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景仁帝微微發愣,心中卻又升起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昨夜他雖然很憤怒,但心中卻是平靜的。憤怒的是嚴旭膽大妄為,平靜的卻是明白在宮中是不可能發生什麼事情的。
一個稱職的皇帝,有些時候累了趴在書案上睡著這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這種時候最多是貼身伺候的人給披件衣服,披衣服這個動作既帶著體貼,又有著將皇帝叫醒的功能。皇帝被這個動作叫醒,要麼繼續留在御書房處理政事,要麼到床上睡去,同時心裡還能對披衣服的人升起一點感激的念頭,這才是宮人的生存之道。
哪裡有侍衛敢在皇上睡著的時候將人扶起來抱在懷裡,這根本就是褻瀆龍體,大不敬。除非是皇上病重情急之下才可以權益行使,否則都是以下犯上。
嚴旭就算是想辦法搪塞了伺候景仁帝的宮女太監,說是皇上不舒服,命他扶自己回寢殿,那也不行。因為一旦皇帝不舒適,最先應該是傳太醫,而非讓侍衛將他移動位置。嚴旭此舉本身就會引人懷疑,更別提他在帝王寢殿中進去就不出來,怎麼可能讓他得逞,真當皇宮大內守衛那麼差,隨便一個迷香就能將皇上迷倒?開玩笑。
當然,清楚自己無礙是一回事,憤怒是另外一回事,這兩種情緒是互不耽誤的。況且做了一整晚的夢,景仁帝醒來后一時頭腦不清楚,將身邊人當成嚴旭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冷靜過來后,他便明白,身邊躺著的人不可能是嚴旭。而自己一身清爽,也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只有頭有些疼,那是因為做了一晚的夢。
望著皇后那張熟悉的臉和不熟悉的身體,景仁帝沉默了一會兒后咬牙道:「將衣服穿上,你想被人發現嗎?」
皇后早在景仁帝拍他那一下時就醒了,他起身套了件裡衣,遮住了結實的胸膛。
景仁帝看著那件白色的裡衣,正是過去幾個月他每次和皇后同床共枕時穿的樣子,他是真不明白,這麼明顯,自己為何沒有看出皇后是男子。
皇后穿上衣服后,像以往一樣關切地望著景仁帝,有點心疼地說:「陛下昨夜想必又沒有睡好,眼下都是青黑色的了。」
他抬手摸了摸景仁帝的眼下,動作很溫柔。
「……嚴旭呢?」景仁帝決定繞過皇後身份的問題,先處置那個膽大包天的逆賊!
「已經被井統領壓到鎮撫司的大牢中了,陛下放心,井統領手段了得,嚴旭想死都死不了。」提到嚴旭,皇后的表情也變冷了,眉眼中帶著一絲狠厲。
「你又怎麼睡到這裡來的?」景仁帝皺眉問道。
「蓮公公察覺到嚴旭有些不妥,便叫了侍衛來。臣妾聽到風聲就敢了過來,一不小心斬了嚴旭那廝的臟手。陛下沉睡不醒,太醫診治后說陛下只是中了迷香,睡夠了就好,臣妾擔心陛下半夜被夢魘到,便留下來照顧陛下了。」皇后的態度和以前一樣,毫無變化,依舊是對景仁帝無比關切。
那你為什麼睡覺不穿衣服,以前不是穿得挺規範的嗎?
景仁帝望著皇后關切的表情,默默地咽下這句話。其實答案很簡單,兩人心裡都清楚。之前皇後為了隱藏性別自然穿得規規矩矩,睡覺時也不讓自己碰,想必兩人同床共枕時,皇后都沒有睡踏實過。現在身份敗露,皇后在自己面前索性也不隱瞞了,怎麼舒適怎麼來。
這個認識讓景仁帝不開心的同時還有點小開心,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有這種心情。
「今日的早朝……」景仁帝看看天色,知道早朝已經過了。
「嚴旭刺殺陛下的事情已經傳了出去,朝臣們知道陛下遇襲,這幾日都不會上早朝。」皇后回答道。
景仁帝凝視了皇后一會兒,最終將想要說的話都咽了下去,只道:「為朕更衣吧。」
於是兩人起身,都穿戴整齊后才喚來下人伺候他們洗漱,帝后依舊像以往那樣恩愛。
景仁帝心中對嚴旭恨極,但同時還保持著一絲冷靜。他對昨夜嚴旭說的話抱有一絲懷疑,有些事情需要好好問問嚴旭。
記憶中嚴旭向來規規矩矩,並非膽大妄為之人。儘管景仁帝知道自己現在的記憶根本不做准,但也能做個參考。總覺得嚴旭此人前後性格變化大到判若兩人,這令景仁帝十分不解。
感覺沒有那麼疲勞后,景仁帝便暗中去了鎮撫司的大牢。一般那種地方帝王是不會去的,皇帝只要結果就好,至於錦衣衛是怎麼拷問犯人的,那與皇帝無關。不過這一次,景仁帝心中的疑問並不是錦衣衛簡單的彙報就能解釋清的,他要親自審問嚴旭。
「陛下若是去的,可容臣妾一同前往?」皇后看出景仁帝的心思,主動請纓道,「臣妾可著男裝。」
一提男裝又戳中了景仁帝心中不可言說的痛楚,他看著面色不改的皇后,只覺得心頭微痛,卻又捨不得對皇后做些什麼。此時披在皇後身上的女裝鳳袍看起來格外刺眼,景仁帝輕嘆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
他終究是捨不得皇后的。
在去往鎮撫司大牢的隊伍中又多了一個侍衛,此人穿著普通的侍衛裝束,周身的氣勢卻連大內侍衛首領都比不上,這人緊跟在景仁帝身後貼身保護,而景仁帝卻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此次去鎮撫司大牢是低調行事,景仁帝乘著一個灰撲撲的小轎子,在井西獻等人的迎接之下,悄悄地進了大牢中。
一進牢里,就看見個穿著男裝的女子臉色慘白地在收拾牢獄。基本上女子女扮男裝是非常容易看出來的,幾乎是一目了然,男扮女裝亦是如此。這也是景仁帝不解之處,他為何一直將皇后視作女子,完全看不到他高大的身材和矯健的身姿呢?明明皇后每天都穿著緊身的勁裝在自己面前舞槍,胸前隆起的分明是健碩的胸肌,自己卻視而不見,真是奇哉。
這男裝女子並非錦衣衛專門訓練的女探子,而是奉旨來學習律法的蘇懷靈。自獵場回來之後,鎮撫司大牢多了不少需要拷問的犯人,已經長了蜘蛛網的鎮撫司大牢被井西獻管理得煥然一新,從原本的荒廢建築變成現在一進門就覺得寒氣撲面無比森嚴的鎮撫司,看來這些日子井西獻真是一點沒閑著。
蘇懷靈的臉色並不好,在鎮撫司受過一段時間教育后,她好像懂了不少事,見到景仁帝也沒再試圖撲過去抱大腿,而是規規矩矩地跪下,不敢再直視天顏。
景仁帝對此很滿意,只是現在不是說蘇懷靈的事情的時候,連視線都沒給她一個,便直接進了大牢。
身著侍衛服飾的皇后視線掃過蘇懷靈,又看了看走在前方的小皇帝,微微笑了一下。
身為階下囚的嚴旭再也沒有之前禁軍統領那威嚴的模樣,為了迎接景仁帝的到來,錦衣衛還特意將他打理了一下,讓他看起來顯得整潔一些,除了被皇后斬斷的那隻手外,看不出什麼特殊的傷痕。
「他說了什麼嗎?」景仁帝問道。
井西獻回道:「從進入錦衣衛大牢開始,他便一言不發,我們也動了一些刑,卻一句話都撬不出來。」
對此井西獻是有些敬佩的,不管嚴旭做了什麼欺君罔上的事情,就沖著這份堅持,也值得人佩服。身為錦衣衛統領,他自然知道鎮撫司的手段有多可怕,井西獻自認沒辦法撐過這些刑罰,而嚴旭卻能咬牙挺住,連吭都不吭一聲,是條漢子。
景仁帝卻是皺皺眉,命人抬起嚴旭的頭,只見這人雙目清明,神智沒有問題,這樣就夠了。
景仁帝問道:「朕只有兩個問題,第一,何為『出局』?第二,燃香可入夢這點朕清楚,可你們又怎麼確信,朕夢到的必定是你們本人呢?」
皇后的視線本來落在嚴旭身上,聽了這個兩個問題后,猛然看向景仁帝。只見小皇帝端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一向冷靜的皇后尚且如此,嚴旭自然更是震驚。他的驚訝毫不掩飾,臉上寫滿了生怕秘密暴露的恐懼,對於景仁帝來說,這就夠了。
不過該試的刑罰還是要試的,景仁帝揮手冷酷道:「不必在意朕,動刑。」
儘管他說不必在意自己,但錦衣衛還是要考慮小皇帝的心情的。接下來的刑罰都沒什麼視覺衝擊,最多就是針刺鞭打一類的,不會太殘酷,但嚴旭依舊什麼都不說,吭都不吭一聲。
在一旁觀看的蘇懷靈捂住嘴,來到鎮撫司這些日子,她天天吐天天吐,也就這兩日適應了一點,雖然有些不適,但總不至於在帝王面前失態。蘇懷靈這些日子聽慣了慘叫和求饒,今天見到嚴旭,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敬佩。
然而蘇懷靈的敬佩在景仁帝這裡就是疑惑,嚴旭若只是不吭聲也就罷了,為何連表情都不變?鞭笞針刺在他這裡好似撓痒痒一般……不,是沒有任何感覺。
景仁帝擺擺手,動刑的錦衣衛停下,井西獻到景仁帝身邊,只聽皇帝道:「這裡最能忍痛的錦衣衛是誰?」
一個錦衣衛上前跪在景仁帝面前,景仁帝道:「方才的針,拿一根輕輕刺他一下。」