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在余柏林衝過去的時候,封蔚也朝著大寶靠近,只是大寶墜馬之事措不及防,封蔚身邊又被韃靼擋著,來不及救援。
當受驚的馬才在余柏林腿上那一刻,封蔚終於趕了過來,直接騎馬朝著那批受驚的馬撞了過去。那匹馬一個踉蹌,離開了余柏林和大寶所在範圍。
但見著余柏林和大寶落馬,那些韃靼也全力往這邊擠,想用亂馬踩死余柏林和大寶。
封蔚一咬牙,翻身下馬,手持長刀,不顧馬蹄踩踏和馬背上韃靼刀鋒的危險,一邊躲閃,直接沖著馬腿砍。
封蔚的力氣非常大,一刀砍下去,馬匹立刻就得跪下。有一匹馬翻到在地擋住路的時候,其餘的馬匹再想過來就要難許多。
余柏林將大寶拉到身後,把大寶掉在身邊的刀撿起來,一咬牙,盡直接用已經被踩變了形的小腿作為支撐,站了起來。
余柏林額頭冒著冷汗,臉色被疼的煞白,但他的手上行動卻似乎沒有受到多大影響,砍起馬腿來十分利落。若是有韃靼恰巧落在他的攻擊範圍之內,在韃靼還未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余柏林就手起刀落,將其砍倒在地。
見封蔚、大寶和余柏林紛紛落馬,其餘侍衛士兵怕自己的馬蹄不小心踐踏到三人,也紛紛翻身下馬,圍在三人身旁,沖著馬腿砍去。
騎馬是在機動性上佔優勢,且兩軍對陣,馬匹衝鋒也是一大殺傷力。但在人數較少且近距離混戰,沒辦法發動馬匹機動性的前提下,若是地上之人不怕死,那馬匹就是一個很大的目標,基本一砍一個準。
韃靼騎在馬上,居然比剛才兩方都騎馬的時候還打的艱難。一旦從馬背上掉下來,他無法立刻起身躲閃反擊,基本上都會被砍死。
但韃靼並未退縮,他們知道這次難逃一死,所以越打越瘋狂,頗有同歸於盡的勢頭。
這邊的侍衛和士兵同樣也是。且不說士兵和韃靼多次作戰,只要對上韃靼自動就進入了殺紅了眼的無我狀態。這些侍衛都知道自己闖了天大的禍,要是太子安然無事,自己戰死在這裡,其餘罪責可能不會再追究。若是太子死了,無論自己死沒死,估計一大家子全得完蛋。
余柏林憑著毅力站起來,但這也只是極限。他的左腿完全動彈不得,只能作為支撐。
大寶也從驚嚇惶恐中回過神,知道自己這時候加入不了戰局,他那武力值就是添亂。大寶便扶著余柏林,讓余柏林以他作為支撐,讓已經受傷的腿稍稍好受一些。
雙方互有減員。不過時間過得越久,韃靼那邊就越絕望。誰也知道,封蔚衝上來之前,肯定派人去找了支援。
在余柏林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左腿上的痛楚,右手虎口也因為多次砍殺而麻木的時候,他耳邊終於想起了馬蹄聲和喊殺聲。
援軍到了。
馬蹄聲響之後,援兵很快到來,餘下的韃靼就成了案板上的菜。
但余柏林一直沒有放鬆精神。這種時候若是放鬆警惕,很容易陰溝翻船。
直到最後一個韃靼被砍倒之後,余柏林才將刀插在地上,靠著刀的支撐慢慢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呼吸的空氣中滿是血腥氣。
「林……」大寶低頭看著余柏林變形更嚴重的左腿,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想道歉想悔過的話都梗在喉嚨里,完全說不出來。
封蔚將刀一扔,不顧自己肩膀上也被砍了一道口子,直接將余柏林背起來:「馬。」
一個士兵立刻下馬,將馬牽到封蔚面前。
封蔚背著余柏林,翻身上馬,低頭對著大寶道:「帶上太子,直接護送回王府。其餘人也帶去兵營讓軍醫看。讓車大夫和所有御醫都到王府來。」
「是!」說罷,封蔚讓領頭的士兵將大寶拉上馬,護著大寶,跟在他後面,驅馬朝著王府飛奔。
「長青,沒事的,別擔心。」封蔚哽咽道。
余柏林這時候才重新感覺到左腿的疼痛。他心想,這應該是骨折了。只希望,別是粉碎性骨折,這在古代可不好治。
其他,倒是沒什麼關係。余柏林畢竟是當過特種兵的人,骨折什麼的都是小意思。只是這具身體嬌氣了些,希望別落下病根吧。
「沒事。」余柏林道,「你也別擔心,只是骨折而已,養一養就好了。」
封蔚咬牙,沒再說話。
他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
「大寶這時候該嚇壞了。」余柏林嘆息道。
封蔚沒說話。
余柏林又道:「抱歉,是我錯了。」
封蔚仍舊沒說話。
余柏林靠在封蔚悲傷,明明馬背很顛簸,腿上傷口也非常痛,但他的意識漸漸模糊,只潛意識還記得自己在馬上,所以抱著封蔚的手沒有鬆開。
帶封蔚到了王府的時候,余柏林已經半睡半醒,發起燒來。
封蔚立刻將人抱進卧室,下人們被封蔚和余柏林這血人似的模樣嚇的不輕,代理總管立刻差人燒水拿衣服。
封蔚親自將余柏林身上血污擦拭乾凈,換上新的寬鬆的衣服之後,自己才去處理傷口。
他的傷口看上去很長,血也流的挺多,但幸好不深,也沒有傷到重要部位。
封蔚包紮之後,御醫還沒過來。大寶不肯換衣服,就坐在余柏林身邊守著。看著余柏林已經睡過去,他又不敢出聲將余柏林喚醒。
「你先去換衣服,把傷到的地方處理一下。」封蔚吩咐人將大寶待下去。大寶抬起頭想說什麼,看著封蔚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又將頭垂下去,乖乖跟著下人下去。
王府也有供奉的大夫常駐。雖然不是專精跌打損傷,但畢竟是北疆,治療這種傷勢是每個大夫的基本功。
封蔚在包紮的時候,王府供奉的大夫已經將余柏林身上的其他傷口進行了處理和包紮,腿上也進行了簡單的應急處理。
「如何?」封蔚問道。
大夫道:「余大人身上其他幾處只是小傷,已經擦了葯,養幾日就好了。只這腿……還要車軍醫看了,才好說。」
封蔚點點頭,看著余柏林已經被擺正並且包紮起來的腿,又看了看他潮紅的臉:「他在發燒?」
「傷口太大,身體必定會發熱。用涼水敷著額頭就好,現在不需要吃藥。待看過余大人傷口處后再一起煎藥。」大夫道。
封蔚接過濕帕子,給余柏林擦拭臉頰的汗珠,道:「你去給太子看看,看仔細些,千萬別出問題。」
「是。」大夫立刻退下。
「唔……」
「醒了?」封蔚將落到枕頭上的濕帕子重新放回余柏林額頭上,「別動。」
余柏林睜開眼,看著周圍的擺設,苦笑道:「我暈過去了?這身體倒是真弱。」
「現在才暈過去,你已經很厲害了。」封蔚讓人端來水給余柏林潤喉,「等會兒御醫就來了,你要不要再睡會兒?」
「不用了。」余柏林道,「對不起。」
「怎麼突然跟我道歉?要道歉也該我道歉。」封蔚道。
余柏林想搖頭,但額頭上有東西,便止住了這個動作:「是我想岔了。若是之前我沒有攔著你,大寶也不會輕易被騙了。」
封蔚沉下臉,道:「等你傷好了再說這事吧。」
「好。」余柏林知道封蔚此時心情極差,也不再去提這件事,喝完水之後繼續閉目養神。
很快御醫和車軍醫都到了,雖然知道大寶沒事,封蔚還是打發了一半的御醫去給大寶看看。
其餘剩下的御醫封蔚讓他們都靠後站著,讓車軍醫先給余柏林查看。
這種傷口,還是軍醫最擅長。
車軍醫道:「我給你摸骨,請余大人忍忍。」
余柏林道:「車大夫請隨意,我忍得住。」
車軍醫點頭。余柏林經常出入軍營,和其餘將領也多有切磋,他知道余柏林是條好漢。
摸骨時雖然手上用力不是太大,但這種傷口,即使碰到都會疼痛難惹,更何況去捏。不過從頭到尾,余柏林都一聲未吭,只有額頭上的冷汗,能讓人看出他所忍受的痛苦。
「雖然沒全碎,但有小塊碎骨頭插在肉中。」車軍衣皺眉道,「手上之後,余大人是否還劇烈動過。」
余柏林輕笑道:「那時情況危急,實屬無奈。車大夫儘力便好。」
封蔚示意其餘御醫也挨次給余柏林查看,他們在這方面醫術不及車軍醫,五人中只有一人能摸出余柏林腿上有碎骨存在。
那位席御醫也是專攻金創和跌打這一塊。
「這要怎麼辦?」門口想起大寶慌張的聲音。他顯然在門口已經等了許久,將醫生們的診斷都聽到了。
席御醫看了車軍醫一眼,示意車軍醫先說。雖然他是御醫,但也知道民間醫生不一定不如御醫院,而在軍隊這種地方,治療外傷的醫生才是最好的。
「若要保守治療,便正骨即可,不去管細小碎骨。只要不劇烈運動,康復之後走路不成問題。若要完全治癒,就得……」車軍醫沉默了。
「要打開傷口,將碎骨取出,能放回遠處的放回原處,太細碎的就扔掉,讓骨頭處自己癒合重新生長對吧?」余柏林道,「我也對醫術略有研究。」
車軍醫嘆氣道:「是這樣。」
席御醫看了看臉色蒼白的封蔚和太子,道:「下官的意見也是如此。不過且不說后一種割骨過程十分痛苦,若余大人忍受不了,稍稍一動,就前功盡棄。兩種治療,最後都要看康復情況,不一定……不一定就站得起來,也不一定之後不會有別的問題。」
當慣了御醫的人,都知道傷病要往嚴重的說。這樣治不好也能給自己留條退路,治好了功勞也就更大。
「長青?」封蔚看向余柏林。
余柏林道:「做手術……我的意思是,割骨吧。車大夫和席御醫請放心,這點痛我還是忍得住。」
「若是余大人選擇割骨,雖然不能讓大人完全無痛苦,但減輕些痛楚,小的還是做得到。」車軍醫見余柏林精神狀態很好,心中鬆了口氣。
其實這種傷勢在邊疆真是小意思,只是大官們身嬌體弱,不像軍漢一樣能忍下治療的過程。
且治療之後,這也就成功了一半。最重要的是之後的康復過程,十分痛苦艱難,普通人難以承受下來。
不過以余大人現在精神狀態和以往舉動,治癒的可能性很大。即使不能達到之前的程度,但普通人的動作幅度還是沒問題。
席御醫也鬆了口氣。若是要割骨,以太子和德王對余大人的重視,肯定他和車軍醫都會參與。若余大人中途忍受不住痛苦導致治療失敗,那麼他可承受不起太子和德王的震怒。
余柏林聽聞古中醫也有一些可以給人麻醉的藥物,聽聞后心中又輕鬆一些。
雖然他忍得下來痛,但誰也不嫌棄痛少一些。
既然余柏林自己已經決定,封蔚和大寶都不會再提出反對。
這時候中醫並未知道細菌啊感染啊之類的原理,但經過多年來積累的經驗,車軍醫和席御醫都知道怎樣讓手術的成功率更高一些。
比如讓閑雜人等離開房間,用烈酒擦拭傷口處,自己用烈酒洗過手,然後再去燒開后冷卻的手中再清洗一次手。以及所有的醫具都用開水煮過等。
若是車軍醫和席御醫不提起,余柏林也會提醒。見兩人都將準備工作做得很衝鋒,余柏林也鬆了口氣。
至少看著前面準備,還是很專業的。
余柏林在屋裡做手術,封蔚和大寶都退到外面守著。其餘御醫則幫忙開藥方煎藥製藥膏,為後續做準備。
封蔚和大寶搬了兩張凳子,坐在門口守著。總管勸了幾次勸不住之後,他就讓人端了一張桌子來,上面放著茶水糕點。
經過這麼一場戰鬥,封蔚和大寶兩人肯定也都是又餓又渴。
不過兩人都只用了一點茶水,糕點一點都沒動。
實在是沒胃口。
「王叔……」大寶耷拉著頭。
封蔚面無表情道:「說說你為什麼私自跑出去。」
大寶紅著眼眶道:「再過半月就是林的壽辰,我吩咐人準備禮物時……說起想親手給林狩獵點什麼就好了。磊子……」
大寶沒說完,封蔚已經知道大寶話中之意。
那磊子就是被余柏林砍死的那個小廝,是大寶從宮中帶來的小太監。
還有半月是余柏林生辰,前一日又正好因吃烤全羊提起狩獵之事。大寶或許之前就有親手狩獵些什麼給余柏林的想法,在吃烤全羊的時候說出來,被封蔚和余柏林兩人都否決后,大寶心裡就有些不高興。
畢竟他這個年齡的人,內心已經認為自己不是小孩,對大人的輕視,很是敏感和不服。
那個叫磊子的小太監就察覺到大寶的心思,攛掇大寶出去狩獵。
其餘人不知道是想立功,還是想討好大寶,或許單純是來到這裡之後就很無聊,也想去狩獵,大寶就被勸服了。
若磊子只是拍馬屁,大寶此次出去其實也不會有危險。那處草地的猛獸已經被清理乾淨,他還帶著五十名侍衛。狩獵處又是城郊,並非關外。
大寶雖然此舉很是魯莽,但他也是深思熟慮之後才做決定,並認為想到了一切不安全的因素,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雖然之後肯定會被封蔚罵個狗血淋頭,但余柏林看見他親手獵回的獵物,肯定很高興。被罵就被罵了。大寶想。
哪知道,磊子居然和韃靼勾結,是想將大寶引出去擄走。
這簡直匪夷所思。
因為磊子不僅是漢人,還是從小進了皇宮的內侍。而且他已經跟了大寶近三年。
若不是身家清白又機靈,帝后二人也不會讓磊子進入大寶的隨行隊伍,雖然不是貼身太監,但能隨大寶出宮的內侍,都經過帝后二人精挑細選。
一個出身京城的太監,怎麼可能和韃靼扯上關係?
大寶想不明白,但事情就是如此發生了。
他差點遇險,還連累了這麼多人。
「若有人問起,你定不能說是為給長青狩獵禮物。」封蔚冷冷道。
大寶一愣,然後點點頭:「是……是我公務太累,想要放鬆一下,你和林又不許,我就偷偷溜出去了。」
如果說是為了給余柏林狩獵才出這種事,余柏林就別想再在朝堂上待下去了。就算皇帝護著他,也只能護住他的性命,在朝為官絕不可能。
「其餘知情的人都會保密。」封蔚道。
大寶一抖,忙道:「他們、他們都是……」
「他們都是被你連累,都是你下了命令不得不遵從?」封蔚反問道,「作為護衛,絲毫不把你安危放在心上,跟著你胡鬧,即使他們捨身保護了你,也只是保護住他們的家人不受牽連。」
大寶臉色灰暗:「……就、就不能……」
「你是太子。」封蔚道,「你將來是皇帝。你要記住,在外人眼中,太子是沒錯的,皇帝是沒錯的,太子和皇帝犯錯,懲罰不會降臨在太子和皇帝身上。」
「你現在只是太子,所以是你周圍的人替你承受災難。」
「當你成了皇帝,就是天下黎民百姓替你償還錯誤。」
封蔚見大寶神色越來越悲傷,他伸手按在大寶頭上,揉了揉,道:「你知道為什麼哥要讓你來?」
大寶道:「因為我要求……」
「因為你想余柏林,想我?那不是原因。」封蔚道,「是因為你長大了,你十二歲了。」
「你父皇十二歲的時候,已經跟隨皇祖父巡遊過邊疆,並且幫著父皇處理政事,得心應手。」
「我十二歲的時候,已經是一個熟練的獵人,承擔起家中大部分家用。」
「你幼年時吃過苦頭,但自哥登基之後,你就是泡在蜜罐子長大。哥和嫂子很疼你,想儘可能的補償你。我們一家都吃了太多的苦,哥和嫂子不忍心讓孩子太辛苦,何況你又乖巧,更讓人狠不下心讓你早點長大。」
「不僅哥和嫂子,長青,也是,現在還把你噹噹初的孩子。」封蔚又揉了揉大寶的頭髮道,「只有我不當你是孩子,只有我能狠下心讓你獨立。所以,哥才會讓你來我這裡。」
「你來這裡之後做的很好,無論是跟著鎮國公學習,還是處理軍務,你都不愧於你太子稱號。雖然仍舊有些稚嫩,但你成長很快,並且很主動的尋求成長,不叫苦不叫累,也不會因為別人的輕視而打亂自己的步調。」
「我很驕傲,我想,哥和嫂子也很驕傲。」
大寶抽泣道:「可是我現在闖禍了,闖了好大的禍。」
「如果沒有韃靼出現,你這次雖然犯錯,但也並不是什麼大事,」封蔚替大寶擦乾眼淚道,「甚至我還會覺得你犯錯犯的好。你不犯錯,就不會認識到錯誤,就不會成長。如果在我們大人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犯錯,其實沒關係。你長大的道路,總是要摔幾個跟頭。」
「現在也還好,還能收場。」封蔚拍拍大寶的腦袋,「處理這些侍衛和查那個太監和韃靼關係的事我會讓你加入進來一起做。我知道讓你親手處理這些人會非常痛苦,非常自責,甚至很可能做很久的噩夢。」
大寶使勁揉了揉眼睛,吸著鼻子道:「我知道,我會做。哪怕做噩夢,哪怕被……怨恨,我也會看著這件事怎麼處理。看……看著他們因為我的犯錯而……嗚嗚嗚……」
封蔚把大寶抱在懷裡,拍了拍他的背:「……算了,你還是處理那個磊子的事就好了,其餘的就交給金刀衛吧。雖然要長大,也不能揠苗助長啊。」
大寶靠在封蔚的懷裡,放聲大哭。
「幸好你沒事,幸好長青沒事。」封蔚吶吶道。
不然,他不知道會變成如何……若是大寶和長青其中任何一人出事,他說不定回來之後就會忍不住立刻帶兵打出去。
不過……現在也不過忍耐到準備充分而已。
這場血債,他定要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