下,聽見葯碗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之後,才被驚醒,兩人立刻將還想扔東西的何太后壓制住,並且忙不迭的朝著婉柔公主賠罪。
在聽到聲音之後,立刻就有內侍宮女匆匆前來,把碎瓷片和葯汁清掃乾淨。婉柔公主身邊的侍女立刻跪下給婉柔公主擦拭裙角。
「沒關係,你們都退下吧。」婉柔公主冷冷道。
清掃的人和婉柔公主帶來的侍女都退下了,只有壓制住何太后的兩人不敢離去,生怕何太后再次傷人。
婉柔公主也不再叫兩人離去。她靜靜的看著何太后滿臉猙獰,謾罵她狼心狗肺,不孝不悌,陷害親妹妹。她心中不但不悲傷,反而越發平靜。
她本來就沒當何太后是她母親,自然對於這惡毒偏心的母親就沒什麼悲傷之感了。
再說了,這次婉麗公主之事,確實有她插手。
婉柔公主等何太后罵累了,才輕言細語道:「當日我被你遺棄,侮辱,折磨時,曾想過一把刀捅死你,再自殺,咱們同歸於盡好了。」
「可我遇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他們疼愛我,在乎我,教導我成為好人。」
「雖然我繼承自你惡毒的血脈,但是為了他們,我願意偽裝成一個好人,偽裝成他們希望的,溫柔又善良的樣子。」
「所以即使,我恨你們,恨得想殺了你們,但我要聽他們的話,不能做一個惡毒的人。所以我向陛下求情,讓他留下婉麗一條命,也……」
婉柔公主輕笑道:「留你一條命。」
看著婉柔公主溫柔的笑容,何太后如同感覺到一條毒蛇盯著她,讓她渾身上下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戰。
「不是哀家……哀家沒有對先太子動手!他是自己死的!」何太后尖叫道,「你恨我讓何家老二娶你?可他不也沒做過什麼嗎!何家勢大,你進了何家,還有什麼不滿!」
婉柔公主繼續輕聲笑道:「何成琥之事,我並不在乎。駙馬是誰,我都能過得不錯。前些年,就算你那麼護著你侄兒,我可曾吃過一星半點的虧?」
何太后立刻啞然。
婉柔公主又笑道:「還有,請太后慎言,那是穆宗皇帝,不是什麼先太子。父皇的確是因病去世,這件事我知道,陛下也知道,不然你以為你和何家還能安然無恙嗎?只是陛下仁慈,你和何家未曾謀逆,他便放過你們。可母后吃了那麼多的苦,我是不依的。」
「我才是你的母后!」何太后尖叫道。
婉柔公主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皇祖父當年已經同意。雖然兄弟之女記在兄長名下不符合禮儀,但在父皇登基之後,我便會記在母后明顯,成為父皇母后名正言順的長女。現在陛下已經追封父皇,按照皇祖父諭旨,我便已是父皇母后的女兒了。只是因為你,我不甘心,所以我讓陛下暫時不要下旨。」
「我本想好好報一下你逼死母后之仇。可陛下說,父皇母后想讓我當一個好女人,不怨我手上沾上親人的鮮血。」婉柔公主遺憾道,「那便只能罷了。我還向陛下求情了呢,一定要好好對待你和妹妹,切不可少衣少食。」
婉柔公主溫婉笑道:「所以,太后啊,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活得長長久久的。這樣,妹妹在你的庇佑下,才能在佛燈前過得好好的。不然以她奢侈嬌縱的性子,怎麼能吃得了清修的哭。您說對吧?」
說罷,婉柔公主再不看何太后,轉身離去。
在離去之時,婉柔公主臉上帶著十分明媚的笑容,連額角的紅色胎記也似乎更嚴厲幾分,如同一朵帶刺的紅玫瑰一般。
婉柔公主走出長壽宮之時,何太后並無聲音傳來,似乎沉默著,再不知說什麼,或者終於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
她不知好歹,悍然插手前朝臣子婚姻,已經觸及了皇帝陛下底線。皇帝陛下不再給她作為太后的自由和尊嚴。她不會缺衣少食,太后的待遇,一應俱全,不會有任何剋扣。
但從此以後,她不得離開長壽宮,連身邊熟悉的內侍宮女嬤嬤,一個不剩的都打發走了。
可她不能去死。正如婉柔所說,她得活著,活著才能庇佑她唯一的女兒。
婉柔已經不是她的女兒。或者,從一開始,婉柔就不是她的女兒。
是她主動拋棄了婉柔這個女兒。
婉柔公主踏出長壽宮之時,封蔚正等在門口,抬頭看著反射著陽光的牌匾,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還是在單純發獃。
「大姐。」聽見婉柔公主身上的環佩聲之後,封蔚低下頭,道,「哥說這件事累著你們,咱們一起去郊外莊子散散心吧。直接去,需要什麼東西讓他們去公主府取。哥和嫂子已經提前去了,讓我等你。」
「陛下和娘娘怎麼如此心急?」婉柔公主眼波中帶著十分的溫柔,聲音也溫婉的如同清風一般,「居然把澈之你一個人丟下了。」
封蔚沒好氣道:「我哥和嫂子向來都這樣。大姐快走快走,聽說今天是吃燒烤,要是去晚了,哥和嫂子可不會客氣,說不定先吃了。」
婉柔公主笑著搖搖頭,提起裙角,跟在封蔚身後,快步走上小轎,隨著封蔚出宮。
……
婉柔公主和封蔚坐著小轎到了宮門之後,立刻換乘馬車,直接去了郊外皇莊。
那皇莊種了大片的玉米田、紅薯田等新作物。皇莊的玉米已經長出了嫩玉米,但要成熟還得等一段時間。
不過嫩玉米已經很好吃了,嘴饞的封蔚便吵著要來吃嫩玉米。
新作物已經開始推廣,皇帝陛下也終於大方了一次,帶著弟弟去了皇莊,嫩玉米敞開肚子吃。
因有溫泉莊子附近的大棚提早播種,紅薯和土豆也已經可以吃了。
婉柔公主聽著封蔚口若懸河,不斷說著那玉米紅薯和土豆有多美味,並不打斷他,說自己也有分得種子,早就吃過了。
到了皇莊之後,婉柔公主看著穿得十分簡樸的帝后二人,簡單的打過招呼之後,便去留給自己的房間,換下一身珠翠長裙,換上舒適簡單、便於行動的衣裙,頭髮上也只留下一根珠花金簪。
婉柔公主走到舉行燒烤的場地,很自然的接過成皇後手中一把紅薯干,兩姑嫂肩並肩的坐在一起,一邊吃紅薯干,一邊對著正和兩個兒子玩老鷹做小雞的皇帝陛下指指笑笑。
而老母雞是一臉「我覺得很丟臉,有點相死」表情的余柏林。
兩隻皇子小雞抓著余柏林的衣領,被皇帝陛下追得四處亂竄,笑聲不斷。
封蔚也換了一身衣服,看著那「老鷹抓小雞」的遊戲,覺得十分有趣。
這遊戲是他和大寶小寶經常玩的。只是他當老鷹,余柏林卻不肯當老母雞,於是總是其他侍衛輪流當老母雞。
要是他這隻老鷹在多少時間抓不到小雞,侍衛就有賞賜。反之,就有小小的懲罰。
在他們王府,當老母雞當的最好的、經常受到賞賜的,就是兼職了金刀衛的侍衛。
或者應該說,兼職了侍衛的金刀衛?反正封蔚還跑到他師父面前對那侍衛一頓好誇。
鄭牧那時候的表情,封蔚現在還記得,那簡直是,精彩極了。
不一會兒,鄭牧也來了。
他見到婉柔公主之後,連忙移開視線。
結束了老鷹抓小雞遊戲,並且抓到了一隻不小心摔倒,沒有來得及躲起來的小笨雞小寶的皇帝陛下氣喘吁吁的牽著自己戰利品走過來,促狹道:「哎喲,還臉紅啊。」
鄭牧臉色一僵,面帶威脅的看著封庭。
封庭連忙做求饒姿勢,轉頭對婉柔公主道:「姐,朕過幾日就下旨,現在金刀衛正在整理何成琥那小子的罪證。先和離,再加封,外面的閑言閑語少些。」
「讓陛下費心了。我並不在乎那些閑言閑語。」婉柔公主溫言道,「陛下都這麼大了,怎麼還這麼頑皮?你身體弱,累著了又病了怎麼辦?」
成琪芳一邊給封庭擦汗,一邊道:「陛下,你也聽聽勸吧。」
封庭一臉正經嚴肅模樣,但就是不接話。
成琪芳和婉柔公主無奈對視一眼。
鄭牧默默的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被封庭召來「吃燒烤」的時候,可不知道婉柔公主也在。
他和婉柔公主,也是十幾年未見了。
連婉柔公主入京之後,他也未曾見過。
婉柔公主一直閉門不出,和外人少有往來。就算有往來,一個已經成婚了的公主,也不會見他這個外男。
不過……婉柔公主……要和離了嗎?
鄭牧心神恍惚,連封蔚在一旁給他做怪臉都沒發覺。
「咳咳。」余柏林把皇帝陛下手中的小寶牽走,帶著大寶小寶去換掉有些汗意的衣服,回來之時,就看見封蔚在……做怪臉。
若不是皇帝陛下在這裡,他真有一腳踹到封蔚身上,把他踹地上的衝動。
聽見余柏林的乾咳聲,鄭牧終於回過神來,然後就看見怪表情還沒收住的封蔚。
他額頭上青筋暴綻,冷聲道:「王爺這是在幹什麼?」
封蔚十分老實的回答:「做鬼臉啊。」
鄭牧:「……」
封蔚如此坦誠,居然讓他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成琪芳和婉柔公主已經不由笑了起來。
成琪芳在閨中邊和婉柔公主是密友。分別十幾年,也沒有讓兩人感情有一絲一毫的減淡。
反而因為危難中的艱難相扶相持秘密往來,兩人感情比以前更多了歲月的沉澱和打磨,變得更加熠熠生輝。
婉柔公主見過剛出生的封蔚,封蔚卻沒見過婉柔公主。不過這一兩年的相處,封蔚對這個大姐還是接受良好,雖然達不到封庭和成琪芳、兩位侄子、余柏林這種親近程度,但是比他師父鄭牧還是稍稍高上一絲了。
當然,如果鄭牧每次「教導」他別下手那麼重,他還是可以把鄭牧的位置往前挪一位的。
見著周圍人都毫不在意,以及婉柔公主本身也落落大方的態度,鄭牧的拘謹也輕了不少。
在看到封庭封蔚兩兄弟一起作死,嘗試各種黑暗料理的時候,鄭牧也能毫不猶豫的將折騰的灰頭土臉的兩人從火堆旁拎走,讓知道怎麼做飯的人上。
余柏林看著鄭牧守著兩個躍躍欲試,還想繼續試驗黑暗料理的封庭封蔚兄弟兩,兩人再次交換了一個心有靈犀(都很苦逼)的眼神。
看來兩人成為心靈之友,莫逆之交,已經是時間早晚之事了。
「你看如何?」成琪芳在婉柔公主耳邊輕聲道。
婉柔公主臉一紅,然後眼神黯然:「可是我不知道他如何想的。」
「那就等他先提吧。」成琪芳笑道,她挖出一塊埋在火堆里的烤紅薯,道:「嘗嘗,這從火堆里烤出來的,可與廚房裡端出來的那些精緻的紅薯吃食不一樣。」
婉柔公主毫不猶豫的用精美的帕子包裹住灰黑色的紅薯,掰成兩半。閨蜜兩一邊吹著氣,一邊分吃著美味的烤紅薯,兩人表情都十分愜意。
兩人嘴角那一圈黑,也很是有趣。
封庭忍俊不禁,忙走過去給自己妻子擦嘴。
封蔚用胳膊肘撞了撞鄭牧,擠眉弄眼道:「你也去?」
鄭牧小聲訓斥道:「荒唐!」
即使要和離,可是現在婉柔公主還未和離。他可不會做此等孟浪之事。
封蔚鄙視的掃了鄭牧一眼,自己走過去,給馬上要升格為自己大姐的堂姐地上手帕一方。
鄭牧嘴角抽搐,轉頭對余柏林道:「你怎麼受得了他?」
余柏林道:「德王殿下天真爛漫,有赤子之心。」
鄭牧一副「你別說了,我快吐了」的表情。
余柏林繼續道:「每次想揍他的時候,我都在心裡對自己把以上話多說幾遍。說多了,自己也就都信了。」
鄭牧:「……」
鄭牧:「我不如你。」
「不敢當不敢當,漁樵對陛下不也是如此?」
鄭牧一臉慶幸:「現在有皇后在,我不用再頭疼了。你可是要頭疼一輩子。」
余柏林心中「咯噔」一聲,心想難道鄭牧知道些什麼?
思及鄭牧「職業」和與皇室親密關係,或許知道些也不例外。
只是……他說這話,是不是也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不過見鄭牧神情並無異處,余柏林只假裝鄭牧是指他會和封蔚是一輩子的摯友,便笑道:「看來,我也只能等著殿下成婚之後,才有人與我分擔了。」
鄭牧極其自然的接道:「大概的確如此吧。」
鄭牧心中嘆氣。難道余柏林對封蔚真的一絲異樣感情也無?
雖然他對那便宜弟子熊外甥也是經常無語,但見封蔚感情無望,還是有些擔憂。
世間好南風者不是沒有,但大多數人無論選擇娶親或是不娶親,都很難有一人相守。權貴中人,大多不過是選些男寵伶人便罷了。
封蔚的要求還真是高。
只是鄭牧又不得不和皇帝陛下一樣嘆息,若讓他們幫封蔚選一人,余柏林的確是不二人選。
無論是簡單的家世背景,還是自身能力才幹品德,余柏林都是萬中挑一。
何況,他和封蔚感情這麼好,封蔚又在方方面面受他照顧良多。
可惜,前途渺茫。
鄭牧看著跑過來,拉著余柏林,讓他教怎麼烤肉的封蔚。看著兩人親近的模樣,和封蔚幾乎快要掩飾不住的欣慕之意,鄭牧不由深深嘆了口氣。
然後他聽到身旁同樣有人嘆氣。
他一看,果然是皇帝陛下。
鄭牧不由心中有些失笑。揚言要把封蔚打斷腿也要糾正回來的是你,怎麼為封蔚感情歸屬擔憂的還是你?
皇帝陛下你立場也變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